宝琴自小随着她父亲跑过许多地方,见识过不少人,又是个年轻心热的,今天见到姐妹这些人中,黛玉倒是极出色的,不免隐隐有了结交的心情,当下对黛玉便亲热非常。黛玉这里细细打量宝琴,见她与宝钗竟有些相像,样子是极好的,更难得的是,眉宇间透着英气,倒似湘云一般,对自己却又这般亲热,心中不免也喜欢。两个人只这一见,居然合了脾气,当下两人便坐在一处,聊起天来。
黛玉因问道:“你怎的不早些同宝姐姐一起来?如今来,却是来做什么?”那宝琴本是个直爽的,听她这么一问,反而脸一红,别过头去,并不回答。黛玉难免心下生疑,见她脸红,又不好再问。
凤姐听到,便扭过头来,说:“这话你再要问她,她还是不说的。我告诉你便是了。她父亲当年在京时,已经将她许给了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这几日她哥哥进京,带了她来,原是为了发嫁的。”
黛玉这时方知端的。因恐宝琴不自在,便又岔开了话,只问她读了些什么书、到过些什么地方等等。
贾母因喜欢宝琴,便要她留在园中居住,只同宝钗一处住着,又吩咐王夫人认了宝琴作干女儿。诸人少不得又开了一席,着实热闹了一番。
黛玉见了,本是十分欢喜。后想起诸人皆有亲眷,独她自己孤单,没个亲眷,不免又去垂泪,怕被人瞧见,便悄悄从席间走了。宝琴同她坐在一处,见她掉泪,细想了一回,便深知其情,只跟在她后面,十分劝慰了一番才罢。她二人这般交了回心,不免又觉得格外亲厚。旁人原知黛玉是个小性儿的,见她同宝琴交好,不免也暗暗诧异。
这日她姐妹几人正在一处说话,突然听鸳鸯来传话,道是湘云来了。黛玉自从同湘云分别之后,心中着实想她,便道:“如今可好,她竟也来了。这下咱们园子倒是热闹了。咱们只一起去瞧瞧她吧。”众人一起去了。
原来那保龄侯史家近日又迁委了外省大员,不日便要带了家眷去上任。贾母听闻这消息,因惦记湘云,叫人留下她来,接到家中。贾母原是要命凤姐儿另设一处给她住,湘云不肯,只要与黛玉一起住,又将行李等搬到了潇湘馆。贾母听得如此,笑道:“你们姊妹间亲热,那倒是极好的。你只管在你林姐姐那里住下便是。却不许你莽撞,惊了你林姐姐。”因此也就罢了。湘云这边又和宝琴相见。她二人平日里都是不拘礼的人,又见到彼此都是个难得的人物,倒也容易亲近,当下便熟了。
此时大观园中比先前更是热闹了,李纨为首,余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宝琴,再加上凤姐和宝玉,共有十个。众人这里叙起年庚,除了李纨与凤姐年纪最长,其他人不过都十五六七岁,连他们自己也不能细细分清楚,便只好兄弟姐妹四个字随便叫。每日里诸人常聚在一处,说说笑笑,只黛玉身子还不见大好,不常见人,诸人习惯了,便也不太在意,只隔几日便约去潇湘馆里陪她说说话。黛玉又怕湘云嫌闷,便总打发她出去走走。
这一日史湘云觉得无聊,时正值暮春之际,因见柳花飘舞,煞是好看,不免有些心痒起来,便做了一个小令,名曰(如梦令),其词:“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蹄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她自己作了,心中不免得意,当下便回了潇湘馆,用一条纸写好,拿给黛玉看了。黛玉看毕,也觉得甚好,笑道:“好!倒是新鲜有趣。我却是不能的。”
湘云笑道:“咱们这些日子来,总没有填词,岂不是辜负了这园中的景色。偏巧现下园中的人又齐全,又新来了宝琴妹妹,你明日何不起社填词,改个样儿,岂不新鲜点?况你整日恹恹的,又不常出去,姐妹们难免担心。倒不如大家一起热闹下。”
黛玉听她说的有理,自己又有几日没有见到诸人,不免觉得有趣,一时间偶然兴动,便说:“这话说的极是,倒也不必等了明日,我如今便请他们去。”说着,一面吩咐预备了几色果点之类,一面就打发人分头去请众人。这里她二人便拟了“柳絮”之题,又限出几个调来,写了绾在壁上。
众人来看时,见到以“柳絮”为题,限各色小调。又听她二人说道要拈阄,便也觉得新奇有趣得紧。又都看了史湘云的,称赞了一回。湘云便笑道:“你们既然都赞了我的,那我只偷个懒便是。你们只管各自写了去,我却是不用再写的。”李纨道:“我素日里在这些上面是不用功的,倒是不用算上我一份子。我只和云丫头一起说笑去。”诸人知她平日里确是如此,也不勉强。
当下众人拈阄。宝钗便拈得了(临江仙),宝琴拈得了(西江月),探春拈得了(南柯子),黛玉拈得了(唐多令),宝玉拈得了(蝶恋花)。紫鹃炷了一支梦甜香,待到香烧烬了,便停止。一时间大家都思索了起来。
未多久,黛玉有了,写完,便寻湘云和李纨去了。接着,宝琴、宝钗都有了,她三人写完,互相看时,宝钗便笑道:“我先瞧完了你们的,再看我的。”
探春见她们都写完了,自己却还没想好,便笑道:“哎呀!今儿个这香怎么这样快!已剩了三分了,我才有了半首。”转头见宝玉也在那里踟蹰,又问宝玉:“你可有了?”宝玉虽作了些,只是自己嫌不好,又都抹了,要另作,回头看香已将烬了,于是便摇了摇头。探春喜道:“这倒是好。”
这里众人便要开始看起所写的词。探春笑道:“我只有这半首,便来先看我的吧。”湘云便取笑道:“当是如此。只得了这半首,我们来看,却也要不了多久。”众人看时,上面那半首(南柯子),写道是:“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李纨笑道:“这也却好作!何不续上?”
宝玉原本见香没了,情愿认输,将笔搁下,来瞧这半首,见没完时,反倒是动了兴,开了机,乃提笔续写道:“落去君休息,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年再见隔年期。”众人笑道:“正经分内的你又不能。这却偏又有了。纵然好,也不算得。”宝玉便道:“那自然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