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便听到外面有人问道:“可有人在吗?”紫鹃出了门,便瞧见水溶身边那个名唤“水澄”的书童在外面,正探头探脑地向潇湘馆里面张望。紫鹃走了过去,问道:“在是在的,只不知有什么事情?”水澄便道:“王爷打发我过来,有些话要同林姑娘说。”紫鹃回道:“有什么只管告诉了我,我自去回了姑娘。”水澄便道:“王爷说,天已晚了,特来辞了姑娘。太妃也托王爷问候姑娘,让姑娘好好将养着,太妃得了空便来瞧姑娘。”紫鹃便谢道:“劳太妃和王爷挂心了。我自会同姑娘提起。”水澄传完了话,便去了。
紫鹃却又打起帘子,进到屋子里来。黛玉便问道:“外面是谁?你竟同他说了这么一起子话来。”紫鹃回道:“是王爷身边的人。姑娘也见过的,唤作‘水澄’的那个。说是王爷派他来辞了姑娘,又说太妃得了空便来瞧姑娘,要姑娘好生将养着。”黛玉便恼道:“这样没头没脑的话,你也来回我。他自回他家去,同我有什么相干,怎的便来辞了我?”说着赌气转过身子,便又和衣躺下。紫鹃见黛玉恼了,也不开口,只悄悄退了出去。
黛玉这边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又听到宝玉的声音:“林妹妹,我来瞧你了。”原来宝玉已经送了水溶并沈净各自回去,回府便见了贾母,只把那沈净夸了一番,又说黛玉现下安好。贾母听的如此,便喜道:“若知如此,早该请了这大夫来。”一边又打发人备些礼物,只管去谢了沈净。宝玉见贾母心情大好,便央了贾母来瞧黛玉。
黛玉听到宝玉来了,便坐了起来,此时宝玉已经进了门。黛玉便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宝玉便道:“听说妹妹已经大好了,我特意来瞧瞧。”黛玉谢道:“劳你费心了。”宝玉见黛玉精神上好了很多,这才放心,便又开怀起来,挑了些有趣的事情说给黛玉听。
一时间天色晚了,宝玉便陪着黛玉,只在潇湘馆里用些晚饭。黛玉病了这些日子,没能好好用膳,只是今日好生睡了一觉,醒了便觉得身子爽利了些,又与宝玉聊了这么久,竟觉得有些饿了。这晚吃的却比平日里要多一些。宝玉看着,心里却也放心得多,又看着黛玉喝了药躺下,方才走了。
此后,紫鹃便依着沈大夫的叮嘱,每日里给黛玉准备些温补的东西,又配合着吃药,不出几日,黛玉的身子便大好了。
贾母自从黛玉病了,心里着实担心,每日里也恹恹的,现听得黛玉好了,也自高兴。这日对凤姐说:“自打你林妹妹病了,园子里便清净许多。现在她好了,我也安心了些。你只管去采买些女孩子,教些女戏便是,待得练得熟了些,咱们也好生聚上一聚,乐呵乐呵。”
凤姐听了,便让贾琏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薛姨妈已经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的房舍里面居住,将梨香院腾挪了出来,凤姐便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外派了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着她们带领管理。又令平儿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账目,因是贾母说的,凡事便格外仔细了些。这十二个女孩子,都是细细挑选过的,不但个个生的清秀俊俏,而且俱都聪明伶俐。现到了贾府这样的人家,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比往日好了许多,因此个个都是欢喜的,于是也格外认真了起来,不过才十数日,便已经演出二十出杂戏来。
平儿看着诸人已经练得熟了,便去回了贾母。此时已经到了四月,天也渐渐暖了起来,黛玉的身子,也调理的差不多了,贾母便不时带着诸人,来听她们演习。
这日一早,史家却又派了人来接湘云,湘云便叫了宝钗一同去潇湘馆,说是要同黛玉辞个行。待到了潇湘馆,只见门户紧闭,一点儿声响也无。湘云便笑道:“宝姐姐,林姐姐莫不是还在睡,你且看我去闹闹她。”
宝钗劝道:“云丫头,你素日知道林丫头体弱,又病了这一场,刚刚才见了好。倒不如让她好好休息。我们去别处逛逛,再来寻她便是了。”
湘云便说:“我在这里住了这许多日子,偏不巧林姐姐病了,竟是没能见上她几回。家里又使人来接,我这便要回去了。好歹也同林姐姐说一声才走。”
宝钗听她如此说,就未再拦。这边敲了门进去,只见紫鹃、雪雁并其他丫头、婆子俱在,黛玉却不在潇湘馆中。湘云不免担心,便问道:“紫鹃,林姐姐哪里去了?”紫鹃回道:“姑娘嫌闷,说是要去园子里走走。也不许我们跟着。”湘云便笑道:“林姐姐什么时候,也有这古怪毛病了?我们一起去寻了她去。”
原来黛玉病了这一场,在屋子里闷了许多日子,得暇了便不时出来走走。此刻黛玉一个人走的累了,便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见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
黛玉素日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向前走。偶尔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思乱想,耽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黛玉便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愈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细咀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然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忽而又想到水溶,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