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少伊约莫是来早了，宴会久久也不开场，只有瓜果点心一盘一盘的上。
我人虽闲着嘴却没闲着，不一会儿便将那些点心吃了大半。想到待会儿宴上的珍馐美馔还来不及品尝，我已腹中满满，便一阵忧伤。故而，我决定趁那些珍馐美馔尚未上桌，去后花园消一消食，好歹将肚子给空出来，也不枉我大老远走这么一遭。
九重天的花开向来不分时令，此刻那满园子的山茶花便开得很盛，花间小路清幽，人际寥寥。清风徐徐吹来，送来一阵飘渺的仙音，我将紫竹柄的花伞扛在肩头，驻足聆听，却又听不大清。
我听说天上偶或能听到三清妙音，正暗自猜测是否便被我给撞上了，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女子细而柔的嗓音代替方才的仙音，却也不比那仙音逊色。
“这不是杏安妹妹吗，怎在此处闲逛，可是姐姐府上的仙侍招待不周？”
我微微侧头，瞧见今日的女主角，正着一袭艳丽的绯色长裙，面带友好的微笑，一边朝我过来，一边这般询问我。
洛水身后还有三五个随行的女仙，我认出之前在宫门处吃了少伊瘪的梦瑶元君，此刻的她倒无一毫狼狈，冷傲又不屑地望着我。
我装作看不见，冲洛水做了个礼，面上也堆起笑，道：“府上的小点心太好吃，一不小心便多吃了些，来此消消食，却没想到遇到洛水女君，倒也巧。”
那梦瑶元君不失时机地嗤笑一声，掩嘴道：“听说东荒穷山恶水，常有食粮匮乏的消息，妹妹原还不信，可瞧这位殿下的寒酸样，却原来是真的。”
洛水佯作嗔容，道：“梦瑶，如何出言不逊？也不怕冲撞了贵客。”
梦瑶元君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我忙大度道：“女君千万莫怪，凡人有句老话不知女君可曾听过——狗嘴中吐不出象牙。若想从狗嘴里拔得象牙，那可真是缘木求鱼，找不对方法。再有，年少时咬了本殿下一嘴的恶犬，本殿下都大度地原谅了，梦瑶元君此番出言不逊，依本殿下看，倒也不是大事。”
“你……”
“咦，元君为何拿手指指着本殿下，可是本殿下脸上沾了不洁之物？哦，难不成这是碧水宫的礼节？这倒是本殿下孤陋寡闻了，对不住对不住。”
对方一跺脚：“姐，姐姐，你看她……”
洛水轻斥一声：“梦瑶，你还不闭嘴，要教人看笑话吗？”又将脸转向我，“梦瑶妹妹年少轻狂，是有些不识大体了，可她毕竟年长妹妹几分，妹妹身为座上客，莫不是有些咄咄逼人了？连累姐姐夹在中间，好生的为难。大家互相低个头，此事便过去了。妹妹以为姐姐说的可有道理？”
这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好生亲切，那一副口吻也是教育自家人的口吻，我却忍不住抖了几抖。这洛水女君，当真是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虽然委婉地批评了梦瑶元君，却句句指责我不识大体。又委婉地暗示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笑道：“女君说的自然甚有道理。托女君的福，本殿下今日对‘识大体’这个词，有了无比深刻的认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水女君好心劝和，五殿下却是什么态度？”
“竟也不怕失了东荒的体面。”
“……”
洛水随行的那群人，在梦瑶元君的带领下，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我来。
我自觉并无理亏之处，于是挺直身板，将她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正在我抬起手通耳朵之际，有个低沉的男声在混乱之中突兀地响起：“此处何故吵闹？”
我愣了愣，不由得将肩上的伞往下压了压，能遮住眉目最好。
“玄阳。”洛水亲切地开口招呼，不等我趁乱默默退开，就听她又道，“是杏安妹妹与梦瑶妹妹起了些争执，本不是大事，却被你撞见，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没能劝住，让你看了笑话。”
这番话将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也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我忍住心中反感，正欲开口，就听那梦瑶元君抢着道：“玄阳神君来的正好。正好同我姐姐做主。”
洛水好脾气地道：“梦瑶，你便少说两句。”
梦瑶元君一副委屈的模样：“姐姐，你就是因为心眼儿好才会被人欺负。你便让我说了何妨？反正有玄阳神君为你做主，你还怕外人不成？”
洛水一副为难的神色：“姐姐何曾受人欺负了？你莫要将一些杂事来扰神君的心。”
梦瑶一蹙眉，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变脸比变天还快，我当真受教。只听她冲玄阳道：“玄阳神君，你也知我姐姐为人，我姐姐向来与世无争，更是不愿同人结仇的，今日本是我同这位五殿下有些口角，谁料五殿下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迁怒我姐姐，姐妹们都可作证。”
其他人也都应和道：“就是，五殿下欺人太甚了。”
玄阳神色微妙地将我望一眼，然后淡淡开口：“杏安，可有此事？”
我心中一片麻木，到嘴边的辩驳之词，就这样在他的一句话里，变得毫无意义。
我冷笑，道：“神君既然疑本殿下不好，本殿下就算千言万语，又有何用。”望了立在他身畔楚楚可怜的洛水一眼，道，“如若本殿下果真冒犯了洛水女君，神君又要将本殿下如何？难不成要压去锁仙塔受火莲之刑吗？”
洛水趁机扯了玄阳衣袖，打圆场道：“都是我的不是，妹妹年少，我该让着她……你莫要怪她。”
玄阳却紧盯着我的眼睛，声音听不出情绪：“杏安，你变了。你从前，并不会以殿下自居。”
我道：“原来神君还记得本殿下从前的样子，得神君惦记着，本殿下万分欣慰。”又道，“洛水女君似乎需要神君安慰，本殿下便不打扰了。”
对方眉梢吊起，有些无奈地唤道：“杏安。”
我的脚步为他的这一声杏安顿了顿。
那时，我立在一片茶花的花影里，静静等着他开口，然而他却默在那里，我也只得苦笑着摇摇头，朝宴厅走去。
寻到少伊后，被他因乱跑而骂了几句，后来他见我情绪不佳，便住了嘴，也不问我究竟何事，只是默默将手放在我头上将我的头发揉乱，道：“你若不适，我们提早回去，也无甚要紧的。”
我摇摇头，逞强道：“我还好。临阵脱逃不是我杏安的作风。”
那个时候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硬撑的结果，却会酿成那般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