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酒过了几旬，我已微有醉意。觥筹交错中，可看到不远处同席而坐的男女神君。女子本就是倾城的美貌，一袭红装更衬得她妖娆俏丽，吸引了不少男神仙的目光。
我含含糊糊地想，那妆容可真精致，那红装可真漂亮，可惜我自小便是野丫头，不曾为谁梳妆打扮，也不曾为谁描一副红妆……不，兴许是曾有过的，不过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是在什么时候呢……
对了，便是在成婚时，我也曾穿着那么红的衣裳。雅雅说比起素净的白色，红色更加适合我，我至今都记得自己听到那句话时的开心。
那一日，我绾上青丝，穿上嫁袍，以为自己奔赴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然而那同我夫妻一场的男子，此刻却正坐在别的女子身畔，虽远远地也瞅不清他眉目，可他那言笑晏晏的模样，却无比鲜明地映在眼前。
洛水邀我过来，无非便是想让我看到这样的光景，可是她失算的是，我并不打算为此生气。作为一个并不在乎往昔的人，这样的心计，只让我觉得可怜。
面前的酒盏不知何时又空了，我正欲让仙娥再添些过来，一只手便压了下来，阻了我的动作。
少伊的声音有些渺远：“十七，你已喝了整整三壶，够了。”
我偏过头，找到他的脸，笑道：“才三壶而已，少伊，你也忒小瞧了我的酒量！那胡老儿的杏花酿，我可是千杯也不会醉的！”
少伊将我乱晃的指头握住，收拢到桌下，仍旧是渺远的语气：“那杏花酿怎可同这烈酒相比？况且，就算是杏花酿，你也不过是三杯的酒量。”
我默了下去，默下去的同时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于是甩开他的手道：“少伊，你就知道揭我的短，我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你了半天，方才要说什么竟有些忘了，便只好揉了揉脑袋道，“你快去帮我再要壶酒，好不好？”
少伊无奈地叹口气，随手召来一个仙娥，和声嘱咐她：“去端一碗醒酒汤来，要快。”
我望着小仙娥远去的背影，有些茫然：“少伊，你同她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去拿酒了？”
少伊道：“是，她去拿酒了，你乖乖等着，否则她便不回来了。”一副安慰小朋友的口吻。
对于少伊的这招，我倒也无比消受，再加上脑袋比平日要重一些，便也安静了下去，后来干脆靠着少伊的肩头，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间，有谁托着我的脑袋往我口中灌起了苦汤，我蹙着眉头反抗，听到对方这般安抚：“别动，喝下去，喝下去便不难受了。”我自然不乐意喝，却听那个声音又道，“喝完给你买糖葫芦吃，乖。”
我举起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语气里带一抹无奈的宠溺，道：“好，买三根。”
我这才心满意足地将那口苦汤咽了下去。
突然有另一个声音这般响起：“她如何醉成这样？”语气里似带了一抹担心。
我感觉自己靠着的那个人身子微微一颤，然后冷冷淡淡地应答：“还能如何，难过罢了。”
那个声音语气里添一缕自责：“七百年，竟还不能忘吗。”
一只微凉的手随着这句话落到我的额头，我的身子本能地一僵，那只手却隔了良久，才从我额上离开。
男子淡淡道：“是我不好，当初明知时机并不成熟，又何苦……”
少伊道：“此事怪不得你，怨只怨十七的命数，况且是师父……”
对方打断少伊的话，道：“往昔之事我已悉数忘却，也并不想再提起，若杏安也可将前尘尽忘，我二人说不定……”又苦笑着道，“罢，不说也罢。”
这句话后，便没了声响，我知他已走了，才缓缓放下提着的一颗心。
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这一番话甚是让人摸不清头脑，不过，正如玄阳所言，他既已尽数忘却，我又何苦念念不忘。往事随流水——也罢。
在灌过一碗醒酒汤以后，我的脑袋清明了许多，环顾四下，已有许多仙僚托辞遁了，我也拉一拉少伊衣袍，道：“我们也回吧，别让雅雅着急。”
雅雅很着急，后果很严重。
不等少伊应，对面席上就传来一阵骚动。
杯盏砸在地上，叮叮啷啷好不刺耳。
有仙娥焦急地大叫：“女君，女君你怎么了？快，快叫医官！”
我目光越过骚乱的人群，见到那红衣的女君正捂着胸口，靠在随侍的仙娥怀中，面上的痛楚教人揪心，酒盏打翻了好几盏，红色的仙酿似鲜血流了满地。
我从乱作一团里分辨出玄阳清雅的声音：“你家主子方才还好好的，如何一下子发作了？”
小仙娥有些惶恐：“奴婢也不知啊！女君在琉璃盏织魂之时倒是经常胸口绞痛，据医官说是魂魄不稳之征兆，可近日来女君魂魄稳定，容色也是极好的，不该再犯这毛病啊！”
像是为了应和仙娥的这番话，靠在她怀中的女君极为痛苦地嘤咛一声，额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流到雪白的脖颈——倒是不像装出来的。
玄阳半蹲下身子，神色冷峻地拿手去探她的仙元，收手之际，神色冷得教人害怕。
他冷声问道：“你家主子可曾吃了什么不洁之物？”
那小仙娥被他的冷峻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连连摇头，方才凑过去的梦瑶元君忙代替她开口：“神君，姐姐这是怎么了？”
玄阳道：“她三魂根基安稳，不过七魄却在仙元中四处冲撞，此乃服了离魄草的征兆。”
梦瑶元君道：“离魄草？我姐姐怎会服此种毒物？！姐姐她心知自己魂魄脆弱，平日里极为注意，怎会……”眉间一动，恨恨下了结论，“定是谁瞧我姐姐不顺眼，才趁乱加害我姐姐！”
玄阳目光投向洛水面前的桌案，语调沉着地命令：“膳食尚未撤下，寻几个熟悉草药的人来，查！”说着，以自身仙力将洛水的魂魄稳定住，洛水眉间这才有些舒展。
玄阳又嘱咐人将她扶入寝殿休息，小仙娥扶着她主子将将离开，便有医仙急急赶过来，那医仙将桌上膳食全都验过一遍，最终留在手上的，是一碗淡青色的茶汤——茶汤尚余一半，淡淡的青色，乍看下去普通之极。
我同少伊观望半天，发觉我们在场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便想着就此撤了，我还默默将这位洛水女君同情一把：搬迁的日子遇到这等倒霉事，还真是倒霉到家了。
谁料不等我同少伊转身，便听那医仙下了结论：“这茶汤中有古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