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想通了,不说了,捂脸而逃:“你等着,我喊人来打死你。”
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来了,他首先探进个脑袋,看了看我,然后朝外面嚷嚷:“还在还在。”让我心碎的是,他真的拉来了一大堆人,为首的是褐石中学唯一的国家一级运动员,一头名叫苏严的魔鬼。
苏严是个有返祖现象的人,浓毛一直长到脑袋上去了。
苏严指着我问他:“你是请我来打他的吗?”他说:“是啊是啊。”苏严伸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再说一次。”他说:“是啊是啊。”苏严伸手又给了他一个巴掌:“再说一次。”他说:“是啊是啊,我真是请你来打他的。”苏严伸手再给了他一个巴掌:“再说一次。”他终于不说了。
我对林林说:“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一个傻逼在我面前充牛逼。”
11.
我认为我们应该要去买个新洗衣机,林林则认为我们应该把大青蛙修好。
花了八十块钱后,大青蛙活过来了,她又开始哼着歌儿在卫生间里撵它了,撵了一阵后,她背个手,乖乖地站在卫生间门口,突然呼天喊地:“苏厉快来!”我冲进去,又冲出来:“它还没癫狂啊?”
林林看了一眼,很不好意思:“哦,那是我看错了。”
我嬉皮笑脸:“是不是很喜欢这种依赖于我的感觉啊?”
12.
小卢在家忙着尿血的时候,我也没闲下来,心里不断在打架。想着要不要买点什么去探望他一下。
我自己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去,可是从我自小所受的教育啊,道德啊,道理啊等等方面来说,又似乎应该去。我不断琢磨着,总拿不定。
林林也来添乱。
这天和林林亲热到一半时,林林突然停止了哼哼,睁开媚眼,软绵绵地看着我。我还以为她想换个姿势,结果她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去看一看小卢?”我顿时软下来,同时恶心无比。
去不去探望小卢确实是一个避不开的坎。
第二天刚上班,三和公司那个等时总板着脸的家伙居然和我笑着打了声招呼。就因为这件小事,整个上午我的心情都不错,觉得满世界的人原来都是如此的可爱,几乎要成为一个唯可爱主义者了。于是决定做一个与人为善的人,下班后一定要去对面的超市买点补品啥的,心甘情愿地去看小卢,即使他用冷屁股贴我的热脸,我也认了。
到了下午,我越想越难受,主意又变了。凭什么要指使自己去看他?他不扇我那一巴掌我会踹他那一脚?我觉得犯不着整天跟做了亏心事一样老惦记着要去给别人道歉,犯不着整天要想着去体谅别人让着人。
实在拿不定主意时,我就准备问萧哲。萧哲此刻正坐在我旁边,我把脑袋探了过去,话到嘴边却临时变了:“中午吃什么?”
我还是要坚持住!
林林又提及这件事时,我就冲她发了顿火:“你到底是挂念我还是挂念他?!”
林林微张着嘴,奇怪而陌生地看着我,说:“你真的变冷血了吗?”
13.
外面那些显示器放了快一个月了,是时候装回箱子了,否则白色的外壳一旦氧化,就擦不回原来的颜色了。这是个体力活,一般在上午顾客较少时完成。先拿出清洁膏海绵球刷子等工具,然后把显示器搬下来。一人负责一台,使劲擦,擦得和解放军叔叔的六零炮一样放光。
来了个长相很化肥的小伙子:“请问这里招人吗?”我摆摆手,把别人对我说过的话说了出来:“不好意思啊,刚刚招满了。”没想到萧哲却朝我使个眼色,对他说:“进来吧,谈谈。”
一会儿过后,化肥男把显示器和工具从我手里抢了过去,说:“您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做就行了。”我纳闷地看着他,难不成萧哲真招他了?往后一看,萧哲正朝我招手,我过去坐下了。
萧哲边笑着看他努力,边跟我聊起来,教了我一招。
萧哲给他开的条件是:“先干三天,这三天无工资,三天后再谈其他。”我正欣赏着化肥男动作夸张的辛勤劳动,听到这句话,我悄悄对萧哲说:“三天之后他就滚蛋,对吧?”
14.
我向林林推荐一个小游戏。
黑暗中,我带林林爬上顶楼。
我说:“要开始啦。”林林说:“准备好了。”
我拉着她一路快速奔下楼梯,林林故意发出些让我怜香惜玉的尖叫声。下到家门口时,停了下来,我问:“好不好玩?”林林说:“好玩。”我问:“继续?”林林说:“休息一下。”我说:“好。”
趁她不注意,用力一拽,她毫无准备地跟着我的步伐一路往下飞,这次不做作了,她的声音像是卡带时的录音机发出的声音。
15.
老钱今天回光返照似的煞是精神,摸肚脐眼的顽症也不翼而飞。
门外锣鼓喧天,老钱的爱人珍姐带着一个男人来了。老钱迎了上去,双手握着那男人的手:“强四爷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强四爷是省煤炭公司的一个干部,是珍姐的上司的上司。
强四爷坐下后,拍出一张清单,要老钱报个价格。老钱忙得上蹿下跳,足足磨了一个小时才把这些价格问清楚。强四爷扫了两眼价格,说:“还行。”又说:“就按这个价格,快把货拿来吧。”老钱顿时松了口气,搓了搓手,忙着催各个商家把货送过来。老钱忙得像只苍蝇的时候,珍姐就在那里陪着强四爷一茬接一茬地聊天,聊得强四爷笑声如雷,肉波荡漾。
货都凑齐后,老钱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张发票,给了强四爷。强四爷看都没看,直接塞进包里,拿出转账支票,填了数,推给老钱。全店上下就忙着帮老钱把这些货扛到楼下一层的停车场去。强四爷的路巡等候在那里。
老钱热情洋溢地奔来跑去,大脑太激动脑干就容易失调,只听一声巨响,老钱趴在地上,摔得人都大了一圈,活像张巨型烙饼。珍姐站在强四爷身后,冷冰冰地看着她的男人。我放下手中的东西,把老钱从地上铲起来:“没事吧?”血倒是没出,也不红不肿,就是人看来有些晕。我扶他到旁边坐下,开始装货。装好后,我没立即回公司,而是从停车场出口走了出去,在路旁的烟摊上买了包软白沙。一抬头,正好看见路巡从我身边驶过,透过挡风玻璃,我隐约瞥见了强四爷的手搭在珍姐的肩膀上。
慢腾腾地回了公司。
老钱拍着我的肩膀说:“今天真的是麻烦你了啊。”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刚才看见的一幕告诉老钱,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心想着:“不要大惊小怪,这年头,你摸我我摸你都不算啥,要互相摸才算稍微有点啥。”
老钱还沉浸在刚才的幸福中,不断在我面前表示他对强四爷的景仰和崇拜。
老钱说:“强四爷还在煤炭坝挖煤时,就到水库里戳甲鱼,戳到一个就送一个,把自己送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上。”我表示不屑:“是么?”
我表示出来的对强四爷的不屑很是让老钱伤心。
老钱一遍遍说,一遍遍要我相信:“强四爷是好人。”
我打断他:“老钱,你脸上有灰,去洗洗吧。”
16.
煎豆腐的时候,林林回来了,她说:“苏厉,今天我跟同学去逛街了。”我往锅里倒盐:“嗯。”林林说:“我看中了一条牛仔裤。”我往锅里倒酱油:“哦,那你买了没?”林林说:“没买。”我往锅里倒葱花,说:“怎么没买啊?”林林说:“没带银行卡,口袋里没那么多钱。”我说:“那吃完饭我陪你去买?”林林高兴极了:“好啊好啊。”
吃完饭,林林带我来到一家商店门口。里面没有灯,黑着。林林趴在玻璃门上看了一会,对我说:“关I:]了。”
17.
林林晚上用游戏来发泄她的不高兴。我躺在床上,时不时喊她一声,要她来睡觉。突然想起,刚来长沙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喊我睡觉的,于是我就没喊她了。
18.
电脑城里常常能遇见一些人中极品。
比如眼镜。
他只身而来,神神秘秘地拖着我说要我出来,他有些话要对我说。我就随他出来,站到厕所旁边和他悄悄说。他先自我介绍了一番,说他是某计算机培切I学校的老师。
眼镜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等下有个朋友会来装机。”我很纳闷,不过还是接着说:“哦,那好啊,要不要到我这看看?”他点点头,接下来光看着脚尖不说话。我也傻得出奇,还一个劲地跟他说价格便宜服务优良等等废话。眼镜终于开金口了,支支吾吾说了句:“有没有什么好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那俩眼镜片后面露出了不好启齿的光芒。我恍然大悟,赶紧给他一个跳板上我的贼船:“嗯,我们公司规定,凡是带客户来装机的朋友,我们都会赠送礼品。”眼镜听完这句话,准备走但又没走。我伸出五个手指,他就放心地走了。
下午三点,眼镜带着一个福建人来了。
眼镜看我一眼,我也心照不宣地回他一眼。
我很快写好单子报上价格,福建人看了看,笑了两声,言:“贵了。”我说:“何出此言?”福建人答:“处处可见端倪。”我就没继续和他纠缠了,改口谈起品质谈起服务。
福建人摆摆手打断我,直言:“还可以低多少?”我说:“价格好说。”福建人说:“那你给我报最低价。”我说:“还可以少一百。”福建人要我再确认一下,我就装模作样跑到总台和阿姝聊起天来,聊了半根烟,就回来了告诉福建人:“最多便宜120块。”福建人起身,拂袖。
向眼镜使个颜色,他傻乎乎地跑上前去,和福建人叽里呱啦地说起来。我坐在椅子上,想是不是哪里露马脚了。过了好一会,福建人又带着眼镜逛回来了。我不知怎么的,就失去了战斗力,都不敢迎上去了。福建人说:“我也不想到处看了,就在你这配,你把价格少一点。”
我正想开口,眼镜居然替福建人说起话来:“我看就六千八吧”。六千八刚够收回成本,我自己都嫌不够,更别说再给他500回扣了。正准备再磨一磨,眼镜又开口了:“我看就这样吧,装了吧。”我心说:“你是不是等回扣等疯了啊。”还没想出对策,福建人就下了最后通牒:“咋样啊,装不装?”
于是就这样装了,装得我一肚子火。
扭头看看旁边的眼镜,他倒神采飞扬,肯定是等着在我这拿500块回家了,一点都没有中午的那种羞涩和贞操感了。
重新回店里时,眼镜已经坐在那了。我故意没开口,而是居高临下地坐在总台后面,我要等他把话憋出来。他朝我笑,我就朝着手里的报纸笑。眼镜终于忍不住了,凑过来,对我嗯嗯作响。我说:“你嗯嗯什么啊?”他说:“就是那个”。我说:“什么那个啊?”眼镜说:“钱啊。”我说:“你知道我这台机赚了多少钱不?”他嘿嘿一笑,说:“起码一千吧。”我啥都没说,从阿姝那里拿过账本给了眼镜,当然,只准他看刚才福建人的那一页。眼镜看了又看,打情骂俏般对我说了三个字:“你蒙我!”
我冷冷地说:“谁蒙你谁傻逼,你自己看清楚了,利润是54块,谁叫你不懂得配合一下。”眼镜着急了,说:“我刚才还没配合啊?”我本
来准备大声呵斥他,后来想到影响不好,就压着嗓音对他说:“你帮福建人还价干吗啊?你傻啊你!”眼镜顿了顿,似乎回忆起了刚才的情景,连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见他终于明白我的话了,就点根烟,抽起来,反正我这一单还是搞了50来块,闲着也是闲着,有得赚总是好事。
眼镜拍完脑袋,说:“算了算了。”我本以为他是要说“算了算了,下次再来。”
我觉得这才是一个坚强的男人应该要说的话。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说:“算了算了,你就把那50块给我吧。”
19.
老钱今天不知怎么了,从角落里走来,向我询问声卡,解码器,功放这三者的区别和联系。
我很细心地教他,诸如:“不同的音频信号需要不同的解码器。声卡自带解码器,功放也带解码器,还有单独的外接解码器。声卡可光纤或同轴输出到功放再输出到无源音箱……”
翻来覆去地说,老钱依然两眼迷惘,我终于不耐烦了,就说:“老钱,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啊?突然琢磨起这些东西了?”老钱说:“其实在心里琢磨很久了,一直没想通,就问你呗。”我觉得太耽误时间了:“这些东西略微了解就行了,即使你明白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老钱张了张嘴,我赶紧挥挥手说:“先去上网去查查资料吧。”老钱躲到角落里琢磨了两个小时,跑过来跟我汇报,汇报完后,问我:“是这样的吗?”
我拍着老钱的肩膀说:“算了,别琢磨这些东西了,没啥意思,真的没啥意思。”
后来,老钱死后,我才想明白,其实他是真的想了解这些。他以为,他也可以通过学习,通过努力,过得好一点。
20.
上次找小安的那个男的又来了,和小安在外面吵了一架。小安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21.
正在家里切菜,林林打电话给我:“苏厉快跑!”我说:“怎么啦?”
林林说:“小卢带着人往我家来了。”我说:“你怎么知道?”
林林的声音急促得很:“小卢是不是一米七五的样子,驴脸,偏痩。”我说:“是啊。”林林很着急了:“苏厉,小卢带着四个人往我们家来了,怎么办啊?”
我跳起来,问:“你在哪里?”林林带着哭声说:“他们已经走进单元门了,我在他们后面。”我说:“你跑远点。”
我把柜子里的螺丝刀拿在手上,躲在门后面。林林的电话又来了,她说:“苏厉,你快往楼上跑,跑到楼顶上去。”我说:“别管我,你快跑。”
隔着门,听见一群男人的脚步声,沉默地走了上来,我握紧手中的螺丝刀。脚步声没在我的门外停留,而是继续往上走去,我听见楼上的门开了,我贴着门,想听见是否有对话传来。可是直到那扇打开的门重新关闭,也没有听清楚一句话。
楼道里零零落落传来脚步声,接着重新安静下来。
我慢慢打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去:没有人。我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去,走到二楼时,看见林林像只老鼠一样贴着楼梯间的墙壁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往上看,看见我的那个瞬间,她浑身一颤。
我抱着她:“没事了。”
林林说:“刚才我打110了。”我大惊失色:“你打110了?”
林林说:“110暂时无法接通。”我松了一口气:“幸亏无法接通,要不然就坏事了。”
22.
刘大爷让我到他家去坐坐。我就上去了。刘大爷,刘大婆,阿姝,保姆,加上我,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边埋头苦干边聊些杂七杂八的趣闻。
饭后,刘大婆和阿姝手挽手地散步去了,我就和刘大爷坐在客厅里开始心照不宣。刘大爷兜了很大个弯子问我业绩啊个人生活啊什么的,但是话题最后还是落在萧哲身上。
刘大爷问我:“萧哲和你关系怎么样?”我心里折腾了一番,还是老实说了:“萧哲对我很好,是他把我招进来的,业务上也常教我。”刘大爷淡淡地问:“他写私单你知道么?”我想了想,印象中没有这回事,于是摇摇头。刘大爷笑笑,说:“萧哲还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的。你把他当大哥,他好像不怎么把你当小弟。”我赶紧解释:“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而巳。”
刘大爷跟我说了一下萧哲和他的关系。
原来,萧哲一年前当上店长时,这个店生意并不好。所以萧哲就同刘大爷商量,能不能以承包方式参与经营。也就是说,每个月交一定租金给刘大爷,店面盈亏由萧哲承担,事务归萧哲管理,但店面做什么配件还是由刘大爷决定。鉴于当时生意不好,所以刘大爷就答应了。于是,这个店面和楼上的批发部分开来,独立运转。
刘大爷问我:“价格有问题你知道不?”我说:“有感觉。”刘大爷问:“怎么感觉到的?”我说:“有一台机器装出来算上返点都会亏,但萧哲最后还是劝我装了,说冲量要紧,所以我觉得价格会不会……”
刘大爷说:“挺聪明的,告诉你吧,萧哲从楼上批发部拿到货后,告诉你的价格其实并不是批发部给店面的价格,他巳经加价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吃了一惊:“不会吧。”刘大爷接着说:“有的配件加5块钱,有的配件加10块,你算算他整台机可以抠多少利润出来?”
刘大爷继续给我揭萧哲的底:“他不按公司的规定,私自帮别人出过很多配件,这你也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