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阳光明媚，虽无百花，但姹紫嫣红的菊花摆在花园里，瞧着也热闹。
过了巳时就听人说赵尤领人来了。
西门轩强撑着去见人，说不了几句话，冷风一吹，如得了肺痨一般咳嗽喘息起来。
赵尤道：“二哥去歇着吧，兄弟来招待冯先生就好。”
西门轩咬牙道：“多谢大哥关心，兄弟无事。”
赵尤见此，只得作罢。
三杯两盏之后，西门轩见自己不能陪着饮酒，就叫了妓女过来待客，自己回了屋子吃药。
却说莫兰昨日后，心里就等着昨日之人来寻她，因此悄悄地叫雪珠儿看着门，瞧瞧那人来没有。
雪珠儿照应着给赵尤等人上菜，因瞧见那位被称为冯先生的，就过来给莫兰回话。
莫兰有心要弄明白，就去花园里偷偷看着，瞧见冯先生被一穿着红裙的女子领进屋子里，又见不见旁人在，就有意去一探究竟，心道虽说窥看叫人不耻，但瞧瞧那人私下是何等模样也好，免得自己个一颗芳心系在他身上，最后却空欢喜一场。
于是便向那窗下去看，正要走到窗下，就见那门开了。
莫兰窘迫地看着那人，不待她出声，就听那人道：“可是姑娘又掉东西了？”
莫兰忙道：“掉了个戒指。”
“可要在下替姑娘找？”
“不必了。”莫兰又道。
冯航出了门，望了眼飘着药材的苦香的屋子，问：“那就是你家娘子替夫煎药配药的药房？”
莫兰低头应了声是，冯航向那边走，莫兰要叫，又唯恐惊了旁人，叫人误会了冯航。于是回头瞪了眼那屋子里的红裙妓女，都她道：“若是说出去，仔细我烧了你的老窝。”
那妓女原本是收了冯航银子的，且在风月场所混迹多时，便是内院风流密事也是见多了的，于是道：“这位小姐放心，奴家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自己关了门在屋子里依旧坐着。
莫兰踮脚要悄悄跟过去，又见看花园的婆子过来，有心要冯航记得她的好，于是拦住那婆子，与她胡天海底地闲扯起来。
那边厢，冯航进了药房，药房里白二吓了一跳，张口要请了人出去。
正伸手拿紫苏的娄丽娘头也不抬道：“白二，出去看着。”
白二忙应了是，关了门，在药房外头看着。
娄丽娘拍了拍手，然后抬头看向冯航，笑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冯航见她笑靥如花，准备好了的满腹话语，一时也说不出口，半响道：“你笑得这般灿烂，可是有所图？”
娄丽娘道：“也不多。只是求着你写两个字，领走个人罢了。”
“写什么字？领什么人？”冯航望着如今的娄丽娘，当初的吕昭昭道。再见面，她依旧对他为何要杀她，又在杀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如今过的怎样，又是如何找到她的漠不关心。
“听宋医官说，你给刘娘娘开的方子与我的方子相似，不若你就御笔亲书，替我写个匾额，也好叫我能谋几钱银子度日。另外，我说过莫兰是要飞黄腾达的，你将她领了去，不拘是什么等级，好歹叫她进了皇宫。”
冯航早过了那听这一句话，就猜测娄丽娘是否在吃错的年纪，冷笑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娄丽娘仿佛瞧着冯航无理取闹一般，又低头抓药。
良久，冯航道：“先前算是我错了，你跟我回去吧。”
娄丽娘笑道：“如今我过的正好，我哪都不想去，你就安心地做你的陛下吧。”
“我现在有全世界百分之七十的财富，你为何不跟我走？你要怎么折腾，都随了你。”冯航道。
娄丽娘回头望了他一眼，无奈道：“别闹了，咱们如今各过各的吧，如今我瞧着西门轩很好，也没有心思要离开。”
冯航叹息一声，抽开药柜上的匣子，瞧见里面恰是黄连，又将匣子推回去。
“是因为西门轩可以任由你摆布，我不行，所以你不走吗？”冯航问。
娄丽娘道：“既然你知道，何必还来问我？如今西门家就在我掌握中，我又何必费心思去重新抢地盘，占地盘？”
冯航一噎，忽地笑了，摇头道：“我只当我看透你了，没想到你……”知道娄丽娘不肯走后，又问：“那你我之间……”说着，将手放在娄丽娘肩上。
娄丽娘将他推开，道：“请你自重吧，我不是李师师，也没那个兴趣。”
“我们是夫妻。”冯航道，再说出这话，心里只觉得苦涩。
娄丽娘笑道：“先前是，如今不是了。我是不在乎我嫁给谁的，不管嫁给谁，我都能将他调教成我想要的样子。虽然你这个例子是失败了，但是我这次一定能成功。”
“我只是个失败的例子？”冯航反问道，这声音渐渐弱下来，又有些自问的意味。做了大半年的帝王，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娄丽娘面前硬气。虽是如此，但从楼丽娘这半年的作为中，也足以看出，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人。娄丽娘落到哪，就能安心地在哪扎根，而他不一样，他落在了皇城，想要的就是全世界。或许，娄丽娘的失败之处，就是没有将自己那颗野心收服。
“人说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今我也不追究先前的事了，你也莫要再跟我计较谁对谁错。总归上辈子的事，你自始至终都是自愿的，也怨不着我什么。你且与我写了字吧。”娄丽娘道。
冯航望了她一眼，见她已经不容他迟疑地铺纸研磨，转身要走，又折了回来，提笔写了字，又拿了自己的私印盖上。
“还有一张，铺子里有，府上正门没有实在不像话。”娄丽娘道。
冯航又写了一张悬在门楣上的，最后见娄丽娘正在吹干墨迹，仿如叹息一般道：“这也算是失败么？”心中的爱恨溢满胸怀，却听她一声吩咐，还是忍不住给她写了。
“十几年，总会留下印记的。”娄丽娘道，收了留有冯航墨宝的纸，因瞧见还有几张纸剩着，就去看冯航。
冯航一咬牙，将私印丢给她。
娄丽娘将剩下的纸都印了，心想曾见过有人拿着奉旨乞讨的金牌乞讨的，若是日后贵姐儿流落街头，也叫她这么干。
“这印就留给莫兰做信物吧。”娄丽娘拿着私印道。
冯航忍不住问道：“你就一点也没有想过跟我走？”
“……那就留给她吧。”娄丽娘收了冯航的印鉴。
冯航无奈地立在门边，隔世再见，面对她还是说不出旁的话，只是曾经说过无数次的“我爱你”再也说不出口。出了门，冯航瞧见莫兰脸红红的站在远处看他，不自觉的回之以微笑，忽想原来是娄丽娘更了解他。即便是他心中永远爱着娄丽娘，但瞧见那样满怀春情爱慕着他的女子，他还是不能拒绝。
莫兰因见到冯航也向她笑，脸上涨的红红的，心道冯航虽不及西门轩年轻，但看着更有风度，为人更温和。便如娄丽娘说的常读诗书气自华，冯航的气质，哪里是西门轩比得上的。
冯航又回了西门轩待客的小屋，莫兰要回去，又见的白二向她招手，心里吓了一跳，生怕是娄丽娘以为她识破了她与冯先生的私情，要警告与她，于是忐忐忑忑地进了药房。
“这是冯先生给你的。”娄丽娘道，将冯航的印鉴给了莫兰。
莫兰欢喜地接过，随即觉得自己的欢喜太过外显，忙道：“无缘无故给了我这个做什么？”因想府里什么事娄丽娘不知道，当即也不装模作样地矫情。
娄丽娘笑道：“是要接了你回宫呢。眼下你就先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吧，银钱多带一些，将你扇子铺里的股份转给旁人吧。”
莫兰听闻进宫两字，头脑一蒙，欢喜过后，又生了些畏惧。
娄丽娘看她一笑，笑道：“别怕，我等着你日后来给我撑腰呢。”说着，叫她近前，从屉子里拿了本书给她，“拿回去背了，记住了将书还了我。”
莫兰接过来，翻开扉页，就见着一行行子明目张胆地写着，有相克的菜品，也有害人的肚肠草雷公藤，后面还有媚药、保养的方子，最后是如何跟那人相处，一言一行，都一一写了出来，心中赞叹不已，莫兰忙将书藏在袖子里。
“不能抄下来，只能记在脑子里。若是你自己蠢，叫人拿住把柄被人置于死地，我是不会可怜你的。”娄丽娘笑道。
莫兰忙低头应了，出来瞧见玉娇远远的站在一处看，心道谁放了她出来。
晚间，冯航与赵尤走了。
娄丽娘将冯航写的字给西门轩看了，道：“陛下喜欢莫兰，要赎了莫兰，莫兰哭着不愿，陛下拿了方子要换，莫兰感动陛下深情，这才勉强答应的。”
西门轩听的娄丽娘说冯航是赵佶，当即对着那几张纸磕起头来，又叫娄丽娘妥善保管。
娄丽娘收了那几张纸，又对西门轩道：“莫兰是咱们府里出去的，不能张扬的送她出去，但也要叫她记住咱们的情分。深宫似海，你且多那些银子给她。”
西门轩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她既是陛下的人，我是不能见她唐突了她的，你就拿了银子给她吧，另叫她上房住着，缺什么，只管说。还有，陛下此次出行，我瞧着赵大哥也不知道，你只管瞒着他吧。”
娄丽娘也应了，当着西门轩的面叫雪珠儿，雨滴儿去伺候莫兰。
众人虽不知冯航的身份，但看着赵尤巴结模样，也猜是个非富即贵之人，知晓莫兰要随着他走后，都来对她道喜。莫兰将扇子铺里股份分给青竹香梅，青竹香梅两个，又送了她一些银子，并香巾帕子等物留作念想。
两日后，莫兰临行前将书还给娄丽娘，就给西门轩、娄丽娘磕头。
西门轩不敢上前，在屏风外平磕头，娄丽娘受了莫兰的头，说了几句场面话。
莫兰跪着对西门轩道：“爹日后许好好待夫人，若是闻得夫人过的不好，奴便是千山万水，也要回来的。”
西门轩道：“姑娘这话说的，我怎会对娘子不好？”
莫兰又拉着青竹香梅，对西门轩道：“奴与青竹、香梅姐妹多年，还求着爹早些嫁了她们出去，也免得叫奴挂心。”
西门轩忙应了，最后彼此说了句“后会有期”，莫兰就随着门外冯航的车马，离了清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