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紧紧地抱在一起,齐良靠在母亲的肩头,任凭着倾洒的泪水湿透了母亲单薄的衣衫。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有时候,人惟有用眼泪才能表达内心的情感。
周六下午的班会课在清冷的绵绵秋雨中让人觉得更加心头无绪。
夏园园看到前排中间的班长马志达已经穿上了好几件衣服,可他消瘦的身子上还不时微微地颤抖着。夏园园冷冷地看着他梳得光溜的后脑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浮在她薄薄的、微微上翘的唇角。
不就是班委换届选举吗?何必弄得那么紧张。天才人物竟也会和我们平民百姓一样担忧,真可谓人心不知足,夏园园在心里诅咒着。忽而她想到,这咄咄逼人的嘲讽究竟对准了谁呢!真的是班长吗?对一个并不熟识且聪颖过人的男孩抱着莫须有的恶意,难道不是一个女孩心胸狭隘的表现?倘若这嘲讽是对着自己的,那么自己活得也太可怜了。天才人物和平民百姓,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划分,就算有更多更恶毒的词汇可以来嘲笑挖苦“天才人物”,但这又能让“平民百姓”的形象增辉多少呢?而自己又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就成了“平民百姓”,像那些庸碌的市井之人,看不到自己的黯淡,却仇恨别人的光芒。
夏园园颤抖了一下,她知道顺着这谴责的思路,痛苦的触须很快就会碰到自己心底的伤疤。那,实在是夏园园时时刻刻悬在心尖又不敢碰触的心病。夏园园自己也搞不清楚,那个如同她名字一样光芒四射的女孩夏园园到哪里去了呢?过去,她那双细长明亮的眼睛里藏着的除了自信还是自信,可现在?自己微不足道的成绩,班主任挑剔的眼神,旁边林雪寒处事不惊的气度,都让夏园园感到自己是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残喘。
夏园园定了定神,稍微调整了一下脸部的肌肉,在这焦灼的等待中,她不愿意把同样焦虑的心情写在脸上。人读多了书,也学会了虚伪的掩饰。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每个人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这种“若无其事”中,人的神经变得更敏感更脆弱了。夏园园感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招人议论,甚至一声咳嗽,仿佛也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背后装神弄鬼,像是等待着自己出现焦虑的神态后群起而攻之。
这种奇怪的情绪已经占领了她,任何的自我解释都无济于事。慌乱中,夏园园用了最后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报其人之身。
夏园园将目光游离过去,看见齐良低着头不停地在演算着什么。他前边有三四个女孩、男孩正围在一起海阔天空地神侃着。男孩猛武的吹牛和女孩娇滴滴的嗔叫声揉在一起,像一团弥漫着青春活力的湿雾。惟有齐良,如一尊圣神,游离在神侃之外。他左手掩着耳朵,右手不停地演算着,时而瞪几眼前边的神侃者。齐良是个纤弱的女孩般的男孩子。夏园园一直以为,他是男孩中的“女孩”,生气时神态是那样严肃,鼻翼微微地张着,使他玲珑的鼻子底下发出轻蔑、不屑的声音。但是神侃的同学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弱不经风的齐良时时射来的含着责怪的目光,反而更畅怀地大笑起来。齐良白皙的脸愠怒了!
上帝创造了女性,也就创造了世间最敏感、最富有天性的动物,就算她柔弱得只剩下一点点尊严,也要竭力来维持。如今,在夏园园眼里,他们满不在乎的样子和越谈越高的声调使她感到愤愤不平,她是替齐良感到愤愤不平的。
“啪!”书本重重地甩在课桌上,齐良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了,生气地跑了出去。微风拂起他身上白白的衣衫,像一只羽翼上沾满泪珠的白蝴蝶,背负着沉重,渐渐地飞走。他的身后,留下的是一串串长长的问号。
“齐良他怎么了?”一个大个子男孩傻乎乎地问。
“没什么,他一直就是那样的,沉默寡言,不合群,心里又脆弱得不行……这种人,自闭!”齐良的前桌是个艳艳的女生,她满不在乎地看看被齐良摔在桌子上的书,扬扬白藕般的玉手:“别管他,刚才我们讲到哪儿啦?继续,继续!”
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浅浅的心窝永远搁不住长时间的不愉悦,齐良制造的反抗仅仅像是蜻蜓点水后的湖面,浅浅的涟漪散去后,又是一派昔日的平静景象。
夏园园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颇不是滋味。一个人的自尊难道仅仅是几秒钟的停顿?夏园园想。
夏园园旁边的林雪寒看起来仿佛置身于九霄云外,手中捧着的还是那本被蝇头小字注得密密麻麻的《宋词三百首》。夏园园知道林雪寒顶顶推崇的就是宋词豪放派代表苏东坡,她说不仅苏东坡留传下来的诗词是文化史上不可缺少的瑰宝,而且他那起起落落的生活和不屈的人生更应是现代文人的精神追求。每当说这些话时,林雪寒小小的眼睛就会发亮起来,整个一张平淡的脸也随着变得圣洁,就像罩着一道美丽的光环。夏园园总觉得身边的林雪寒终究有一天会变成名声赫赫的女隐士,唱吟着“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明月两悠悠”的诗句,过着梅妻鹤子的生活。但夏园园很少开口谈论宋词,怕说多了反而显得自己无知。
十六岁的夏园园,心尖细腻得如游丝般敏感。她好奇地打量着处事不惊的林雪寒,却意外地发现此时的她却身在曹营心在汉,手中的书本是倒着拿的。
看着林雪寒游离的、散漫的目光,夏园园的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问问自己,听听心跳,她多想谁也不对“分数”这玩意儿太过认真的去计较,但他们没有,自己也没有。多年的寒窗苦读,在家乡一直是尖子生的夏园园已经能任意地将分数和名次玩于掌股之间,已能修炼成对分数抱着漫不经心的姿态。但转学以后,环境变了,老师的授课方法也变了,加上自己的心理压力,夏园园觉得自己越想赶上同学们却反而落得越远,越想进步反而越落后……理科是她的死敌,初中时要不是老师常给自己“开小灶”,难保自己不会从班级前几名的位置上掉下来。现在每天作业发下来,夏园园禁不住抽了口凉气,作业本上打的刺眼的红“×”可以用箩筐来装。九月凉凉的秋雨还在耀武扬威,但她分明感到背脊里渗出好好多多汗水——冷汗。理科且不管,就算是自己最得意的语文,最拿手的作文也将自己难住了。前几天命题作文《难忘的一件事》竟让自己手足无措起来,稀里糊涂地写完了竟还凑不够字数。
夏园园顿时悲哀起自己来,悲哀自己出生的小村庄,悲哀那个每年级只能勉强招收一个班级的乡村中学,悲哀那些曾经让自己高兴、得意甚至自以为是的成绩、赞扬和荣誉。这一切,在清河二中里,在天才们面前,都是显得那样的卑微、渺小。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啊!虽然没有人愿意刻意地进行这样的对比,毕竟这样的差异是多方面的原因的,比如师资力量,比如教学条件,等等。
教室猛地静了下来,只有高跟鞋敲打着地面上回响着的冰冷的声音。班主任黄丽英挟着一摞选票走了进来,在讲台前站定后居高临下地扫视了整个教室一眼。她的脸严肃地紧绷着,四十多岁已开始显老的皮肤并没有因为紧绷而显得光洁有弹性,相反,紧锁的眉结更显得这张脸的肃森。整个教室,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了,惟有窗外的雨还在不紧不慢地飘落着。
“开学以来,我们班的纪律有些涣散。这里面有很多种原因,其中最主要的两点:其一是同学们暑假玩得太疯了,玩心还没有收回来;其二是我们班现在处于‘无政府’状态。根据我们班的原则,班委任期是一个学期,因此上届班委对本学期的工作不力是可想而知的了。由此可见,现在我们当务之急的任务是选举新一届班委,这也体现我们班的民主作风……现在我把选票发下去,请同学们珍惜自己的权利,认真自己的履行职责,投上自己神圣的一票。”
接下来的程序是同学们都已经熟悉了的,不外乎就是填票、投票、唱票、计票等一系列动作……夏园园填的是林雪寒的票,她刚来,认识的同学不多,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林雪寒了。也许是心太急的缘故吧,夏园园填的所有职位,什么班长、学习委员等全是林雪寒。唱票的同学念出来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而且更可笑的是林雪寒所得的票数只有两张。虽然是不记名投票方式,可是夏园园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发烫,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知道那张惹人发笑的选票肯定就是她夏园园投的似的。
羞惭,在夏园园的记忆中,这是一个多么陌生、多么刺眼、多么扎心的字眼。
一切照常进行着,虽然中间穿插一些小插曲,比如有调皮捣蛋的同学恶作剧地选迈克·乔丹当体育委员,选王菲或者那英当文娱委员,又选克林顿当班长等等,这些都在同学们的笑声和班主任威严地宣布该票为废票中过去了。现在夏园园明白了,她明白林雪寒为什么只得可怜的两票了,因为她们这个“女生的角落”里已经成了全班的一个死角,确切地说,应该叫“被人遗忘的角落”才最贴切。不知谁填了齐良的一张票,当唱票的同学念到齐良的名字时,全班竟有好多同学都起哄着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含着讽刺和轻蔑,是轻蔑她们这个“角落”里的“女生”们?
时间是个折磨人的家伙,在这般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它丝毫不顾人类的感情,依然一分不差一秒不停地向前走着。计票工作结束了,同学们选出了新一届的班委——大多数还是上届的,夏园园她们这个“女生的角落”里无人当选。
随着班主任高跟皮鞋的“笃笃”声渐渐远去,整个教室顿时变得如一根燃烧到了尽头的导火索“轰”地一下子引爆了炸药——炸开了。
夏园园疲惫地闭上眼睛,周围那或欣喜或苦恼,或惊叹或懊悔的声音不胜其烦地充斥着耳膜。
齐良满脸通红,刚才起哄并别有意味地望着他的那些同学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而他艳艳的前桌却露出一脸讪讪的笑。
齐良明白了一切,但是明白了又能怎样呢?世界就是这样:世界是简单的,复杂的是人;生活是轻松的,沉重的是情感。这是至理名言啊!他厌恶地瞪了周围一眼,将书本匆匆一卷,装进书包里,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奔出了教室。
齐良的身后,一个同学轻蔑地用鼻子哼哼着:“一天到晚钻在书堆里,成绩不见上去,不知是谁投他的那一票……”她的话音不大,却像蚊子的细声传到了夏园园的耳朵里。夏园园猜想齐良平时的学习成绩和自己可能是同一水平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到这个角落里来了。通常都是这样的,学习成绩好的同学一般都是坐在前边的中间的好座位,而差生一般都是在后面和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想到这儿,夏园园顿时找到了一种亲近感。
孤苦的人,犹如水上飘着的浮萍,命运只能依靠风雨来支配。夏园园觉得她又找到了另外一棵同样没有任何依靠的浮萍——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的心似乎与齐良瞬间贴近了许多。
现在已经是雨过天晴了,可是人的心情也能这样吗?
夏园园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出了教室。她要找到齐良,虽然彼此仅仅只是一个星期的“接触”,但是她早已被齐良在学习上那种耐得住寂寞和不屈不挠的精神所感动。不过她仍然相信,虽然有些人的外表看起来如何坚强,但内心也许脆弱得不堪一击。那么,此时的齐良又在干什么呢?
足球场边上长长的铺着煤渣的跑道上,从树叶的罅隙里漏出来的秋日温和的阳光在夏园园的肩头活跃地跳动着,偌大的校园,惟有这里还蕴存着初秋的静谧。
但是今天,这儿比往日又多了两串快乐雀跃的声音。有孩子欢叫的稚嫩与清纯,也含有童年的喜悦和希冀,那是两个初一年级新生模样的男孩,他们充满阳光灿烂的笑容的脸上还留有几分小学生的天真与好奇。
夏园园不禁驻足远望。噢,那些曾经也在自己的血液里喷涌着的多么熟悉的声音,那些曾经在自己身上也演绎过的一幕幕场景。她脑海里泛黄的老照片片刻间纷叠而至,一张张都刻印着岁月的瞬间。幼年时候的自己,也像这两个小男孩一样无忧无虑,享受着父母羽翼下的温馨。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却拥有父母对自己深情的凝望和富有激情的幻想。而现在呢?
夏园园细长的眼睛里那一闪的纯真与感动很快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她重新变得幸灾乐祸起来。她想为那两个小男孩设计一个几年后面对他们的父母为自己每况愈下的成绩而唉声叹气的模样,那肯定没有了现在的愉悦和轻松,恐怕只能像现在的自己这样,无精打采吧!
夏园园曾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它说人生最重要的一课是懂得忘记。因为大凡一个生命的诞生,就意味着一种灾难的开始。人一生所受的苦、受的恩太多太多,积累起来就成为了背负在身上越来越沉重的包袱。惟有学会忘记,才能步履轻松地迈向下一步。夏园园能理解学会忘记过去的荣耀是一种毅力,学会忘记现在的艰难是一种勇气,那么学会忘记已溶入血液、渗透骨髓的感情(譬如亲情、友情)是否将是一种叛逆?
经济的快速发展,给大都市带来了空气的污染和人性的烦躁,但地处郊区,清河二中却是显得那样的清静,到处流溢着都市人寻找回归自然的原始感觉。校园里边树荫浓郁,绿草如茵。足球场边上梧桐树成行,一条条干净的小石凳在梧桐树下静静躺着。坐在石凳上,面向足球场一眼望过去显得空旷、辽阔。微微地,吹来一阵清风,吹得齐良旁边的梧桐树上几片金黄的枯叶轻轻地在空中旋舞着,轻巧地穿梭在上面的树枝间缓缓地飘落下来。齐良一个人孤零零地枯坐在石凳上,目光直直地、直直地盯着足球场上的球门,柔和的阳光照在齐良孤寂的脸上。
不能忘记,永远烙在心底无法抹去的那一幕又不自觉地呈现出来。
那是一年前他刚考上清河二中的时候,开学那一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天空蔚蓝晴朗,微微的风和煦妩媚,云清淡秀美,世界是那么的亲切动人。可他就是死活也不愿到学校来报到注册。
“齐良,听爸爸的话去读高中吧!我们相信你是有实力拼一拼的,你看你初中三年哪一次不考第一,这次要不是你一心要考职高,想早些毕业帮我们分担家庭重负……只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很快就能跟上去,三年后考上一个名牌大学是大有希望的。”父亲说得很诚恳。
“不,爸爸,我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读高中三年,再读四年的大学,整整七年啊,这对你们,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负担……”齐良怎么觉得眼前的父亲一点儿也不实际了。
“你这个傻孩子,我们家虽然清苦一些,但是不管怎么样,供你读书的钱总是还凑得齐的。”父亲急着打断齐良的话。
齐良知道父亲要强、爱面子,从不愿向外人透露家里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但齐良不能像父亲那样“糊涂”,上高中,这个家可就真要风雪飘零了。他抢过父亲的话题道:“爸,你就别劝我了,这次转不了职高,我也不要上高中了。其实,职高花钱少,三年一毕业就能为家里挣钱了。”
父亲对儿子的坚定不屑一顾,依然说:“不行,我们不能让你就这么一辈子过,你会后悔的。爸爸妈妈要让你读完高中上大学,我们就靠你争气了。”
四合院里的几个邻居大婶也过来劝他:“齐良啊,你就是为你爸爸妈妈也要读高中,即使是世纪末的今天,能像你爸爸妈妈这样开通的家长也是很少有的,你要珍惜啊!”
母亲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她把一切想法都掩藏在了纵横交错的深深的皱纹里。
齐良仔细地端详着母亲。母亲才四十刚出头,却已经过早地显得比实际年龄衰老了许多。记忆中母亲一头浓密的青丝已变得灰蓬蓬、枯燥燥的,饱满的脸庞日显瘦削,本来很秀美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只剩下善良得接近迟钝的柔光,眼睑处湿湿的是泪的痕迹。这十六年,只有父母在没有极限地付出着,而自己从来不曾回报过他们,现在还要因为自己去读高中,把一块巨石般沉重的债务压在双亲日益弯曲的背脊上,齐良不忍心。
齐良心痛地用手抚摸着母亲脸上的泪痕,咬了咬牙坚定地说:“爸爸,妈妈,我已经亏欠你们太多太多了,你们还这么拼着命供我读高中,我怎么能读得安宁?干脆职高我也不读了,明个儿我就到外面找个事儿做去,苦也好,累也好,只要我们家……”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齐良的脸上,齐良捂着脸吃惊地看着母亲。母亲的手抖得厉害,声音也走了调:“齐良,你是不是我们的孩子?若是,就得给我们做父母争口气,你爸爸和我老实巴交一辈子,也吃了一辈子没文化的亏。钱,我们会想办法的,你只要把书读好就行了。”
从小到大,父母都没碰过自己一个指头,不要说打了,平时连句重话都没有。齐良的眼泪扑籁扑籁地流下来了,但这泪水不是代表痛苦,而是包含着感激。十六年了,十六年来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长大,如今不争气的儿子又给他们的背上增加一道沉重的负荷。面对着父母腊黄腊黄的脸,面对着母亲为了自己甘愿承受一切的话,他的心只有更加的疼痛,他恨不得此时让父亲拿起皮鞭狠狠地抽自己几下,或者一直跪在地上,用疲惫来折磨自己,惟有这样,他才能稍微减轻一点自己的罪过。
一千多块钱,也许还不够暴发户们一夜的豪赌,可对于他们这个父母双双下岗的普通家庭,齐良不敢想下去,脑子里盘旋的只有“下岗、下岗”这两个字,是的,父母双双下岗了。齐良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妈,您别生气了,我明儿立即到清河二中去报到就是了,您千万别……”
母亲怜爱地看着儿子:“傻孩子,你放心去读吧!再苦再累也有我们为你撑着啊。不把你培养成人,我和你爸爸怎么对得起你!”
“爸爸,妈妈,养育之恩,就算来世当牛做马我也报答不完啊!”
“瞧,你又说傻话了。”
母子俩紧紧地抱在一起,齐良靠在母亲的肩头,任凭着倾洒的泪水湿透了母亲单薄的衣衫。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有时候,人惟有用眼泪才能表达内心的情感。
夏园园很远就看到齐良独自坐着,便跑了过去,看着齐良默默垂泪的样子,夏园园犹豫了一下,说道:“齐良,别难过了。”
齐良被夏园园从痛苦的记忆中拉了回来,很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自己正沉浸在酸楚的回忆中,却半路杀出个不知趣的来。
夏园园哪里知道齐良此时的心情,还是一味地劝道:“跟那些人犯愁,没必要。你还是个男子汉呢?男儿当自强,要拿得起,放得下,证明给他们看看!”早已平静下来的夏园园说话间俨然成了个伟丈夫。
齐良赶紧擦掉了眼泪,他是个不轻易伤感的男孩,却被夏园园看到了自己软弱的一面。他憎恨这种以炫耀自我为终极意义的廉价同情,猜想到夏园园刚才一定也跟着同学们一起起哄,于是双重的厌恶便涌了上来。他冷冷地道:“男儿当自强,对,可是人还有自尊心呢!如果你是来同情我的,现在请你走开;如果是来安慰我的,也请你立即走开!”
夏园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前的齐良给自己加了个玻璃罩,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让夏园园不知所措。
夏园园是个倔强的女孩,她认定的事情多难也要做好。面对着这个比自己更牛的男孩,夏园园有股倔气冲上来想好好与齐良聊聊。用什么来劝说他呢?夏园园迷乱地想着,正要张口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齐良早就走了,留下的只是足球场上一片秋的静谧和几片泛黄的落叶。
夏园园急忙转过身去向离她已经有了几步之遥的齐良喊道:“别急着走啊,我还有话跟你谈呢!”
前面的齐良略略地停了一下,却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抛给夏园园一句冷冷的责问:“你凭什么?”
“凭什么,是啊,我又凭什么呢?”夏园园的嘴有点哆嗦,颓然地坐在石凳上。
齐良清瘦纤弱的身影越飘越远,可留下的话却深深地烙刻在夏园园的心中。的确,自己凭什么呢?
夏园园禁不住问自己,这么平凡的她,有何理由能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跟齐良交谈?!
夏园园从心底原谅了齐良伤人的话语,但是,她无法化解对自己的嘲讽,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笼罩着心头,眼泪毫不自觉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