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刘子衿坐在床边看文件。她只轻轻一动,他就惊觉,放下文件,抚摸她的额头:“醒啦!”她嗓子还有些沙哑,望了一眼窗外问他:“几点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刘子衿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回答:“还早,不到九点,上午没什么要紧事,正好可以陪陪你!”
她怏怏的,打不起精神,靠着枕头,懒得动弹。刘子衿见她无精打采的,出去端来早餐:“吃点儿东西!”她总是没胃口,煎蛋一筷子都没动,牛奶只勉强喝了半杯。
“要不然你再睡会儿?”刘子衿替她盖被子,她摇头,“睡不着。”刘子衿想了想,大步出去,“你等着!”只几分钟,他搬来了一台老式的半导体。插上电源,按下开关。邓丽君甜美的嗓音悠悠的传了出来。“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这样的老物件如今已经不常见了,项青青觉得稀罕。
“你们家竟然还有这个?”
刘子衿拍着半导体告诉她:“你不知道,我爸爸最喜欢邓丽君!家里好多她的唱片。”
她咯咯直笑:“我就说嘛,叔叔的生活,那叫一个有品质!跟红楼梦里描写的一样精致。”
听着音乐,和刘子衿说了一会儿话,她隐隐有了倦意,又沉沉的睡去。
再次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接电话的时候,还有些迷糊。电话里传来清脆的女声:“你有时间吗?我们谈谈。”她大脑一片混沌,隔了很久才分辨出来,回绝对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要不改天再约?”
“你以前不是挺爽快的吗?下午三点,鼓楼附近的星巴克。”
“喂……”她还来不再说话,电话就挂断了。
无奈的起床赴约。走进咖啡厅,宋洁坐在临窗的位置,冲她挥挥手。她走过去坐下,立刻有服务生端来咖啡。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卡布基诺,就替你点了。也不知道你现在换了口味没有?”
项青青忙点头,“谢谢!”
她只尝了一小口,小心的问宋洁:“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宋洁向来直爽,直截了当的提出:“离开子衿哥哥。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只要不是太离谱,我可以满足你。”怎么跟台湾八点档一般?她竟然“扑哧”笑出声来:“咱们还是别这样说话。搞的跟演偶像剧一样。”宋洁一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项青青,我还挺羡慕你的。我跟子衿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他待我真的很好。小时候背李白的《长干行》。总觉得写的就是自己和子衿哥哥。每次偷偷的看他都会害羞,心底却祈祷我们能像诗里写的那样,化作尘与沙。”
她只默默的聆听。
“后来上了大学,没想到他和你走到了一起。子衿哥哥脾气好,待人一团和气。只是和气里总带着几分疏离,其实很难真正接近。没想到,他却接受了你。”
项青青笑了笑:“可能我以前有一股傻劲儿,天不怕,地不怕。你也知道当初是我先对他有好感,他才注意到我的。”
“不是的。”宋洁摇头,“起初我也以为,只是你比较主动而已。后来我们在英国,那么多的女孩子围着他,他根本就不在意。”
“你们在英国的时候不是在一起过吗?”
宋洁竟然露出苦涩的笑容,对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轻叹:“他之所以答应和我交往,是因为那一年圣诞PARTY,我们都喝多了。他醒来懊恼的不行,却硬着头皮告诉我他会负责。后来你也看到了,我们在西山山顶碰到你,他虽然说了跟你分手,却难过的不得了。你坐在雪地里,他就躲在你旁边的大石头后面。你在前面嚎啕大哭,他在后面眼泪也直流。”
她心底一惊,胸口闷闷的,胃里翻腾的厉害,只好冲宋洁抱歉的笑了笑:“我去一趟洗手间。”她一路小跑进洗手间,却还是来不及,吐着了门口。做清洁的阿姨抱怨:“怎么这么倒霉,才拖干净的,又要重拖!”她歉疚的笑了笑,往里走去,撑着马桶,吐的昏天暗地。做清洁的阿姨走过来拍她的后背,担忧的问:“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字还没说出口,只觉胃里又一阵翻滚,她赶紧低头,这回吐的全是酸水。她这两天几乎没进食,胃里恐怕就只剩下酸水了。“姑娘你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怀孕啦?”“怀孕?”她腿一软,硬生生的坐到了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很久,她才恢复些气力,匆匆整理一下自己,回到大厅。宋洁盯着她苍白的脸,关心的问:“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不舒服?”“没事儿。这两天没好好吃东西。”项青青这时如坐针毡,没了耐性,顾不得失礼,问:“你还想聊什么?赶快说吧。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宋洁大约被她烦躁的语气吓到了,足足愣了几秒,才一字一顿的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还是不会放弃子衿哥哥,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哦!”其实,项青青压根儿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只无意识的答应了一声,就起身拧着包仓皇落跑,连再见都忘了说。
穿过街角,终于找到一家药店。她在药架边穿梭,很久才在角落里找着,匆匆的拿了一盒,到收银台前结账。手不停的哆嗦,在钱包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把几个硬币掏出来。出了药店,直接推门进旁边的KFC,上楼去厕所。不一会儿,她就看到鲜红的两道杠,惊慌的丢掉手里的东西,跑出厕所。
“怎么可能?明明有吃长效避孕药。我不相信!”不行,她得去医院查一遍。
她叫了计程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脱口而出。说完不由得怔了。走进熟悉的医院,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挂号排队做B超,看到化验单上醒目的“+”号,她终于颓然坐在过道冰凉的塑料椅上,眼泪哗哗直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哭了很久,才稍许平静下来。要?还是不要?她挣扎的厉害。脑海里不断浮现各种画面。一会儿是楚君故勾着她的下颚冷笑:“不去也行,我只要轻轻一推,效果也是一样的。”一会儿又是她从手术台下来的最后一瞥,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从妇产科出来,她精神还有些恍惚,埋着头紧盯着化验单,直直的撞到前面的人。她下意识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左胳膊却被人扣住,“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大惊,急忙将右手里的化验单捏成一团攒在手心:“感冒了,不舒服。你呢?”许文指了指前面:“接君哥和杨茜。”
她远远的望去,楚君故搂着杨茜站在门口,他依旧面无表情,倒是杨茜盈盈的望着她笑:“青青,好巧。”她只好随许文走过去。“杨姐姐!”只打了招呼,楚君故就一脸担忧:“走吧,你身子弱,医生叮嘱需要好好休养。”杨茜一脸歉疚,她连连说:“你们赶快回去吧!休息要紧!”
许文不放心,问她:“你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她笑着推他:“不用啦!他们两个都是病人,你开车送他们要紧。”“真的不用送?”项青青骂道:“蚊子,怎么结婚当了爸爸,人变得婆婆妈妈的了!”他听她如此说,只好作罢。
项青青踉踉跄跄的走出医院。香槟色的宾利驶入茫茫车流。她再也坚持不住,蹲在医院门口的花坛前,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浸湿干旱的土壤,晕染出一块深色的地图。
“嘀铃铃!”包里传来手机悦耳的铃声。她掏出来,来电显示是刘子衿,犹豫很久,才按下接听键。“小懒猪还在睡觉?是不是吵醒你了?”她勉强笑了笑:“已经起来了。有事吗?”“晚上有应酬,不能陪你吃晚饭了。”听着刘子衿温暖的声音,她觉得难过,强忍住眼泪:“没事儿,你少喝点儿酒。”“刘总,财务部送来的文件,请您签字。”电话那头传来忙乱的声音。“你忙吧,我挂电话了。”刘子衿也顾不上她,匆匆的回答:“好,回家再聊。”
电话里头传来嘟嘟的忙音。她愣好久,才收起手机。她掏出钱包,仔细的清点身上的现金。一千四百三十四块八毛。不多,也还勉强。她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子,做出决定。“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你是我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搭地铁去西站。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西站古朴的碧绿琉璃上,泛起青翠的光泽,映在楼顶巨大的时钟上,平添几分朦胧,诗意盎然。售票大厅里熙熙攘攘,排了很久,才轮到她。她买了票出来,盯着票失神:“什么都变了,只有火车票价格没变,还是一百八十二块五。”
“铛,铛,铛……”楼顶的大钟敲响,传来熟悉的声音。“已经七点了!”她站在北广场中央,背对西站,拿出手机,给刘子衿发了一条短信。“我走了!”然后打开手机后盖,取出手机卡,丢进身旁的垃圾桶。大街上车流穿梭,大厦上的霓虹灯陆续点亮,绚丽多彩。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城市,然后决然的转身,验票进站、上车。
车厢里的旅客不多,稀稀落落的散坐在各个窗边。广???里悠悠的播放着陈楚生的《有没有人告诉你》,清澈的男声,忧伤的旋律,让她不自觉的抱着腿,蜷缩成一团。
到站的时候,东方还是月牙白。项青青缓缓的从站台出来,一片嘈杂拥挤,心情竟然好了许多。耳边萦绕着熟悉的乡音,没来由的让她安心,仿佛飘零的叶子终于回归大地的怀抱。
走出火车站,朝阳终于露出了半张脸。
项青青站在广场上,仰头,张开双臂,大声喊出爸爸当年教她的诗:“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