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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一枪 淬火侦察连(8)

早饭时,郑少波轻声地问张义:“你有没有觉得小雷变了?”

张义笑而不语,过了半晌才阴阳怪气地说:“这下你轻松了?”

“你不也一样?很有成就感吧?”郑少波反击道。

张义被馒头噎得直翻白眼:“得了!从他到这儿来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闭上眼睛,就担心这小子会整出什么幺蛾子,都怕出病来了!”

郑少波一口豆浆差点儿喷了出来:“真没看出来,张老虎也有害怕的时候啊?我倒觉得小雷来得正是时候,给你找个克星,顺带着维持咱连队的生态平衡。”

“嘁!”张义面露不屑,“就知道你想统战他,好穿了一条裤子来对付我。告诉你,这小子谁都不认,够咱喝几壶的日子还在后头!”

小文书在一旁哧哧笑,张义一掌拍在他脑门上:“吃完了没?吃完了赶紧滚蛋!”

张义正色道:“昨天晚上团长和政委跟你谈这事了吧?我觉得是时候了,老让他在下面待着,咱自己也过意不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团长的态度很明确,说是等冬训完了再说。挨过几个月的冬训,肯定会脱胎换骨!”郑少波说道。

张义有点不以为然:“我再去找团长。他的素质你也看到了,又是个政工干部。咱们服从命令,也不能唯命是从,还是要实事求是。下个月你又要去学习,总不能还让我兼着指导员吧?”

郑少波点点头:“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你跟团长多说点好话,别又犯冲。”

张义皱起眉头:“知道啦,我的大指导!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雷钧出门的时候,碰到了吃完早饭的应浩。今天是他出门汇款的日子,当然,他有很多理由请假。一个老兵三两个月才请一次假外出,谁也不会太在意他到底干什么。

应浩叫道:“副指,我也请假了,去县城办事,一道走!”

雷钧欣然同意,最近和这个牛班长相处得不错,偶尔擦枪走火,也都止于唇齿,少有的和谐。可惜每天训练和教育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两人鲜有独处的时间。

师部紧挨着县城的东郊,距离二团三十多公里。这地儿根本不通公车,兵们出门基本上都靠步行。有胆大的兵,外出的时候穿着便装站在马路中间拦车。过往的司机都知道,站在这里拦车的,多半都是当兵的,也乐意捎上一程。

两人都穿了军装不便拦车,顺着大路往前赶。许久未出门,应浩兴致盎然。雷钧多少有点伤感,才几个月的工夫,已经物是人非,一路上尽想着和老范在一起的日子。好在,老范人转身未转,家属随了军,他再折腾也蹦跶不到哪里去。在雷钧的心目中,老范是个天生的军人,也是个天生的文人,硬邦邦的骨头往外冒着酸气,坚持原则却又八面玲珑,转业实在是太可惜了。

雷钧心事重重,应浩看在眼里,却故意视而不见。一路上眉飞色舞,天南地北,尽扯些不着边际的话。雷钧跟着哼哼哈哈,两人走了十来里路,应浩实在觉着没趣了,这才翻腕看表,惊呼道:“快九点了!咱们这速度到了县城,估计连晚饭都赶不上了!”

“要不,咱们跑跑吧?”雷钧也急了,师傅还等着他中午一起吃饭呢。

应浩手指南边说道:“有个近道,能省七八里路。不过,得穿过一个煤厂,方圆十来里地,黑乎乎一片。走一次,身上得落下二寸厚的煤灰。”

“穷讲究个啥?走吧,又不是去相亲!”雷钧转头就走。

翻过一个土丘,眼前波澜壮阔,到处都是七零八落、大大小小的煤堆,一眼望不到头。偶尔还能在煤堆的间隙看到卡车驶过,扬起漫天的黑雾。那景象,让人感觉恍若置身另外一个星球。

人生的转折,很多时候皆在一念之间。两个大兵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塞外,他们会碰上一件常人唯恐躲之不及的事,他们招惹了一伙亡命之徒,险些酿成民族冲突。

后来的很多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仍然在雷钧的脑中挥之不去,他在懊恼,也在感叹。如果那一次他们循规蹈矩,也许应浩甚至自己的人生将是另一番景象。

两伙人扭打在一起,确切地说,是一群人追殴三个彪悍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的应浩刚转过一个煤堆,便被一个浑身鲜血的中年人撞了个满怀。没等他反应过来,七八个尾随的大汉呼啸而至。打头的已经杀红了眼,手里举着一把砍刀,一路挥得是密不透风。眼见两个当兵的横挡在身前,二话不说,当头就是一刀。

这一刀是奔着被撞得晕头转向的中年人来的。应浩反应神速,一把推开中年人。那一尺多长的砍刀几乎顺着应浩的指尖落下,把一旁的雷钧吓出了一身冷汗。

“住手!”雷钧厉声喝道。

“少管闲事!”那人怔了一下,极不屑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大兵,对身边的同伙说道:“愣着干什么?快点追!”

一群人压根儿没把这两个当兵的放在眼里,呼啸着又向三个慌不择路的中年人追去。

“怎么办?报警吧?”雷钧显然是慌了手脚,焦急地问应浩。

“报什么警?我看你的脑子进水了!等着警察来收尸是吧?穿着这身军装咱就是警察!”已经追出几步的应浩,回过头来叫道。

等到两人追上去的时候,三个中年人已经有两个被打翻在地。雷钧还想出言劝告,应浩早就腾空飞起一脚,踹向了一个手持钢管的小个子。

几乎一瞬间,七个大汉全部转头围了上来。刚刚差点剁掉应浩一只手指的那个家伙,显然是领头的,他气焰嚣张地咆哮道:“找死!兄弟们给我打!”

雷钧此时已气血上涌,一边拉开架势,一边吼道:“不怕死的就来!”

那领头的,二话没说,右手横刀冲着雷钧就扫了过来。

雷钧从小习武,身手矫健,他纵身向后跃去,躲过了这一击。立地未稳,左侧一根钢管便劈头袭来。好一个雷钧,抬起左臂便挡,同时左脚一个侧踹,那人被生生踹出了两米开外,丢掉手上的钢管双手捂脸,躺在地上。雷钧左臂被击,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另一边,四个人将应浩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和领头的一样,手持一把精光锃亮的马刀。任凭应浩如何腾挪闪避、沉着应对,后背还是被划了一刀。好在他机敏过人,侦察连的老兵,空手夺白刃的绝活没少练。加上这群人外厉内荏,仗着人多势力大,但没几个正经地练过。所以,才几个来回,应浩便瞅准时机,闪过身子,一把搂住一个家伙的脖子,夺了他手上的钢管。

有了武器在手,便如虎添翼。这小子痛下狠手,照准持刀的那人脑袋就是一棒。这个可怜的家伙,当场就白眼上翻,瘫倒在地。还有一个,被应浩直接扫中了小腿的迎面骨,抱着腿一头扎在煤堆里,一边号叫一边翻滚。那骨头即便没有粉碎,估计也断成两截了。另外两个见势不妙,撒腿便跑。

雷钧那边异常惨烈,帽子已经被打飞,头上绽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额头淌下,几乎糊住了双眼。其实论身手,雷钧当在应浩之上,但他的实战经验实在太少,下手不敢太重,又被两个身手最好的家伙缠着,状极狼狈。

应浩收拾了四个人,很快冲便了过来。领头的刚一分神,应浩的钢管就落在了他的后背上。这家伙踉踉跄跄,冲出十多步,终于不支,一头栽倒在地,手上那沾着血的刀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最后一个家伙,见到当兵的如此凶悍,惊恐地看着应浩,往后退了数步,转身就跑。

应浩已经杀红了眼,跨过几步,冲到正试图往外爬的那个领头的身边,照准他的脑袋就是一脚。

那三个被追杀的中年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赶快去报警,我在这里守着。”雷钧左手捂着头,对应浩说道。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走,咱们先回部队。那几个家伙转回来怎么办?”应浩脱下外套,准备撕了衬衣来给雷钧包扎。

雷钧急了,顺手捡起一根钢管说道:“快点去,我在这儿守着现场。咱们要跑了,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身上血迹斑斑的应浩,一路狂奔着冲回了部队。团部大院门口的两个哨兵,一个跟在他身后追赶,另一个拨通了保卫股的电话。

张义正盘坐在地上跟三个老兵打牌,扯起喉咙大声斥责对家不会出牌。应浩破门而入,张义吓得一激灵,扔下牌从地上弹起,胡乱地抓掉脸上贴着的纸条叫道:“出什么事了?”

应浩抓住张义的胳膊就往外拉:“我们和一帮人打起来了,副指导员受了伤,还在现场!”

“集合连队所有干部和正副班长!”张义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对闻讯而来的小文书说道。两个人冲到门外,迎头碰上了保卫股长和两个干事。

应浩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保卫股长一挥手对张义说道:“不要带那么多人,又不是剿匪!我去开车,顺便报警。你们在门口等我!”

一辆破北京吉普警车几乎和应浩搬来的“救兵”同时赶到了现场。除了几摊洒在煤地上依稀可见的血迹和刚刚厮打过的痕迹外,雷钧和几个受伤的悍徒都已不知所踪。

“副指!”应浩大脑一片空白,疯了似的大声呼喊。张义和团保卫股的两个干事紧跟在应浩的身后冲向了煤堆。

顺着脚印追了几百米的应浩,终于看见五十米开外的一个浅水沟里,雷钧艰难地从地上拱起,甩了甩脑袋,正使劲儿地向他们挥手。众人跑到跟前,雷钧又一头栽在地上,翻过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人呢?”应浩睁着血红的双眼问道。

“不要追了,早跑了!”雷钧盯着应浩,手指正北方,苦笑着摇摇头,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吉普车拉响了警笛,留下了一个在现场拍照取证的警察,摇摇晃晃地向悍徒逃跑的方向绝尘而去。

另一辆车里,随行的卫生员紧张地给晕睡过去的雷钧检查了一下身体,除了头上的那道刀伤,身上未见其他伤口。良久,雷钧躺在张义的怀里,轻舒一口气缓了过来,轻声说道:“我身上的零部件一样没少吧?”

坐在一旁眼泪汪汪的应浩破涕为笑:“你一个侦察连的副指导员,哪有那么容易被老百姓收拾了!”

“还他妈耍嘴皮子!”黑着脸的张义,一扫脸上的阴霾,瞪着应浩骂道。

雷钧突然显得很紧张:“赶紧通知团里,刚那一批人是本地少数民族的。后来他们又来了五六个人,幸好没再对我动手。而且,咱们好像好心办了坏事,那三个被追打的家伙本身就是恶霸,已经招惹他们好久了。”

张义心里“咯噔”了一下,面色凝重地说道:“先别管这么多,到底什么情况公安局会查清楚的。你给我好好地到医院去检查下,然后老老实实养伤!”

雷钧一骨碌爬了起来:“养什么伤?要不是我缠着他们追那么远,脑袋被他们打了一棒子,啥事都没有。”

应浩心有余悸:“那几个人穷凶极恶,根本不把当兵的放在眼里。要不是良心发现,情况真不敢想象……”

谁都没想到,奋不顾身救人的雷钧和应浩,非但没有因此立功,还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公安局在当天傍晚就抓住了参与这起暴力事件的所有人,包括那三个被追砍,正躲在一个私人诊所里疗伤的中年人。公安局连夜突审,很快就查清了这三个人的背景。

公开资料显示,这三人赫然是南方沿海某省通缉数年的在逃犯。一年前他们流窜到这里,白天挖煤,晚上盗窃。而且这三人气焰嚣张、好勇斗狠,竟然在数百个矿工中收取保护费。因为害怕报复,矿工们只好忍气吞声,厂方也一直没有察觉。直到几个月前,一个被欺负的外地矿工,联合了十多个老乡和他们干了一仗,事情才败露。厂方在扣发了半个月的工资后,将三个人开除。

没想到这三人怀恨在心,多次到矿口寻衅滋事,并且将矿主打伤。公安局伏击了几次都没抓到人,厂方只好自己成立了“护矿队”。那八个追砍他们的大汉,就是老板花重金请来的保安。这也是他们在愤怒过后,没有对落单的雷钧下毒手的原因。

如果雷钧和应浩不把几个人打成重伤的话,这件事情也就不会闹这么大。当矿主得知那三个人是逃犯,而当兵的又是先动手的时候,变得更理直气壮。说自己人是正当防卫,甚至还说兵匪一家,非要当兵的为几个重伤的员工负责。最棘手的是,那些保安全是当地的少数民族,虽然上班穿着汉族的衣服,但他们有配刀的习俗。这件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很难界定责任。

结果可想而知,事情先是惊动了地区政府,然后,几十个家属直接闹到了师部,群情激愤,说什么话的都有。为顾全大局,避免引起军民矛盾甚至民族矛盾,师长和政委不得不亲自出面,把一群人引到了师部。

团政委带着师政治部主任来找雷钧和应浩的时候,雷钧头上的伤口还缠着绷带。两个政工首长亲自来做工作,就是怕这两个小子想不开,他们代表着师团两级党委,必须把利害关系说清楚。还有一层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理由,那就是军区已经得知了这件事,雷副司令员担心口无遮拦的雷钧又会讲出什么混账话来,特意嘱咐师党委要亲自下去处理。

雷啸天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混账的不是雷钧,而是更年轻气盛的应浩。雷钧虽然心里郁闷,但他出生与成长环境都与应浩有着天壤之别,有些东西,他并不在乎。应浩就不同了,他更看重荣誉。这次不仅受了气,而且已经被师团两级党委提上议事日程的转干机会,在政治部主任的嘴里,已经变得遥遥无期了。

“你们都是老党员了,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们能理解,不能理解也要理解!这就是军人,挂得了勋章,也要受得起委屈!”政治部主任最后看着情绪低沉的应浩说道。

年过五旬的主任深知两个兵受了委屈,但他只能将这些深埋在心里,这种情况下,他什么都不能承诺。生性秉直的应浩,很难读懂他的话。他执拗地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这是他打拼了五六年才等来的机会,并且已经触手可及了。

当兵的也是人,人在这个时候,是很难保持冷静的。两个首长刚走出中队会议室,一直低着头默不做声的应浩,突然一脚将会议室的椅子踢得飞了起来,“轰”一声,重重地砸在门上。

半个小时后,二团团长余玉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拍案而起,指着张义和郑少波吼道:“反了都!停职反省一个月,想不通,就让他滚蛋!”

应浩被停了代理排长的职务,班长的位置被胡大牛取而代之。郑少波宣布决定的第二个星期,在训练场上与连长张义顶牛的应浩,直接进了禁闭室。

为了关应浩,郑少波和张义差点翻脸,最后郑少波不得不在连队其他几个支部成员的拥护下,以支部书记的名义,对“护犊子”的张义提出了严厉批评。这是两个侦察连主官自搭档以来,第一次为了工作针锋相对、火花四溅。

卷入这场连队史无前例的纷争的,还有已被宣布正式担任副指导员的雷钧。他坚决站在了连长张义的这边。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件事情负责,导致应浩失态的根本原因是自己在那场暴力冲突中,没有扮演好一个干部应该起的作用,自己的不够冷静,或者说是临场失控,才几乎断送了应浩的前途。

事实上,应浩在怒砸办公椅后,张义和郑少波在团长余玉田那里没少为应浩辩护和求情,并且拉来了政委当说客。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团长在明知自己的兵受了委屈后,只作出了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而且这样的泄愤行为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为什么要给他如此严厉的惩处?为了应浩的前途,张义在团长办公室里软缠细磨,余玉田最后还是立场坚定地将两个爱将推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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