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袁灿灿,她就抿嘴一笑道:“今天省厅没来领导?”
田晓堂愣了一下,机械地回答道:“没有。”不免有点尴尬。他知道袁灿灿故意这么问,是因为她上次过来想见他,他撒谎说省厅来了领导,得去作陪,抽不开身。他想她一定猜出他上次是说了假话,所以才这么挖苦他。
好在袁灿灿并没有深究,马上就换了话题,告诉他,她已跟王季发商谈过离婚的事。田晓堂哦了一声,问:“他是什么态度呢?”
袁灿灿说:“他的态度倒是蛮好。表示并不愿意跟我离婚,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如果我执意要离,他还是尊重我的意见。他主动提出,在财产分割的问题上,我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他想多分给我一些财产,以作补偿。只不过目前他正在弄你们局那个主楼工程,垫了不少资金,可能一时拿不出那么多活钱,还得暂欠我一部分。”
田晓堂就笑,说:“这个王季发,还真有些谦谦君子的风度。”
袁灿灿说:“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表态。他对我这样,我又有点舍不得他了。”
女人的心事真是难以捉摸。田晓堂笑道:“舍不得就不离了嘛,你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啊。”
袁灿灿黯然道:“可他还有那个年轻女人呢,那女人又给他生养了儿子,他的心哪会放在我这边!”
田晓堂叹了口气说:“离吧,你又舍不得他;不离吧,你又不能容忍他。那该怎么办呢?”
袁灿灿凄然一笑,说:“最终难免还是要离的。不过,想到离婚后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那个名义上的家再也不存在了,我就特别害怕。”
田晓堂似乎听出了一点味道。他想应该对她说句热乎乎的宽慰话,可就是说不出口。袁灿灿几次跟他谈起离婚,反复表露自己犹豫、彷徨的心态,到底用意何在呢?试探他的态度?企盼他能给她一颗定心丸?难道,袁灿灿想跟他更进一步,直至结婚?转念又想,袁灿灿有这样的奢望也算正常。她爱他,爱了多年,她需要一个结果。女人是浪漫的,爱幻想的,却往往又是很现实,很冷静的。她得到了他爱的回应和共鸣,接下来必然会力图完整地拥有他,拥有他的爱。可这显然并非易事。她那边倒好说,因为她的婚姻已千疮百孔,而他的家庭却一直风平浪静。田晓堂从未想过跟周雨莹离了婚再与袁灿灿结合的问题。这个问题太重大了,他根本不敢想。他倒不是怕社会舆论的压力,眼下离婚太寻常不过了,尽管他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可能风言风语会多一些,但只要那一阵过去了也就没事了,他主要是不愿意折腾,一分一合的折腾来折腾去,会让人精疲力竭、元气大伤。他也不想愧对周雨莹。周雨莹这人虽然市侩气重一点,但对他的爱是不掺半点假的。再说,他与袁灿灿真走到了一起,是不是就一定比跟周雨莹的组合更让他感到幸福、快乐呢?还真不好说。爱情和婚姻毕竟不是一回事。婚姻如同鞋子,合不合脚得穿过了才知道。可等穿了才发觉不合脚,再后悔就来不及了。袁灿灿可能也是意识到这只怕是个非分之想,便不敢妄然提出来,却到底又不死心,不甘心,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所以才旁敲侧击,琵琶半掩,欲说还休,他只要心有灵犀,自会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可惜,他只会笼统地表示理解和支持。而她真正想要的,他却没法给她。
田晓堂这么思忖着,却又想,自己只怕是想象力太丰富了吧?或许,人家袁灿灿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和想法,只是他自作多情罢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当然再好不过。
田晓堂正想着如何委婉地回答她,手机铃声突然善解人意地滴答起来。田晓堂想这铃声响得太及时了,他不由对打电话的人心生感激。一看画屏,竟是尤思蜀打来的。田晓堂忙接通了直叫“尤副厅长好”,尤思蜀在那头跟他寒暄了几句,说道:“我也没别的事,还是为那几本烟标册。前两天我跟龙副省长汇过报,他的态度很坚决,非要给老包退回去不可。所以我请你下次来省里,一定要过来将烟标册带回去。老搁在我这儿,龙副省长再次问起来我可就不好说了,要是万一弄丢了,我更不好交代。”
田晓堂说:“龙副省长对自己真是太苛刻了。不就是几个烟壳嘛,值得那么认真吗!”
尤思蜀说:“龙副省长一贯律己甚严。我曾跟随他多年,体会实在是太深了。”
田晓堂笑道:“龙副省长如此洁身自好,一尘不染,真是令人钦佩啊!行,我下次来省里就过来找你。”
挂了电话,田晓堂倍感蹊跷,想不明白尤思蜀在拖了那么久之后,怎么又会突然打电话来催他去拿烟标册。莫非龙泽光近日在尤思蜀面前提到了烟标,并把他说过的烟标册已交给包云河的话讲给尤思蜀听了,尤思蜀感到很有压力,这才急着打来这个电话?
由烟标又想到了便民服务中心项目。当时想尽办法弄来四本烟标送给龙泽光,正是为了争取那个项目。项目顺利到手,便认为那四本烟标功不可没。后来尤思蜀跑到云赭为王季发打招呼,又猜测必定是受了龙泽光的指使,以为龙泽光将项目放在云赭,多半是为了便于王季发承接这个工程。可眼下已不难断定,便民服务中心项目落户云赭,跟烟标没有多大关系。看来,龙泽光还真是个很正派的人,自我要求相当严格,不然他作为一个对烟标那么痴迷的人,面对那些无比珍贵的烟标,是根本不可能抵挡住诱惑的。既然龙泽光人品如此不俗,那他会替王季发打招呼吗?要是龙泽光没指使尤思蜀打招呼,那尤思蜀的所作所为难道是擅作主张?尤思蜀一贯那么谨小慎微,他敢背着龙泽光干这种事吗?
田晓堂满腹狐疑,一抬头看见袁灿灿,忽然有了一个主意。王季发跟龙泽光既然那么熟悉,袁灿灿就不可能不认得龙泽光,对龙泽光应该有相当的了解。也许,问一问袁灿灿,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田晓堂便说:“刚才我在电话中提到的那个龙副省长,你不会不认识吧?”
袁灿灿爽快地说:“当然认识。他是季发舅舅的老部下,季发过去跟他常有联系。记得我们刚结婚那几年,每年春节季发都会带着我上他家去拜年。”
田晓堂噢了一声,沉吟半晌,才说出心头的疑惑,期待着袁灿灿能给他一个答案。
袁灿灿不假思索地说:“他不会替季发打这个招呼,季发也不可能去找他。”
田晓堂不免惊讶:“你就那么肯定?”
袁灿灿说:“嗯,我敢肯定。以前季发在他那儿碰的钉子不算少,时常就忍不住在我面前骂他忘恩负义,是白眼狼,说当年不是靠舅舅的提携,哪会有他的今天。后来就懒得去拜年,跟他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最近几年,几乎已断绝了往来。你想想吧,季发还会去求他帮这个忙吗?”
田晓堂若有所思道:“是这样啊。”疑惑解开了一部分,他的心情却越发不能平静。既然龙泽光不会打招呼,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尤思蜀是偷偷打着龙泽光的旗号,私自为王季发充当了说客。田晓堂没法接受这个真相,不敢相信尤思蜀会做出这种事来。在他的印象中,尤思蜀很能干,又特别谨慎,城府相当深。田晓堂十分看好尤思蜀,一直认为尤思蜀是个可以担大任、干大事的人。可现在,尤思蜀的完美形象在他心中一下子轰然坍塌了。原来,尤思蜀的谨小慎微,不过是一种掩饰,一种伪装,一种障眼法,真到了利益攸关的时候,他就会一改平日作派,果断地出手,绝不讲什么客气,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情况真是如此吗?尤思蜀真是这样的人吗?田晓堂反复问自己。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还存在着他不知晓的隐情,尤思蜀亦有难言的苦衷,从而替尤思蜀摆脱开责任,洗刷掉“罪名”啊。
李东达作为正县级后备干部人选,很快进入了公示期。等7天公示结束,如果没有举报,市委组织部才会正式发文,事情才算尘埃落定。
可就在公示的第二天,李东达的麻烦来了。一夜之间,关于他拉票的举报信突然塞满了市委、市政府各个信报箱,不仅市领导们人手一封,而且纪委、组织部等要害部门的相关科室也一个不落,就像春节前发贺年片似的。
有举报信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每逢干部提拔公示的时候,举报信就会满天飞,领导们早就见怪不怪了。而且这封举报信又是匿名,说的只不过是拉票的事,根本无从查证,组织部门也就没闲工夫来搭理。也就是说,举报对李东达而言是有惊无险,根本不会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