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门,一股子冷风从外边逼了进来。天刚刚亮,到处灰扑扑雾蒙蒙,一片萧瑟的气息。丽华拉了拉披风的领子,去马棚里牵马。正赶上来福叔早起喂马,天气冷,一说话呵出白汽来。来福叔看到丽华,迎上前说:“小姐要出门,我去套车来。小桃没跟来?这个小桃,现在越来越懒了。”来福叔是家中的老家奴,一向忠心耿耿,如今年纪大了,难免啰嗦些。丽华说:“是我没让她跟来,我有事要出去。”来福叔闻言手脚麻利的牵出丽华的小黑马,从偏房里抱出丽华的马鞍。因不想碰到哥哥嫂子,丽华牵了马低着头就往外走。刚从偏门出去,就听到有人在门口拍门,让看门的小厮开门,要见阴识。这天刚好棋童早起没事在院子里转悠,因不认识来人,拦着门口偏不让来人进门。丽华想这人这么早来,定是有要事,便牵马过去,却见来人头戴金冠,一身戎装,年纪不大却一身英气逼人。依稀似是幼时的玩伴,便问:“你可是邓晨姐夫家的侄儿邓奉?”那人听她称呼邓晨姐夫,便知她是谁了,便说:“你是阴丽华吧,现在长大了,这在旁边都不敢认了。真让我好找。我来几次了,你大哥都不让我见你。”丽华说:“你找我所为何事?”邓奉说:“我也是受人所托,让我见了你大哥细说吧。”丽华便吩咐下人把马牵到旁边去,带邓奉到里边去见大哥。行至庭院深处,丽华见四处没有外人,才又问道:“邓奉你来找我到底为何事?”邓奉说:“刘秀去河北之前将你及阴家一家老小托付与我。我几次找你兄长来接你们走,他都找各种理由推托。我这几日得到消息,恐刘玄对刘秀不利,特来找你兄长商议此事。”丽华凝眉道:“刘玄会对刘秀怎么不利?”邓奉道:“此次出巡河北,不给刘秀一兵一卒,更不会给刘秀一钱一粮,明摆着是把刘秀送与河北众人宰割。”丽华正色道:“这个刘秀自然知道。他既然要去,自有他的道理。”邓奉冷冷道:“刘秀的事自然我不关心。但是刘秀走之前通过叔父把你托付给了我,再说邓禹走之前也一直嘱托我,我既受人之托,必要忠人之事。”丽华说:“多谢你担扰,我们阴家暂时无碍。”邓奉急急的说:“你们阴家人怎么一个脾气?难不成我上赶着请你们去。我去找叔父去,这差使我干不了啦。”这时已来到堂屋门前,丽华道:“来都来了,见一下我大哥再说吧!”便请邓奉进了门,刚好有个小丫头正在洒扫,便请邓奉坐了,让小丫头进去通传。不一会阴识便出来了,眼角眉梢难掩倦意。丽华垂下眼帘,默不作声,邓奉上前拱手道:“见过阴将军!”阴识道:“有劳邓将军了。又让你跑一趟”便请邓奉坐下,眼角余光扫过丽华,带着询问的表情。丽华也不睬他。邓奉说:“近日从更始皇帝身边人那里传来消息,说刘秀最近在河北混的不赖,但更始帝仍不出钱出人,只待他自己消耗怠尽。更始帝对刘秀这等态度,阴家处境堪忧,还请诸位移驾我府上,邓奉也好尽点绵薄之力。”阴识见他说的诚恳,便说:“本来不想麻烦将军。将军屯兵淯水岸边,本为在乱世里保宛城及新野的一方安宁。阴家有看家护院的家丁,如果退居乡下农庄,想来是能自保的。”邓奉说:“阴家人世代高义,新野城中无人不知。只是刘秀前途未明,阴家已然在风口浪尖上。明枪暗箭,若有闪失,我邓奉也不好向叔父交待。去我那里,也没别的意思。人多力量大,”阴识皱了眉头想了想说:“那我问问妹妹的意思。丽华,你觉得怎么样?咱们都去邓奉将军那边。”邓奉说:“你们就住我府上,我定不会亏待阴家,我派兵护你们周全。”丽华抬起头,语气坚定的说:“哥哥,我去。”阴识说:“那就叨挠邓将军了,此事不宜张扬。等这二日我处理好家中事务,我带家小悄悄去到你府上便是。”邓奉见目的已达到,便拱手拜别:“那邓奉恭候将军及家人到来。”起身便离开了。丽华见邓奉走了,跟阴识行了个礼:“哥哥,丽华告退了。”阴识说:“去邓奉府上,你可想好了。”丽华说:“为了阴家老小的安宁,丽华只能如此。”阴识说:“你信得过邓奉?”丽华说:“我信得过刘秀。刘秀既然把阴家托付给此人,定有刘秀的道理。”阴识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很是尴尬,最后还是下了决心,问:“你如此想,是因为你嫂嫂吧!你嫂嫂是乡野村妇,别与她一般见识。”丽华垂下眼帘,说:“哥哥想多了,丽华做这样的决定,自有丽华的道理。”阴识叹道:“如今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阴识心中有愧。”丽华说:“哥哥千万别这么想,明枪暗箭,难躲难防,乱世如此,阴家能有个去处,已是万幸。”说完就向哥哥辞别了出来。
回绣楼上去,母亲兀自坐在房间里垂泪,看到丽华又回来了,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丽华,咋又回来了?”“娘,咱们要一起走了。刘秀临走时把咱们托付给淯水岸边屯兵的邓奉。他几次来请,哥哥一直没答应去。”母亲说:“邓奉这里稳妥吗?”“邓奉和刘家是姻亲,且邓奉是自己起兵的,和刘玄那边没太多利害关系。邓家和阴家一样,世代居住新野,两家世交渊源颇深,应该是没什么差错的。”母亲沉吟了一下,又问:“你哥哥为何迟迟不去?”丽华说:“哥哥可能觉得自己可以保护一家老小。去别处毕竟是寄人篱下。”母亲又问:“那你哥哥如今为何又要去邓奉那里?”一时觉得无从说起。丽华说:“可能是因为嫂嫂吧。娘,咱们去收拾东西吧。能带去的人毕竟有限,家里上上下下都要安顿。”母亲叹道:“如今是不比太平年月了,你嫂儿真是瞎闹。有这个功夫做点正经事去。”丽华叹了口气,朝窗外望去,天已经大亮了,却依旧是灰沉沉的。仿佛命运,仿佛望不到尽头的长长的路。一路走来,来不及思量和选择。原来,刘秀在种种窘迫之中,已帮他们想好了退路。他自然是心思缜密之人,好比棋局,举起手中棋子,已想到十步内外的种种。而自己,很多时候尚且懵懂。能这样相知相伴相惜,人生中的种种历练曲折,艰难世事中开出的绮美花朵。还有什么能够让她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