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来的都是客
俺瞅了一下,房间有四张床,其他三张床都已经有主了,还有一张床空着,只是它的一条床腿坏了,没关系,俺大喜是什么能耐都有、什么环境都能应付,俺把大箱子往床下那么一塞,一屁股坐上去,那张床立即发出令人心碎的咯吱声,从床的各个角度陆续发出异响,然后连成一片,就如同集合各种难听声音的合唱团,吓得俺连屁股都不敢再动。
那三个年轻人还在打牌,三缺一的感觉俺品尝过,那叫一个痛苦,尤其是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人不愿加入战斗,那怎么办?就恨不得上去踹两脚。
明知三缺一,而不及时补上,那就是俺的不对了。
俺的人品没问题,所以俺就离开了床,坐到桌子边。那张床立即传来如释重负的欢送声音。
“打多大?怎么打?有对家没有?”俺问。
那三个年轻人吃吃吃地笑了,上家的那个年轻人拍拍俺的肩膀,“哥,你见过打麻将还有对家的吗?你以为这是争上游?”
在俺们这边,年龄相仿的人称呼你为“哥”,并不真的就是年龄比你小,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尊称,还包含戏谑、不解、取笑的意味。
对面那位光着膀子的、靠窗而坐的年轻人黑的跟块炭一样,他好像是这两人的头,粗声大气的对俺说:“兄弟,咱们打的不大,也不太会打,就打一块两块怎么样?不许吃,只许碰,不点炮,平和,好不?”
俺挤挤下家的那位年轻人:“俺叫大喜,呵,伙计,那两位都已经致欢迎词了,该你发言了。”
他说:“发言?咱不抽烟,不发烟。”
我勒个去,以为俺是跑来要烟的。
“新来的,你来坐庄。”对面“黑炭”把色子扔给俺,“我叫潘光扬,他们两位是文化人,王工、夏工。”他把这二位向我进行了介绍。
“哦,潘老板。俺叫大喜,免贵姓冯,刚才自我介绍过了。”俺回答着,手下却一点不慢,两个色子被我扔的滴溜溜乱转,俺心里在想:“你怎么能叫个‘膀胱炎’啊?”
慢慢混熟了,俺知道这个潘光扬是一个工程队的头儿,比俺大三岁;其余两位是国有建筑公司的技术人员,平常也不太熟,这次潘光扬是有意结交两位的。
俺心里直感叹:“世道变了,纯洁多了,这三个人居然都不抽烟,看来俺也该戒烟了,抽完这一包再也不买了。”俺叼了一根烟,扔给膀胱炎,哦,不是,潘光扬。他看了看香烟的牌子,笑了笑,把烟放在桌上。
王工和夏工打牌的确不咋样,也就只配打一块两块,潘光扬的水平看不出来,工程队的头儿不会打牌?不可能,估计他是委曲求全吧。
王工坐我上家,打了一张三饼,下家的夏工喊了一声“碰”,俺心里就急了,自个手里还有一饼和二饼呢,他一碰,我就该拆嘴子了。
夏工想了想,说:“算了,不碰了,大喜你摸牌吧。”
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他这人真好,看着都面善。
俺继续摸牌,好家伙,手感告诉我,真的难以置信,大拇指下三个圈圈斜着连在一起---老天爷,俺又摸了一个三饼,孤牌居然被俺摸到了!心花怒放啊,手气真旺啊!
夏工突然想好了,他说:“算了,我还是碰吧。我手上的对子太多了。”
俺的脸都青了,什么人啊,他这人不行,而且没眼色,看着都不是善类。
俺把那张幸福的孤三饼趴着又放回牌垛子,对面的潘光扬看着我的表情,灰常善解人意的笑了。夏工碰牌以后,打了九条,上家的王工居然杠了!
太好运了,太幸福了,那张三饼还是我的!
王工打了一个牌以后,夏工居然又犹豫了半天,喊了一声“碰”。俺的小心肝啊,彻底碎了。俺对夏工说:“夏哥,您的对子真多,羡慕死俺了。”
潘光扬摸了那个三饼,看着俺,那黑脸笑得跟什么似的,很无所谓地说:“我要三饼干什么,打了。”夏工说:“瞧把你乐的,怎么了,潘队长?”
这下好,俺的一饼二饼一条线,彻底没有边张了。
打了一阵子以后,王工说:“冯大喜,我们以前没见过你啊?你是哪家工程队的?直戳戳地就进了我们房间,我刚才真以为你是来抓赌的。”
俺打牌手正臭着呢,眼看着五十元都输没了,就重重的码着牌说:“什么工程队啊,俺和你们一样,是来参加市上的农业技术培训的。”
他们三人都一愣,然后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潘光扬说话了,差点没把俺噎死:“冯大喜,你这人真有趣。培训班的人都在前边住着呢,你进我们房间没看门牌吗?这是光扬工程队的临时办公室啊。”
俺愣了,随即没心没肝的笑了,自我解嘲道:“哦也,坏了,俺瞅着你们也不像农村来的,你们的门牌在哪儿呢?进房间俺一般只注意是不是女厕所,呵呵。”
潘队长说:“算了算了,咱们有缘。来的都是客,伙计,这就算认识了,不打牌了,一起出去吃夜宵去?别笑话,他们背地里都叫我‘膀胱炎’,俺觉得你这人有意思,一起去,好不?”
俺心里想:“英雄所见略同啊,俺早就知道你的外号了。”
俺说:“好吧,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咱们哥儿四个这就算认识了。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帮的,尽管开口啊!”
大家都乐了。
俺又发愁了:“这张床不行了,坏了,俺还得找个房间,要不然今晚吵不吵你们我倒无所谓,俺自己睡不好啊。”
王工飞快的出去了,返回来说:“隔壁就是你们培训班的,一个老人家守着四张床呢,要不然你上那儿睡去?来,行李我来搬,可别说我赶你走啊?收拾好了咱们吃夜宵去。”
王工和夏工呼哧呼哧地抬着俺的破箱子往隔壁走,俺直嚷嚷:“还不是赶俺走?就是你干的,什么人啊这是。”潘队长又笑了,看来他真是个笑模笑样的人,俺们那边把这种人叫做“笑面虎”。
那老人家正在听秦腔呢,看见俺们四个大小伙子进来,那么大的动静,居然正眼都没瞅我们一下,接着听收音机。
俺一鞠躬:“大爷,对不住了,今晚我和您老要住一间宿舍了。”
老汉还在听收音机,满脸都是陶醉的表情。
俺再鞠躬,随着潘队长他们出了宿舍。
走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俺们四人出了集体宿舍,潘队长指着外面停放的一辆面包车说:“王工,我的面包车你随时想开就开吧,别客气啊,还有一把钥匙在夏工那里。”
夏工说:“别价别价,你的面包车俺开过一次,就再也不敢开了。这车买到手怕有五年了吧?”
大家都上了车,潘队长说:“哪有五年,我才买了三年!不过,这是一辆二手车,我也不知道前面车主开了几年,反正接手的时候,上面显示的是这家伙已经跑了5万公里。”大家都笑了。
俺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接了一阵子老家的电话,是俺爹打来的。俺问正在发动车的潘队长:“潘队,这面包车的后窗玻璃都碎了,你也敢开?小心被罚款啊。”
潘光扬一扭头,就开骂了:“我的神啊!原以为我的面包车只是老被人在后面贴广告,这下好了,居然被人把玻璃砸了!咱这也不是日本车啊!”
这面包车是7座的,王工和夏工在我们后面坐着呢,他俩在往后一看,王工失声道:“哟呵,谁有兴趣砸你的破车,也就是个学生。你瞧,后排还有个篮球呢!”
潘队长一下子就泄气了:“看来,下次一定要把车停车远离操场啊,修玻璃又要找保险公司,要不然就得自己修,误工误钱啊,算了,屁大个事。这都是哪些倒霉孩子干的?”
夏工在座位后面幽幽地说:“咱们以后改打篮球吧,着篮球我在体育商城见过,400多块呢。打麻将坐得屁股疼。”话音刚完,我们发现马路牙子上,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正在互相埋怨,一个个穿着宽大的、快能遮住膝盖的篮球背心,看着跟球星似的。
面包车在他们面前戛然而止,潘光扬故意将汽车后面那巨大的黑洞洞连给他们。
俺扭过头,对着后玻璃窗外那几个吃惊的孩子说:”看见了吧,小哥几个,篮球能把车玻璃打碎?手劲够大的啊。”
潘光扬配合着俺,举了举篮球。
那几个孩子一看见篮球,嗷嗷嗷嗷地开始欢呼,俺就纳闷了,他们怎么能那么兴奋?完全不像我们想象中的低眉垂首啊。俺一般糟蹋了行情、或者行为不端(这是王民书老师给我一般的用语,再厉害的用语就是破口大骂了)时,都是低着头看鞋尖啊,或者低着头拨弄手指啊。现在的初中生怎么都比俺这个往日的混混还要逆天啊?
那几个孩子就七嘴八舌的说了:“哟,是潘叔叔啊?把篮球给我们吧,没事了,你明儿个把这面包车放这里,我爸开着修车铺呢。”
又有一个孩子说话了:“嘿,你们不知道啊,我把篮球扔出去,就听见‘咚’'的一声,我还以为扔到井里去了呢,那声音太闷了,然后就找不见了。”
还有一个孩子在分辨:“车窗的玻璃肯定不是我们砸的,篮球碰到玻璃,玻璃被击碎以后,篮球应该被反弹而飞出。断断不能掉到车里面。”一看这个小孩,就属于初中物理成绩很好的学生。俺直到上了高中还在为初中物理而发愁呢。
另外一个孩子说的就比较气人,他斜着眼对俺们说:“什么车啊,篮球都能把玻璃给打碎了,嗨,我说你啊,不是经常开着小轿车吗?这辆面包车啊,上马路都影响市容呢。”
最后一个孩子吓得缩作一团,被孩子们簇拥着、走到最前面,眼泪婆娑的说:“完了,爸妈肯定要打我了。叔叔,篮球是我的生日礼物呢。”
潘光扬一伸手,将篮球从后窗玻璃的黑洞洞里扔了出去,那帮倒霉孩子“嗷”的一声就跑了,很开消失在夜色中。
这次夜宵吃了足足一个小时,就在农业局后门口的德文路上的炒羊肉摊上。俺们混得熟得不能再熟了,端着啤酒互相敬酒、在卡拉ok机旁唱《青藏高原》,旁边不断有夜行人对我们侧目而疾走。
烧烤摊的小老板在鼓励我们:“没事儿,哥们几位唱吧,还不到11点呢,不扰民。再说,这一块也没有家属楼,就算有睡不着的人要举报我们,谁惹咱们啊?咱离精神康复医院近啊。”
潘光扬举着啤酒,对着俺直呼夏工,俺在唱歌,愣是把阿宝的《走西口》唱成了电影《红高粱》的主题歌的主题歌:
妹妹你大胆滴走西口啊,
往前走,
小妹妹地那个实难留,
有几句痴心的话,
哥哥你记心头,
莫要回头,
通天的路啊,
九百九十九百九十九啊。
..
俺们四人都喝多了,互相帮衬着送到集体宿舍,已经是晚上11点钟了。俺叫开房门,那位老大爷还在看电视,看见我回来,乐了:“你这小伙子,明天要培训农业技术啊,别忘了。刚才我以为你是个不良青年呢,现在看来还知道回来睡觉,不像我孙子,整天夜不归宿。”
我迷迷糊糊的和他聊天:“不睡这儿,睡哪儿呢?再过三天,技术培训结束了了,俺就不知道该到哪儿睡了..大爷,你这么大年纪也来听培训课?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什么?你是他们请的专家?不可能,你不会种地,逗我开心呢,不胡扯了,扯得头昏,咱们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