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自是又睡到了日上杆头才起。在睡着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冗长的、但又很单调的梦。梦里,是一片飘渺的白,我在这片没有边际的白中缓步走着,一直走到一棵树下。树上开满了粉色的花朵,一大团一大团的,和这虚幻般的白交融在一起,竟显出狰狞的妖异。树下,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流,溪水异常清澈,清澈倒着水中竟没有一条鱼游过,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便是这样吧。风安静地吹过,这深深浅浅的白色中,竟泛起了细小的涟漪,风走过后,这儿便又重回一片死寂。
梦中的我似是没了思想,没了感情一般,在这样浩大的死寂中,我竟没有感到一丝的恐惧。梦里,有个穿黑衣服的女子朝我招手,皓月般的手腕上,细小的铃铛发出好听的声响。
梦里,我向她跑去,赤脚踩在小溪水里,溅起的白色水花打湿了我的裙角,我却浑然不觉。
那个女孩朝我浅浅笑着,他的身上有一股蓝莲花的清香,淡雅宁静,瞬间抚平了我这颗砰砰乱跳的心。
我看不到她的脸,梦里,她只是不停地重复:“我是语嫣。”“叫我语嫣好了。”“我是语嫣。”“叫我语嫣好了。”……
然后,便又是一阵风吹过,那抹俏丽丽的身影便倏地一下消失了,只留下那细碎的铃音依旧不知疲倦的响着……
醒来后,衣衫已被汗水湿透,额角也似生了根似的,透骨的疼。艺儿来服侍我起床的时候也甚是奇怪,估计是我的脸色真的不太好,艺儿便差人到太后那里问了安,然后建议我去御花园里走走。
呃,我当然还记得昏睡三天那次的光荣事迹,所以这御花园断断是不敢再去了的,便转身踏上了另一条没有花的路。
现在的光线正好,不冷不热的,只撒了那么薄薄的一层,却让人感觉很舒服,清凉中夹杂着些许暖意,就像是冬日里太阳不瘟不火的光线,让人打心底的舒服。阳光斜斜的从枝叶树缝中淋下,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金粉,明明暗暗的色调,就像是凝固了的紫藤花浓郁的香气。
艺儿说,就我们两个人这样走,怪冷清的。
绕过一段香樟树林,伸手拍去身上沾着的露水,抬头却触到了一片红砖绿瓦,金色的琉璃大片大片的铺在屋顶上,反射出钻石般五光十色的光芒,我看着这妖冶绮丽的色彩,突然想起了仙殒星池中那个同样散发着夺人耳目的光辉的石洞,一样的熠熠生辉,一样的让人沉沦。如果不是艺儿戳了我一下,我估计就真的要沉醉在这多彩的琉璃色中了。
轻轻推开那半掩的朱红色大门,门框上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一股脑全泼在了我头上,我很是无语的顶着一头灰继续往里走,天哪,这得多少年没打扫过了?我一边用捡了根小木棍拨开眼前结的厚厚的蜘蛛网,一边对艺儿感叹道:“你说,等我们进去后,会不会看到一具枯死多年的干尸?”结果被艺儿上来踹了一脚。“娘娘,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大白天的,多晦气啊,再说这儿可是皇宫,皇上才不会允许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在宫里出现呢。娘娘可要当心了,这种话平日里对这艺儿念叨念叨也就够了,可千万别传到太后的耳朵里,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我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浅笑着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呀,什么时候学的跟照水一样啰嗦了?”心里却知艺儿是真的对我好,也只是耍耍嘴皮子不同她计较些什么。
走过一段石桥,桥下是不知荒废了多少年的水池,现在看来居然还有睡莲优雅地生长着!睡莲下优雅地游过去的几条鱼我就不做解释了,权当作造物者大发慈悲留下的几只可怜的小生命好了。来来回回绕过了好几条抄手游廊,这才看到了那座原本应该有着宏伟气势的楼阁。依旧是大气的雕花木门,只不过这上面的龙凤显得破旧多了。我拿手在上面比划了一下,终究没能狠下心来拆了那木门,于是便招呼艺儿同我从窗户里跳进去。
青色,全部都是青色,跳进来的一刹那,光线有些微的偏折,恍惚中,我以为自己来到了一片原始丛林,青色的帷幔,青色的珠帘,青色的盆栽,青色的壁画,甚至连地板上的暗花也是用石青的颜料涂抹出来的,一片郁郁葱葱。虽然现下里阳光透着窗子照的正好,但这满眼的苍青色无形中还是给了我一种没由来的冷意。
“啧啧,这里怎么跟尼姑庵似的?”我正醉心研究着身旁窗楣上斜插的一只小巧的簪子,一旁的艺儿忽的蹦出这么一句话来,我轻咳了一下,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尼姑庵?”我又重新审视了一下这满目的青色,唔,果然挺像的。我把玩着刚从窗楣上拔下来的簪子,问艺儿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突然冷了许多?”“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大太阳照着我这尼姑庵难道还会冷吗?”
这清冷的一嗓子着实把我惊了一惊,青色的帷幔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瘦削的身影,看上去不觉让人感到心疼。“你……”他的脸埋在帷幔淡灰的影子里,浑浑噩噩,让人看不清楚。“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进了我的屋子,还问我为何出现在这里,你是笨蛋吗?”那白衫男子抬起头来,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似乎在考虑我到底是不是个笨蛋。“你才是笨蛋呢!笨到居然会住在这么古旧的屋子!你不怕半夜闹鬼吗?”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眼光一滞,缓缓将头扭过来,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了几个微不可查的字:“呵呵,居然叫你发现了。我就是冤死在这儿的鬼啊……”“啊!”我尖叫了一声,本能的将手中捏着的簪子朝他扔了过去。他扬手接住,嘴角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白痴。”他浅笑的样子很好看,寂寥的身形和这满目的青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就像画中仙一般。云白的外衫随便披在身上,前襟半敞,骨骼肌分明的线条在他胸前优美的延展着,一直滑到看不见的里侧。他缓缓地朝我和艺儿走来,步子很实,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这家伙去跳芭蕾,一定是个好手。我傻乎乎的想着。
屋里不知熏了什么花草,味道甚是好闻,像我这般爱花的人都嗅不出来是什么香料。环顾一周,居然颇为意外的发现这香气是从那男子身上发出的。咂咂嘴,我笑的高深莫测:“原来你是个男妖……”
他皱了下眉,并不答话,兀自斟了杯茶轻啜起来,良久,才幽幽答道:“这种香,名为‘凝香’,本是用来凝血止痛,但‘凝香’是由毒花异草配制而成,一旦口服,即成毙命毒药,中毒之人毙命以后,在眼角处会凝聚出一滴晶莹的泪,所以它又有另一个名字:‘相思泪’。”他似乎并不介意我刚刚取笑他为男妖,依旧不紧不慢的喝着茶,眼睑微垂,似乎全然未将我二人看进眼里。我不禁怀疑,刚刚扮鬼吓我的,是不是他。
“你说……相思泪?你如何会知道相思泪?你到底是谁?难道,你是……”艺儿的脸色瞬间白了,秋水般的眸子里也多了几分茫然。我不禁奇怪:“艺儿,你怎么了?”
艺儿紧紧抿着嘴唇,喘息声也逐渐粗了起来,半晌,她才抬起微红的眼,哽咽着道:“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