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我那落英殿后,自然又是一头倒在了床上睡得昏天黑地。进宫后,我变得很嗜睡,好像把自己的作息时间全变了过来一样。艺儿担忧地说,我在这样睡下去,很可能造成阴气过盛,影响自己的身子。我自是不怎么在意,但却急坏了照水那小丫头,于是,傍晚,太阳刚西,晚烛刚盏,独羽辰那一身明艳艳的黄就出现在我的落英殿前。
此刻,我正在梦里,与周公约会。
独羽辰轻轻推了推我的头,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意识还在混沌状态,瞅了瞅眼前这个春光般无限明媚的大帅哥,低声叹道:“原来是在做梦。”便转身又要睡去。独羽辰又把我摇醒,好笑道:“你且仔细瞅瞅,是在做梦吗?”
我心下一个机灵,忙一个鹞子翻身,挺了过来,又迅速退到床的另一边,警惕的看向他:“你想做什么?妖姐身上没肉,不好吃的,你找云香去吧。”独羽辰失笑:“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把朕往别处送的,你是第一个。”顿了一顿,又道:“今日晚些时候,朕正在御书房处理奏章,你的小丫鬟照水跑到朕面前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朕哭诉,说你近日身子不好,说什么阴气过盛,要朕无论如何也要来看你一看。”“是吗……”我咬牙切齿的回道:“照水果然是个好孩子,看来本宫该好好慰劳一下她这个一心为主的小心肝了。”门外似乎有什么哆嗦了一下?
独羽辰仍旧旧一副淡然的样子,仿佛世间万物于他,不过是绕指云烟,无所珍视。记得以前在电视剧中看过,愈是潇洒愈是平和的人,背后的故事愈多,他的伪装也愈脆弱,看来独羽辰便是这等类型的了。他那一张亘古不变的笑脸下隐藏的,才是我所不知的。我正发愣,忽听独羽辰说道:“你在走神?敢在跟朕说话时走神的,你也是头一个。”我干干的笑了笑:“我这第一占的倒多了,荣幸!荣幸!”独羽辰又笑,似乎只要看到我,他脸上就会笑意不断。我是笑星么……
“听说你今日在浣洗室同一群浣女起了冲突?”我心里骂了一句,怎的消息走漏的如此之快!嘴上却强应:“她们不太懂规矩,我教训一下,也无妨吧。”独羽辰摇了摇他那黑骨描金扇,脸上的笑意愈加浓了:“朕还听说,你差人将落英殿前的三春花拔光,将嬷嬷们送来的药也尽数散尽,可有此事?”“确有此事,可是我……”独羽辰似是压根就没打算让我接话,又接着说道:”……然后你命人将它们熬成浓汤,给那些浣女们灌了下去,对吧?”我哭丧着脸,瘪着嘴答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问我做什么。不过我只是让照水把浣洗室的三春花拔了熬汤而已,落英殿的,我让她全扔了。”独羽辰点点头,“这就是了,你的确心狠手辣,朕刚一开始竟没看出来……”我惊愕,心狠手辣这等词也是形容我的?“……她们曾是父皇的妃子,父皇过世后才遣到浣洗室来,平日里作威作福,今日着了你这一招,怕是以后都要安分些了。”“那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我很好奇,先皇不在了,她们这群名义上对先皇忠心不二的妃子们,会怎样自保。独羽辰优雅而又缓慢的说道:“父皇确实已经仙逝,可宫中御林军还是有的……”我明白了,大抵是受不了,随便解决了吧。呵呵,我当时真应该再心狠手辣些才是。
“这件事宫中应经传的沸沸扬扬了,朕本以为你会来寻朕求个脱身的法子,没想到你睡得倒安稳,这份稳定的心识,当真让朕佩服。”我有些无语,我当时真没想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不过觉得处置几个不懂事的下人罢了,哪用得着什么脱身之法,电视剧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女主角惹了一身事回去,男主角慷慨替女主挨板子……哦,不对,什么男主女主,尽瞎掰。独羽辰轻咳一声,笑道:“又走神了?你这毛病怎的不改?”我尴尬的笑了笑,走个神他也能看出来,如果他去中学做老师的话,那学生们岂不惨死!咳咳,好吧,我又走神了。
“太后也知道了这件事,其实她挺感谢你替她整治这些人的,也许明日就要登门亲自谢你了。”独羽辰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却惊得我险些从床上掉下来:“什么?明天太后要来?”见鬼!她来?我不得被她们整死!想了想,我嬉皮笑脸的看向独羽辰,道:“独大帅哥,我明天不想见客,成吗?”独羽辰接着笑,我就知道他得笑。“这我做不了主。想怎样,你自己看着办吧。”抬眼看了看天,说:“时候不早了,吩咐下去,摆膳落英殿。“
我悲愤的仰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好吧,摆膳就摆膳,正巧妖姐我也饿了。
晚餐出乎意料的简单,像独羽辰这样的皇家子弟居然只吃稀饭,两道小菜,简单的像平民百姓的餐点一样。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揉了揉眼睛,再揉揉眼睛,这真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吗?貌似种地的都比他吃的好。
独羽辰见我半晌不动筷子,放下碗来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朕就知道你吃不惯。从小锦衣玉食的,怎受得了这等粗茶淡饭。命人撤了,再换一桌吧。”言毕扬了扬手。我忙一把抱住眼前的碗,摇摇头:“这样就好,我很喜欢。”顿了顿,又道:“只是没想到你一介帝王也会吃五谷杂粮,太意外了。”独羽辰呵呵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身为剑侠,体重和体型的保持是必要的,整天大鱼大肉的,身体会跟不上剑的节拍。而且,朕也很喜欢五谷杂粮的味道,很亲切,就像直接和大地亲密接触,这样的饮食,才最让我感到安全。”听了他淡淡的一席话,我突然发现,这个人,其实更适合做隐士,与自然进行心的交融,真正的无拘无束,高洁美丽的似不食人间烟火。帝王之位,真的适合他吗?
晚膳过后,按理说他该回到御书房中接着批阅奏章了,可是这家伙居然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竟然很自然的窝到了我的床上,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好吧,估计就这么一天,我的眼珠子就让我瞪出来不止一次了。独羽辰好笑的看着我,暖黄的烛光下,独羽辰巴西的脸庞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色,模糊不真实,让人感觉这张脸就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一般。独羽辰单手撑在床边,欠起半边身子去拨玉帐上缀着的白白胖胖的小猫脸,这是我从行李中翻出来的,顺手系在了玉帐上,好歹睹个物、思个人嘛,这个小猫挂饰是小可送我的,看到它就想起了当年小可陪我一起的那些时光,那些日子,才是我最珍惜的。我默默地看着独羽辰一遍遍的把玩着它,眼角不觉润湿。“怎么了?”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独羽辰温润的眸子里满是不解。我忙抹了把眼睛,强笑道:“没事,可能是这灯光晃的吧,眼睛有点难受。”独羽辰往背靠上一躺,沉默了一会后忽的说道:“既然睡不着,那就为朕弹上一曲好了。”
照水应声抱了把古琴给我,我接过琴,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滑过,微微的灼烧感从指尖传入心底。梅花三弄,空灵的乐音从琴弦上缓缓泻出,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妈妈常弹给我听。指尖灵活地拨动着琴弦,眼前忽的一颤,仿佛无意间又回到了那个温暖如春的午后——
那个午后,天格外的蓝,连妈妈都说,她从未见过这样蓝的天,那种晶莹的颜色,当真是令人一辈子都难忘记。当然,也是我脑海中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那是个令人心痛的下午,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不是我将绿绮琴的消息抖漏了出去,爸爸妈妈,会不会一直活下来,直到现在。梅花三弄,便是这绿绮,最后一次在我家奏响的乐曲。
回忆如流水般很快占据了我的大脑,指尖下的琴弦也以肉眼可见的频率疯狂地震动着。仍是那个梅花三弄,却再也没有了绿绮弹出时的旖旎靓丽。
许久,他才缓缓道:“你这十几年,看来过得甚是艰辛。”
我自嘲的笑了一声,这才发现原来声音早已哽咽,沙哑不堪。他亦是叹了口气,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蓦地落入心中。我看着他,昏黄的烛光下,他那张如玉般无暇的脸上竟写满了惆怅。“呵呵,”我轻笑,笑声中满是惨淡,“原来你心里,也有着这么一段尘封的往事。”他不作声,微合了下眼皮,又很快张开,密长的睫毛如尘埃般轻轻颤动了几下,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苦涩,一种惆怅,一种沧桑。“哪个人心中没有一段往事呢?只不过朕心中的这一件,怕是一辈子都担不起了。”想来这必定是一个让他十分敬重的人。他侧了侧头,目光投向了立柜上的白玉烛,眼中竟满是迷惘。“如果,如果我们都不是剑侠,或许命运,就不会这般玩笑了吧……”
我侧耳细细的听着,他却没了下文,只是那张原本白皙的脸上平添了许多倦意。暖黄的烛光摇曳着,在墙上投下一个又一个浅浅的灰色剪影,偶尔爆一下火花,复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