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使继父对我们视同己出,我们小孩子仍然难消芥蒂。我尽量帮着做事,就是一看到他就成了哑巴。次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放学后我到村外去打猪草,背着一满篼青草回家时,天都黑了。一不小心,我一脚踩空,掉进一条偏僻的深水沟。我挣脱背篼,多半个身子仍浸泡在污水里,怎么扑腾也爬不上来,只好拼命喊叫,却无人呼应。天黑透了,我又冷又饿,绝望之际,忽然听到继父的喊声:“虎娃……虎娃……”我流着眼泪连声答应,待看到继父飞跑过来的身影,我哭得更伤心了。继父蹲在沟边把我拽上来,又立刻脱下衣服披在我身上,急切地问:“伤到哪里没有?”我摇头,颤抖着嘴唇,轻轻地叫出声:“爹!”这第一声“爹”,让继父泪光闪烁,欢喜地把我搂进怀里。
三兄妹都小,继父独自承揽了所有的农活儿。不管再苦再累,他回家从没埋怨过,把锄头搁下,就和我们说笑话。那时穷,家里吃不上干米饭,熬的粥也没有几颗米粒。母亲心疼继父,有次特地给他多盛了些稠的。继父端起碗刚喝一口,就起身把粥倒进锅里,拿铲子搅匀后又自个盛上。母亲说:“你干活儿多,吃稠一点才有力气!”继父坐下来说:“小孩子正在长身体,我又不长了,吃那么稠干吗?”他“嘿嘿”笑着,我们心里暖烘烘的。
初中毕业那年,考虑家境,我报考了绵阳一所师范中专学校。考分超了录取线几十分,因身高不够我被一纸判回。遭受打击的我接连几天茶饭不思,二妹对父母说:“让哥继续读高中吧,我回家干活儿!”
正闷头抽烟的继父开口了:“虎娃没考上不是因为成绩差,我们当父母的不能委屈他。再说,他是老大,要给弟妹做榜样,读不了中专就去读高中考大学!”
“孩子们都去读书,家里……”母亲仍然顾虑重重。
继父抬起头,很坚决地说:“早年我考上技校,也因为穷没读成,不能让孩子重走我的老路。反正是苦,我们就多苦几年吧!如果不能让他们读书,我还配当爹吗?”
继父的爱,仿佛温暖的春光,使原本愁云惨雾的家变得快乐而美好。
“爹,给我也挽一个‘困难结’吧!”
那个暑假,为了给我们三兄妹准备学费,继父清早就背着满筐辣椒,冒雨到镇上赶集。翻越小山坡时,继父不慎滑倒,弄得鼻青脸肿,一身泥泞。他全然不顾,急着把辣椒捡起来,就湿淋淋地往镇上赶。冰冷的雨丝中,他一瘸一跛的身影孤单而坚定。
那几个月,继父每天早出晚归,顶风冒雨地忙碌,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一逢阴雨天,继父夜里喊疼,可早晨照常忙活。
开学时,继父把我送进了绵阳市魏城中学读高中,弟妹也继续学业。继父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考个大学!”他那坚强而关爱的眼神,一直激励我勤奋学习。
然而,高三开学不久,厄运不期而至。1985年初冬,我正上晚自习,起身却四肢乏力,眼前一黑,就晕倒在地。老师和同学赶忙把我送往魏城镇医院抢救。后来听报信的同学说,继父刚从地里回来,闻讯立刻撂下碗筷——足足几十里山路,他就这样一路飞奔过来!
次日凌晨1点多,我苏醒过来,一眼就看见继父坐在床边的板凳上,眼睛布满血丝。见我醒了,他倒杯开水说:“你可能累坏了,喝了水再睡会儿……”我再三劝说,继父也不肯到空床上躺一会儿,一直守护到天亮。
医生一上班,继父马上去询问病情,等了好久不见他回来,我支撑着下了床。刚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外,就听到继父近乎哀求的声音:“医生,请您一定救救这孩子,钱我们砸锅卖铁也会凑齐的……”医生同情地说:“这败血症不好治,你还是送大医院吧!”听到“败血症”三个字,我如同五雷轰顶。爸不就是因这病去的?我扶着墙回到病床,泪如泉涌。
继父进来时,故作轻松:“这医院缺药,咱们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去!”我本来也想演戏,却忍不住“哇”地哭出声:“爹,我知道是什么病,治不好的!不花那冤枉钱了!”继父愣住了,嘴唇哆嗦着说:“你爸那会儿医术不行,现在不同了!”不管继父怎么劝说,我要求立刻出院:“不如回家等死,还能省几个钱……”
继父突然涨红脸吼道:“钱比命更重要?”平生第一次见继父发火,我立即坐回床上。
过了一会儿,继父从怀里摸出一团结满小疙瘩的细绳,绳子颜色模糊,可见已经揣了好多年了。继父抚摸着小疙瘩,声音低沉:“人活着不容易,总得经历一些事情。不怕你笑话爹,这绳上的疙瘩就是爹这一生遇到的事儿,解决一个,我就挽上一个……要是爹在第一个困难面前就低了头,今天没这根绳子,也没爹啊。孩子,你不能这么快认输啊。”继父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我心里一震,含着泪说:“爹,我要好好治疗,您给我也挽一个‘困难结’吧!”
谢谢您,爸爸
雨中,一双大手为孩子撑起呵护的大伞,洋溢着浓浓的父爱;大伞下的孩子正茁壮成长。——题记
爸爸的一缕白发使我醉了。
记不清是哪一天,爸爸做工回来,累得浑身酸痛,叫我给他捶捶背。我双手轻轻地有节奏地落在爸爸瘦瘪而佝偻的肩上,心里无比失落。而当我在给爸爸按摩时突然发现爸爸头上已有缕缕白发了,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泪水一滴滴掉在爸爸的背上。爸爸!是不是因为我的成绩不好让您寒心了?是不是因为家庭经济困难让您彻夜未眠!是不是因为……爸爸,为了我的将来,为了这个家,您付出太多了。您那一缕缕白发是最好的印证。爸爸,女儿太不懂事了,但今天看到您那一缕缕白发让我读懂了您望女成凤的心,您对人生的苦,从来没有一声抱怨,因为您总告诉我:要笑对人生。谢谢您,爸爸!
爸爸,您记得吗!在我上初中后,由于我们家经济困难,您担心我在学校挨饿受冻,就去给别人砌房子。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您夜以继日地工作。还记得吗?一次,您为了增加每月薪水,加班去搬石头,被石头砸破了膝盖,当日您忍着痛、瘸着腿从工地赶回家为我送学费。当您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看着您一瘸一拐地走进家门,满头大汗,还有血淋淋的脚,我的心就像加了铅块,苦涩的泪水夺眶而出。第二天,您早早起床为我做饭,在您给我递钱的那瞬间,您的表情是那么无奈,但是饱含着期望。看到您那双被岁月折磨的手到处是深沟、厚厚的老茧,我心痛极了。当我走出门口,再回头看一看您那苍老的背影。我明白了。谢谢您,爸爸,是您的行动让我树立了成才的理想。
在后来学习的日子,您那不朽的背影时时激励着我。上个月,我鼓起勇气参加了县里举行的“学苑创造”演讲比赛,我没有让您失望,拿到了二等奖。当我拿着证书回家时,您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爸爸,谢谢您。是您为我打开了人生成功的大门;是您的行为让我感受到人生的真谛;让我深知“世上万般皆下品,思量唯有读书高。”是您,让我明白……正是这一次次的感受与深知,使我走向了成熟,领悟人生的真谛。真心地向您说一声:祝您幸福安康!
感谢您,爸爸!
有一种爱,说不出口
我从记事起,就不怎么喜欢他。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贴上来,皮肤有种针扎的疼。他亲我,每次我都狠狠地用衣袖擦被他唾液弄脏的地方。有时干脆在他的视线里,去换一盆清水洗脸。然后取出香喷喷的儿童营养霜,在镜子前,一边抹,一边窥视他的表情。我那么小,已经懂得不动声色的拒绝。
我不让他去学校接我,纵是大雨滂沱,我也一个人往家走。有一年刮台风,教室外面的一棵梧桐树被连根拔起,线路也被刮断,教室里一团漆黑,有的女同学甚至呜呜地哭出声来,许多家长涌进来,叫着自己孩子的名字。我冷得瑟瑟发抖,在角落里,却还祈祷他不要来。周围的同学被一个个领走,穿上家长带来的衣服,呜咽声小下去时,我听到人群里起伏着我的名字,被他的声音叫出来,忽远忽近,他是不是疯了一样找我?
我的心剧烈地跳,生怕被他发现。隐藏起来的心愿驱使我把课本塞到抽屉里,趁着混乱溜出教室,风雨瞬间吞没我时,我只庆幸我甩掉了他。抄一条近路逆风而行,脊梁在寒冬被冰水刺激得疼痛。我可能哭了。被冷和暴风雨折磨得丧失了一个人回家的勇气。
好容易捱到家,妈妈扑上来,问我怎么一个人回来,还和我说,他去接我了!我撒谎说没有碰到他!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才一瘸一拐地回来。半旧的雨衣里,胸前鼓鼓囊囊地突起,像要撑破衣服,滑稽极了。我想幸亏没有被他找到。他那个样子,不被同学嘲笑死才怪。脱下雨衣,他掏出那团鼓鼓囊囊的东西,是为我带的一件绒衣。浑身上下,只有那件被塑料袋包裹好的绒衣是干爽的。在绒衣套上脖颈的掩护里,我感觉脸上有两行热热的东西忽然从眼眶里蹦出来。
那天晚上,他就发烧了,躺在床上,那条半路致残的腿被他狠命地掐着,我端着一碗姜汤送到他的枕边。还听他说:今年的台风是我记忆里最猛烈的一次,我找不到你,竟以为你被台风刮跑了!学校后来就没人了,唉,如果早些去就好了,你也不至于淋成那样……
那天晚上,他被急性风寒和腿疾折磨的一夜未睡。我也没睡。隔着一堵墙,他咳嗽了一夜。第二天学校就贴出停课的通知,报纸和电视的新闻里,也陆续报道了那天是建国以来这座城市遭受的最剧烈的一次台风侵袭,给城市带来了灾难空前的迫害,有六名小学生独自一人放学回家走失,而其中的三名学生就是我们那所学校的。
我只听到这一句,心便空在那儿,久久收不回魂魄似的。那三名学生当中,有一个是我们班级里的同学。他也听到了,把妈妈煮给他的鸡蛋非塞进我手心,逼我吃下去。
我在无知无觉里大口地嚼那颗鸡蛋,填补着对于台风后知后觉的恐惧。我想,如果我在那一天死掉,在他亲自去学校接我回家,而我只是因为他残疾的外表,怕丢人而因此葬送掉性命,那么他一定会怀了满心的懊悔,也一并了结了性命吧。
两者都是我惧怕的。
中考结束,我因为几分之差与重点高中擦肩而过。从公布榜上的二类高中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我退出来,听到簇拥的人群里,议论着我,真可惜!只是这三个字,唏嘘反复着,像重锤之下又见缝插针的小钉子,连边边角角的自尊都被钉得死死的。在马路上晃到烈日当空,才往家里去。半路碰到他,站在街角等我。一副期待满满的表情,愈发刺激我。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他走的慢,声音却追上来,说爸爸已经知道了,一大早我就去学校了,一个师傅正在往宣传栏里贴公布榜。爸爸都看到了。你尽力了,不怪你。
我走的愈发快,甚至有奔跑起来的欲念。怕他追上来,重复“不怪你”三个字。心一直往后退,往后缩,仿佛那一刹那,从前的骄傲与荣光都被他的“不怪你”打倒。
假期同学们还保持着联系,一些中考成绩不如我,甚至远远差了我一百分的同学却因家世背景、金钱补分的缘故,依次收到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我的心,灰极了。
回到家,我很少说话,把自己反锁进房间。他在门外,叫我出去吃饭!说一个人怎么能够经不起一丁点打击。只要没被打倒,就永远都有成功的机会!我的怒火一瞬间爆发的排山倒海,呼啦一下打开门,朝着他吼:班里成绩比我差的同学都收到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了,你一辈子不如意,无钱无权,只是一个锅炉工,所以我只能去念一个二流学校!
我的眼泪淌了满脸,哭泣与悲愤让我说的话越来越难听,也愈接近我心底真实的想法。喷涌而出的抱怨与斥责,像一颗炮弹炸向他,他的遍体鳞伤是我看不见的。我冲回房间痛苦,从窗口看见他趔趄的身影,走出大门。那一夜他没有回家。
第二天,他把五万元钱放在我的床头。我差了五分,而一分的赞助费是一万。他让我去报名。一夜之间,苍老与疲惫像他脸上呈现的老年斑,分外地触痛我。我把脸埋进被子里,他仍然只是那句,爸不怪你……我想,在他经不起打击与伤害的年纪,我往他的伤口上又重重地撒了一把盐。他的不怪我,也许只是嘴上说说?
我出嫁了,在他63岁那年。他已经退休多年,在家和一只花狸猫做伴。我常常不回去吃晚饭,也常常忘记告诉他,在和男朋友一起享受烛光晚餐时,他的电话才打过来,说他做了我最吃的熏鲅鱼,那种想给我惊喜的声音叫我不忍,我对着话筒说,爸您给我留着,等我回去再全给您消灭掉。他一迭声地说好,挂断电话时,我还是感觉到他隐约的失望。
我开始拖着男朋友回家吃饭。他开心地忙活着,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再没和他争执过。买回来的东西,一多半是孝敬他的。而我平素花钱大手大脚,今天学陶艺,明天学插花,后来又正式报考了西安交大的MBA硕士,手里几乎没有积蓄,临到出嫁,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理财方式出了问题。一个没有陪嫁的女子,会不会被待嫁的那个家庭看轻?
那天回去时,已经很晚,他房间的灯光仍亮着。我正欲回卧室,他出来叫住我,说,未未,你要出嫁了,这是爸爸的一点心意,你需要什么东西就自己买。递过来一个存折,我没打开。我怎么能要?他只有微薄的退休金,如果能够存下一点积蓄。这是何其厚重何其积蓄不易的一笔钱!我不能要!
仿佛看出我的顾虑,他说这只存了三万元,这一辈子,爸爸都没什么本事,所以,只存了这一点点钱给你……他还在自责地说,我的眼泪已经冲出来,我抱住他,说不出话来……一定有颗温柔慈爱的心吧,在这样一个粗糙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面前,我的任何表达都矫情而多余。我抱住他的一刻,觉得我的爸爸真的矮多了,又瘦又矮,腰也已经有弧度地弯曲着,像一张半开的弓,走过年深日久的岁月,顿在那儿,收不回来,眼泪落下来,第一次诚心诚意地为这个男人,在世上,我再也找不到对我不求回报的爱了。
我用那笔钱给爸爸买了********的养老保险,他不知道。他的余生,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好。我把想接他来和我一起住以便更好照顾他的想法说出来,征求他的意见时,他的嘴翕动着,说,孩子,你的心意爸爸知道。爸爸一个人过惯了,只要你能幸福,能时常回来看看,我就心满意足了。那么实在的大白话,我从别的老人的嘴里听到过不止一次,甚至那首《常回家看看》,风摩到不绝于耳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哼着它进进出出,也从未往心里去。但这些话出自他口的一刹那,我知道无论是歌里唱的,还是老人们自己的情感流露,希望儿女常回家看看,都是一种共同的心愿啊。
保险单有一次寄到家里,他无意中看到,才知道我已经为他购买了养老保险。他正吃饭的动作缓慢下来,走进房间,取出一整沓东西,我一张一张翻着看,原来他已经为我投了十年的保险,从我十六岁刚刚成人的那年……一定有颗温柔慈爱的心,在我关照他的时刻早已更早更深更浓地给与我更恒久的关照了。我为他做得再多,都不及他为我付出的万分之一。而我,一定要等到某个触痛心扉的时刻,才会长久地在心灵的版图上记下他对我种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