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哈笑着,笑声爽朗,笑声中带满了正气侠气。他笑着,竟真的站起了身,身子一转,似乎就要离去。
下马酒馆的屋子已经很破落,四面墙上都是破洞,大得可以灌进冷风来。屋子里挂着有七八盏油灯,忽然灯影摇晃,好似快要被狂风扑灭。
但此刻的屋子里,却并没有风,有的只是十多种样式不同的暗器。这些暗器每一件单独拿出来,都可以震动江湖。每一件暗器下,都不知欠了多少条人命。
但灯影不再摇晃之后,它们却都已被秦二捏在手里。
秦二笑道:“多谢各位热情款待。”
赵四郎道:“难道你不想听完我们说的故事再走?”
秦二当然想听,所以他又坐了下来。他并非真的要走,只是试探一番而已。果然,今夜注定凶多吉少。
手中有十多种暗器,他认识的,却只有三种。这足以说明,有很多早已避世苦修的老前辈,此刻也在这下马酒馆中。
但这些暗器中,最令人在意的,竟然是一根筷子。筷子不过是普普通通用木棍削成的筷子,前细后粗。
然而筷子即便最细的地方,也至少有半个小拇指头的大小,很粗,很钝。
却就是这根筷子,它上面竟然穿了五件暗器。这根筷子显然不是来杀他的,而是来助他的。
在座的客人中,果然有一个手里缺一根筷子的老头。秦二冲他笑了笑,抱拳行礼答谢。
赵四郎道:“你之所以肯走这趟镖,是因为南通商行的总掌柜商四爷亲自来请。”
秦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却不是来请我,而是请我师父。”
赵四郎愣了愣,所有人都愣了愣。还好无衣太子已归隐多年,不然今夜在此等待秦二的这些人,恐怕此刻尸首也已凉了。
赵四郎道:“这次走的货,是紫泉剑。”
秦二苦笑道:“主客的秘密,本来我也不该说的。”
赵四郎道:“但此刻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所以你说不说也一样。”
秦二道:“商四爷花了三百万两银子,从蜀中唐家手里买来紫泉剑。这么大的一笔买卖,又怎能瞒过人。”
赵四郎道:“你可知商四爷为何肯花这么大一笔银子,去买紫泉剑。”
秦二道:“说实话,在此之前,我连听也没听过紫泉剑。”
徐陵忽然插话道:“原来你不但是一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不知廉耻的人,还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
饶是秦二脾气再好,也已忍受不了。他道:“徐老前辈的官,从梁朝一直做到陈朝,而且官位是越来越大。不知徐老前辈是否也是一个不忠不孝、不知廉耻的人?”
徐陵却道:“皇帝谁做都一样,只看他是个好皇帝,还是个坏皇帝。”皇帝的确是谁做都一样。自从三百年前,魏文帝曹丕颁布九品官人法后,皇帝已无关轻重了。
余子闲吃了一惊,忙道:“徐老前辈又何必和一个晚辈过不去呢?”
余子闲走到秦二身旁坐下,道:“你可知道武悼天王?”
秦二只听了一句,便已明白,惊道:“难道这紫泉剑和武悼天王有关?”
赵四郎道:“非但有关,这紫泉剑本就是武悼天王的佩剑。”
秦二讶异的看了看别在自己腰间的长剑。这柄剑他已看过很多次,剑身并无多少出色的地方。剑要比他平常所用的剑更细更长,就像一柄女子剑。
余子闲道:“它的确是武悼天王的佩剑。”
武悼天王竟然用的是女子剑?武悼天王杀胡百万,竟用的是女子剑?
秦二道:“不管紫泉剑本身如何,但只凭武悼天王的名头,它的价值就已远远不止三百万白银。即便是三百万黄金,也要考虑考虑。”
赵四郎笑道:“所以南通商行这笔买卖,做得很划算。”
秦二也笑道:“果然很划算。”
余子闲道:“不但划算,简直是用一根汗毛,换了一头牛。你可知道武悼天王为何要用一柄女子剑?”
秦二肯定的摇了摇头。
余子闲道:“武悼天王十五岁已是北国第一勇士,二十岁以后剑法大成,整个北江湖无人能敌。他在锻造紫泉剑时,已将毕生剑法剑意融入了进去。”
秦二惊讶得嘴张开,大得简直能吞下一整头猪。
赵四郎笑道:“你当然看不出来,你也不是用剑的人。”
秦二苦笑道:“我不用剑,所以我看不出。但在座的几乎有一大半都不用剑,他们为何又在此不走?”
赵四郎道:“因为紫泉剑的秘密远不止于此。”
余子闲道:“的确远不止于此。北江湖在几年前已有了传闻,得紫泉剑者号令江湖。”
秦二道:“为什么?”
余子闲叹道:“没人知道。”
秦二又道:“既然紫泉剑有这般魔力,唐家还舍得卖?”
赵四郎道:“他当然舍得卖。”
余子闲道:“唐家这几年都在被散魂殿追杀,根本不知道北江湖的消息。”
赵四郎冷笑道:“蜀中唐家,也只有这几年可活。”
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没人能说得清。秦二只是个后辈,更说不清。
秦二忽然问道:“余廷尉和徐老前辈双双到来,莫非朝廷也想做做武林盟主?”
赵四郎道:“朝廷不想做盟主,但想敕封盟主。”
余子闲道:“陛下早已有旨,得紫泉剑能保留一年者,当可敕封为武林盟主。”
秦二道:“武悼天王的佩剑,藏有剑法剑意的剑,有秘密的剑,可以做武林盟主的剑。随便哪一条,都足以引来无数高手竞争。”
赵四郎忽然笑道:“你还敢不敢继续走?”
秦二道:“我现在只庆幸一点。”
“哪一点?”在场所有人都想问。
秦二道:“幸好我来了。”
余子闲叹道:“你本不该来。”
秦二道:“路上我就在想,下马酒馆是我的必经之地,而且一定是半夜经过。现在天已入秋,我肯定是要在此歇歇脚,喝杯热茶热酒。”
赵四郎道:“所以你早就知道,这里一定有很多人在等你。”
秦二苦笑道:“只是我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余子闲道:“到豫章去的路上,还会更多。”
秦二道:“我本来想悄悄的绕开这里,找一条绝不会有人想到的小径,悄悄的走。”
赵四郎道:“但你还是来了。”
秦二道:“因为我知道,要找我的人,始终会找到我。与其一整天都担心受怕,不如来这里碰碰运气。”
“碰运气?”
秦二道:“没错,碰运气。看来我的运气还不算太差,至少已走了一半的人。”
余子闲道:“走的那些人,即便不走,也根本用不着你动手。至少总会有人替你杀了他们。但留下来的人,反而才是你真正需要担心的。”
赵四郎也笑道:“假如那些人不走,情况还会好些。”
余子闲道:“此话怎讲?”
赵四郎道:“假如他们不走,现在在座的至少有一半的人,要先耽搁时间去杀那些人。”
“哼!”徐陵双目浑圆,死死瞪着,“像你这种草菅人命的邪魔,才应该耽搁时间把你杀了。”
赵四郎道:“莫非你还想抓我去见官?”
余子闲道:“不用抓,我们都是官。”
赵四郎哼了哼,他实在不想和一个官发生任何关系。
秦二道:“他们随便哪个人来,就算是唐家的人要来再抢回紫泉剑,我也想得通。但我想不通,为何朝廷也会来人?”
余子闲道:“我来只为了劝你一句。”
秦二道:“你说。”
余子闲道:“一个人的名声固然重要,命却更重要。名声,要有命才能闯得出来。”
秦二道:“多谢廷尉正提醒。”
余子闲道:“我当然要提醒你,因为我还想请你做一件事,自然不能让你死了。”
秦二道:“请说。”
余子闲道:“请转告你师父,若还念得昔年情义,请八月十五日在藏剑山庄相聚。”
秦二道:“理由呢?”
余子闲道:“家父已是风中残烛。”
秦二沉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一定转达。”其实也不用转达了,江湖里流动最快的,还是消息。
忽然间,竟有人拍手鼓掌。只听见“啪啪啪”的掌声,竟然是赵四郎在拍掌。他笑道:“好,好,好。想不到廷尉府的廷尉正,竟然是剑癖余仲一的后人。”
徐陵板着脸道:“这并不丢人。”
赵四郎道:“能在影杀组排到第十名,自然不丢人。”
徐陵道:“影杀组也不丢人。”
赵四郎道:“影杀组非但不丢脸,反而还很有脸。谁人不知,排名第四的孤渊笃和当今圣上有一拜之交。”
徐陵道:“那你笑什么笑!”
赵四郎道:“我想笑就笑,莫非这也犯了王法?”
余子闲抢忙道:“你想笑就笑,当然不犯法。”
苦主已发了话,徐陵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赵四郎道:“秦二公子若无别的事,已可以走了。下马酒馆既破烂,亦不是个好地方,不适合你歇脚。”
秦二道:“你舍得让我走?”
赵四郎道:“我的职责是找人,并非杀人。我既然已找打了你,自然你也就可以走了。”
邪派人的行事,本来就是猜不透的。更何况赵四郎喜怒无常,更加猜不透。
秦二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古人有十亭相送,赵四郎虽然不送秦二,却还是有人相送。秦二的话才说完,已有七八条大汉起身,一排挡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