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外一前一后地来了两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个尼姑和一个鳏夫。
走在前面的鳏夫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男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说老不老,说年轻也不年轻。鳏夫姓许,大家都叫他许老倌,是这附近的一个寡住老男人,刘诗雨认识的,那次王喆到西林庵去拜菩萨,就是他搞的接待。
尼姑是西林庵的妙桃。妙桃一袭素净的缁衣,把本来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遮了个严严实实。两人进了屋,一群女人们满脸肃穆的样子,连忙起来让座。
“师父请坐!”刘诗雨的婆婆赶紧招呼着两人。
妙桃唱了个诺,在刘诗雨身边坐下,许老倌看了看满屋子的女人们,感觉有点尴尬,捡了把凳子靠着门口坐了下来。
“两位来得正好,我刚煎好茶准备给这些堂客们喝呢!”刘诗雨的婆婆说着,盛了两碗茶,刘诗雨起身接过,给妙桃和许老倌端去。
“听说昨晚遭了贼了,妙桃师父说要过来看看,”许老倌把茶放在自己的凳子旁边,从兜里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包纸烟,自顾自地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没遭什么损失吧?”
许老倌的眼神有点游离,就像一个第一次相亲的羞涩少年,在这么多女人直勾勾的注视下,眼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才好,但大家都明白,他这些话是跟刘诗雨的婆婆说的。
“不是妙桃师父想要来看,是你自己想要来的吧!”不等刘诗雨的婆婆开口,张海燕哈哈笑着说道。
“许老倌,你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嘛!”杨云芳也笑着打趣道。
“两个婆娘莫乱嚼舌头,妙桃师父是看得起我们家才来的!”刘诗雨的婆婆骂着张海燕和杨云芳,她虽然说着妙桃师父,但眼角的余光却是悄悄落在了浑身都不自在的许老倌身上。
“许爹一大早来到庵里,说蒋奶奶家昨晚遭了贼,左邻右舍的,我们当然应该来看看的。”妙桃与这些女人大都熟悉,所以说话也很随意,“蒋奶奶,没受什么损失吧?”
“哦,我们还以为是许老倌自己一个人想来呢!”张海燕又笑着说道,许老倌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女人在这里,他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脸的不自在。
听着这些女人话里有话,刘诗雨感觉很是迷糊,莫非自己婆婆和这个许爹怎么怎么?她在心里暗忖着。
却说这个许老倌,年轻的时候,本来也是蛮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可是因为家境贫穷,错过了成家立业的大好时光,渐渐地上了年纪,才感觉到一个家庭的重要。刘诗雨的公公早两年前就死了,而她的婆婆虽然是50来岁的人,但看起来还蛮年轻,许老倌在西林庵里主些事,庵里离刘诗雨家又近,所以他有事没事就喜欢到这边来坐坐。走得多了,日久生情,这对老年人也是适应的,只是刘诗雨和吴剑锋不知道罢了。
“婆娘再乱嚼舌头,茶都没得给你喝!”刘诗雨的婆婆作势要打自己的侄媳妇,张海燕哈哈笑着躲开了,蒋翠英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布满细纹的脸上悄无声息地泛起了红霞。
蒋翠英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又说了一遍,这次说的比张海燕她们来时说的似乎又有所不同,她最后补充道,“那个强盗看到我手里提着刀赶了出来,吓得撒腿就跑,我家诗雨站在楼梯口却是动都不敢动,可怜的孩子!幸亏我在家里!”
看着自己的婆婆一手端着碗茶一手叉着腰站在那里绘声绘色正气凛然的样子,刘诗雨心里不由得忍俊不禁,这个事情今天从她婆婆的口里第二次说出来的时候与第一次说的就有许多不同,如果是被别人以讹传讹的话,还指不定会被说成什么样呢!
“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妙桃唱了个诺,说道,“蒋奶奶一家广积善缘,菩萨一定会保佑你们的。”妙桃称呼蒋翠英为蒋奶奶,而不称呼她为老施主,看来她真的是个很随缘,而且也没完全脱俗的女子。
“是啊,这次多亏菩萨保佑,才能让我们家逢凶化吉,明天我一定要到菩萨面前多磕几个响头!”蒋翠英虔诚地说道。
“阿弥陀佛!蒋奶奶不必明天去给菩萨磕头,您可以后天再去的,后天是菩萨的涅槃日。”妙桃又唱了个诺,说道。
“是啊,后天是九月十九,是菩萨的生日,你们这些堂客们可都要去,菩萨有求必应的。”许老倌一说菩萨就来了精神。
原来她们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刘诗雨站在妙桃的身边,悄悄打量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出家人,心里暗暗嘀咕着。
“许老倌,你天天在庙里,要多磕几个响头,菩萨一定会保佑你走桃花运的。”杨云芳又调笑着说道。
“你这个婆娘,我可没做什么亏心事,倒是你自己要到菩萨面前多磕几个响头!”许老倌瞪着杨云芳说道,很明显,他已经来了气。
许老倌这么一骂,戳到了杨云芳的短处,她憋红着脸,若是平时,依她的性格,她准会和许老倌吵起来,可偷人养汉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几个堂客们也感觉到确实有点过分,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幸亏这时,刘诗雨的手机滴滴地响了起来。
刘诗雨拿起手机一看,是吴剑锋打来的,她出了堂屋,走到菜地的篱笆旁,按了接听。本来在外面闲逛着的补丁也连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围着刘诗雨摇着它那短促的小尾巴。
“在干吗呢?”那边吴剑锋问道。
“没干吗,来了一屋子的人。”刘诗雨答道,那边的声音很大,似乎是在大街上。
“哦?怎么来了那么多人?”吴剑锋确实是走在大街上给刘诗雨打的电话,街上很吵,所以他的声音特别大。
“还能干吗,左邻右舍的,都是因为我们昨天晚上遭了贼,来看热闹的吧。”刘诗雨瞟了瞟满屋子都盯着她看的眼睛,低低地说道。
“哦……有什么热闹好看的!”吴剑锋不满地说道,“我刚才去银行给你卡上打了两万块钱,你取了叫祥哥帮我们装个防盗网吧!”
“你自己就不能回啊!真的那么忙吗?”刘诗雨幽幽地说道,其实,从深圳到长沙,说远也不是那么远,坐和谐号,几个小时就能到达。
“我真的好忙的,乖,有空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吴剑锋当然知道自己老婆的意思,但他的“工作”忙,赚钱要紧啊!
“哦……那好吧,你在那么要小心点,”刘诗雨其实也知道劝不回吴剑锋的,“有空就回来,钱不是最重要的。”
“嗯,知道的,你在家里也要注意安全,”吴剑锋安慰着自己的老婆,“我在大街上给你打电话,好吵的。”
“哦,那你就挂吧,下午我要喜儿陪我去取钱,你放心好了。”
刘诗雨挂了电话,一屋子的人还在沉默着,似乎在等着她回来说明电话的内容。
“剑锋打来的吧?”张海燕盯着她问道。
“嗯,是的,他问了问情况。”刘诗雨道,她没有把老公寄钱的事情说出来。
“你们坐,我去地里刨个凉薯给你们吃。”刘诗雨的婆婆看到这些人干坐着,于是起身准备往菜地里走。
“不忙了,英婶子,我们过来看看的,你们家没事就好了。”杨云芳说道,“燕堂客,你再坐一会儿还是回去?”她征询着张海燕的意见,刚才被许老倌那么一说,她其实已经坐不住了。
“回去吧,也该做午饭了。”张海燕站起身来,众女人也都起了身,“婶子,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侄子去做的,尽管说就是了。”
“这个我知道的,”刘诗雨的婆婆连忙说道,“你们在这里吃饭再走呀,我去做饭。”
“不了,这么多人,怎么好麻烦您,妙桃师父,许爹,你们坐啊!”张海燕说着,一帮女人往门外走去。
“阿弥陀佛,各位女施主慢走。”妙桃起了身,跟众女人唱了个诺。
许老倌仍自顾自地抽着他的香烟,看着几个女人走了,不打招呼也不起身,很显然还在生着气呢!
“妙桃师父,许爹,你们俩在这吃饭吧,我去准备。”刘诗雨的婆婆看了看挂在堂屋北墙上的挂钟,说道。
“这个……麻烦您不好吧!”妙桃说道,她一双俏眼看了看木头人似的坐在门口抽着闷烟的许老倌,很显然,她是想征询许老倌的意见。
“没事,你就在这里吃午饭吧,难得出来,”许老倌吸了口烟,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瞟了瞟蒋翠英,没料到蒋翠英也正盯着他看呢,他就像个刚刚怀春的少男,心里不禁怦怦地跳了一下,脸刷地就如火烧一般,幸亏他脸黑,掩饰住了他的尴尬,“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先走了……”
许老倌说完,就站起身来,急匆匆地往外走去。他其实是蛮想留下来吃饭的,可刚才被那些堂客们一说,隔在他和蒋翠英之间的那张纸似乎就被捅破了,当着妙桃和刘诗雨的面,他反而感觉忸怩起来。
“哎,你也在这里吃吧!”蒋翠英看着许老倌要走,连忙挽留着,“你一个人的……”
“不了,我真的有事情要办……”许老倌说着,深色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路上的拐弯处。
“唉,这人真是……”刘诗雨的婆婆叹了口气,说实话,她还是蛮想留他吃饭的。
“妙桃师父,你先跟诗雨说会儿话,我这就去准备午饭。”
“不麻烦您了吧!”妙桃说着,站起身来就准备告辞。
“不麻烦不麻烦,师父快坐,请都请不来的!”刘诗雨的婆婆连忙说道。
“你就在这里吃罢,又没有别的人。”刘诗雨也挽留着。
“哦,那好吧,只是太麻烦您了。”妙桃矜持了一会儿,终于答应了。
“那我去做饭了,诗雨,你就陪陪妙桃师父。”刘诗雨的婆婆说着,就忙自己的去了。
一僧一俗两个女人之间本来就熟悉,她们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着,妙桃看着刘诗雨粉嫩嫩的脸蛋说道,“诗雨啊,你皮肤那么好,用的是什么护肤品?”
“就是普通的玉兰油,”刘诗雨看着妙桃说道,“都说吃素好,你的皮肤也不错啊!”
“皮肤不好呢,最近都感觉好干燥的。”妙桃说道,说到吃素,这倒是勾起了妙桃压抑了许久的对肉类的原始渴望,她之所以想留下来在刘诗雨家吃饭,是想吃点荤,改善一下伙食。
“你最近上街吗?”妙桃问道。
“可能下午就要去县里。”刘诗雨答道,她心里犯着嘀咕,难道妙桃想要带些什么东西不成,于是她问道,“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带的吗?”
“你能不能也帮我带一瓶玉兰油防护霜?”妙桃微红着脸看着刘诗雨问道,虽然跟刘诗雨比较熟悉,但她毕竟是个出家人,让别人知道她凡心未了总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可以啊!”刘诗雨说道。
妙桃看着刘诗雨平静的脸色,知道她没有轻蔑自己的意思,于是又说道,“还有,你能不能帮我带些卫生棉……最近几天我们可能会有点忙,无法出去。”
“好啊,你用什么品牌的?”刘诗雨问着妙桃,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佛门中人,刘诗雨不禁心里产生了一丝怜悯。是啊,好好的一个妙龄女子,谁又愿意落发为尼,净身禁欲!
“妇康的。”妙桃说道。
“好的,下午我上街就帮你去买。”刘诗雨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刘诗雨道,“你要上网吗,我家里有宽带的。”
“上网?好啊,很长时间没有上过网了!”妙桃听说可以上网,很是开心。
刘诗雨带着妙桃就往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却说刘诗雨的婆婆,来到厨房却犯了愁,该做些什么菜给那个妙桃师父吃呢,她心里拿不定主意,妙桃若是个俗人,倒是好安排些,可偏偏她是个出家之人。多搞点荤菜吧,却又担心亵渎了菩萨,亵渎了妙桃师父,若不搞点荤菜吧,想想这个妙桃也怪可怜的,尼姑也是人啊,老是吃素怎么受得了啊!
不管了,杀只鸡再说!刘诗雨的婆婆下定了决心,万一妙桃师父不吃,我们家小宝和诗雨也是一样可以吃的。
楼上的妙桃刚刚打开电脑,突然听到楼下杀鸡时发出的凄厉叫声,她心里不免一阵战栗,双手合十在胸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诗雨,你妈妈在干什么啊!”
“没什么,你上网吧。”刘诗雨说道,她当然知道婆婆在杀鸡,她也知道,在她眼前的这个出家之人,对于杀鸡这件事情,应该也不会那么反对的。
妙桃上了线,把自己的QQ挂上,她的QQ名叫“缘已了”,空间设计的简介是一个诵经阁,主页上佛烟缭绕,佛号声声,让人一进入就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她的日记日志里面几乎全是佛家的经文与典故,而相册里充斥着的却是一个10岁左右小男生的身影!
小男生的模样像极了妙桃,生儿多像母,不用说,这一定是她的孩子。妙桃看着电脑里自己俏模俏样的儿子,眼泪悄悄地就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刘诗雨见状,悄悄地退了出来。
刘诗雨下到楼梯口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拿起手机一看,是徐多喜打过来的。
“喂……”
“听说你家昨晚遭贼了,有没有被窃色啊?”徐多喜在那边说道,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劫你个婆娘!”刘诗雨骂道,“也不来看看,还幸灾乐祸的!”
“好好好,我下午就来!”徐多喜连忙说道。
“不行,现在就来!”刘诗雨语气坚定地说道。
“怎么啊!真的受到了伤害不成?”徐多喜在那边磨磨唧唧着。
“叫你来就来,怎么那么多废话!”刘诗雨说着,已经来到厨房里,她的婆婆正在给鸡拔毛。
“好好好,马上到马上到!”徐多喜在那边纳闷着,匆匆挂了电话,心想都要吃午饭了,叫我去干吗呢。
“诗雨,是跟喜儿打电话吗?”刘诗雨的婆婆边扯着鸡毛边问道。
“嗯,我要她过来吃午饭,待会儿跟我一起去银行取钱。”刘诗雨答道。
“我杀了只鸡,正好叫她一起来吃。”刘诗雨的婆婆说道,在乡下,待客的最好办法就是炖只土鸡,几碟自产的小菜,能干的女主人如果还能做点泡菜,那是最好不过了,保准比城里的山珍海味吃得还要舒坦。
“诗雨啊,帮我到园里去择把小白菜。”蒋翠英吩咐着刘诗雨,若不是忙不过来,她一般是不会叫自己的儿媳妇去做什么的。
“嗯,要不要扯几只辣椒呢?”刘诗雨连忙起身,拿了个小篮子在手上问道。
“嗯,扯几只吧。”蒋翠英说道,湘菜的一个特点就是离不开辣椒。
刘诗雨提着篮子就往菜地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