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心中愤怒,反而不觉得害怕,“你威胁我?”
少年抱怨道:“我是来报恩的,怎么会威胁姐姐。只是怕姐姐一冲动喊了人来,我还没报恩就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他语带调笑,湛蓝的眼睛里有些委屈的水光。
他自幼浪荡惯了,如今虽跟着帖木儿,却没受过什么拘束,仍是一派孩子心性。便是骗了元清,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因此那一瞬间感觉到邵敏的杀意,他虽本能自保,心里更多的却是委屈惊讶。
邵敏道:“你骗元清以身犯险,若这就是你的报答,我宁肯不要。”
少年不觉一愣,问道:“姐姐后悔当初救了我?”
邵敏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帮着别人来害我。”
少年放下了匕首。
他心情消沉下来,便不再是那种叽叽喳喳的雀跃姿态。
“他是叙伦大哥拜把子的兄弟,大哥不会害他的。”他碧蓝色的眼睛澄澈潋滟,光芒柔软,“我虽骗了他,但真正害他的是姐姐。”
邵敏心里寒意一丝丝渗了出来。
“我只是跟他说,希提王室用这种药杀人,他便以为是叙伦大哥要挟他。可是他明明知道,药是姐姐自己服下的,怎么会疑到大哥身上?”
邵敏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她一直不曾想过元清当时的心情,此刻才乍然意识到,他何以以命相博,在清池中向她逼问实情——只怕那个时候,他以为是邵敏串通了帖木儿,不惜自残也要害他。
他从来不是会把事情做绝的人。但那一刻,也许他是真的了无生意,不留后路。
但他终究还是信她的
天地仍是黢黑一片,树影在闪电与骤雨中略显狰狞。
暴雨铺天盖地,将一切声响湮灭在其中,连雷声都有些渺远。
假山洞口弥漫着湿气,宫女们寻到了宫灯,却点不起火石,不由越发焦躁。只能先向邵敏请示,却半晌没等来回应,疑惑地再禀一声“娘娘”,这才发现她们都把自己身旁的人误当做邵敏,真邵敏却已不知所踪。
他们最后在假山洞中央佛堂找到了邵敏。
她沉寂的坐在蒲团上,背后佛像在长明灯跳跃的光线中略有些骇人,她却一无所觉。
一时间宫女们皆不敢跟她搭话。只得匆忙遣人去向元清禀报。
邵敏离开假山洞时,天色已然转明。
暴雨却不曾停歇。
元清正在洞口等着她。他不惯在这种天气折磨人,并不曾乘坐轿辇,只让人给他撑着伞。一如每次他在寿成殿门外等待邵敏,在看到她身影的时候,他的眼睛便倏然明亮起来。
邵敏望着元清,泪水忽然便涌出来,她笑道:“让你久等了。”
雨声让天地间一片悄寂。
元清没有听到邵敏的话,见邵敏伸出手来,便欢喜的握住,将她拉到伞下。
回到房里的时候,元清身上已经湿透,邵敏却只是裙角被雨水打湿。
元清却先把她扶到床上,解了她的裙子,为她擦拭。
他头发上雨水一滴滴落下来,邵敏伸手给他揩去。他脸色白的玉一般,染了水汽,触手生凉。邵敏轻轻的摩挲着,低声道:“元清。”
元清愣了一下,抬头望着她。
邵敏说:“我吃的并不是毒药。”
元清脸上微薄的血色也在一瞬间褪去,“朕不想再听这些。”
“就算真是毒药,我不会死。”邵敏说。
元清默不作声,只目光里透出脆弱的坚持来。
邵敏捧着他的脸,又说:“而且,如果我想回去就能回去,当初何必还要留在邵府冒充别人?”
元清目光闪了闪,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
邵敏道:“必得有飞船来接,我才走得了。”
元清沉默了片刻,试探着问:“飞船……长得什么模样?”
邵敏笑道:“飞船是隐形的,就算我说了,你也看不到。”
元清咬了咬嘴唇,又问:“那么……会停在哪里?”
洛城行宫的温泉比清池殿更加奢华。
朦胧的水汽中,元清身上牙印吻痕也不再那么触目惊心,反有些暧昧魅惑的意味。邵敏仔细的给他擦拭着,摸到有些微凸的牙印,想象着当时情形,不觉有些发笑。
元清终究还是没问出所谓的“飞船”,消沉的低着头不理她,长长的睫毛在烛光水汽中垂影氤氲。
邵敏见他别扭,笑着低头咬了咬他的嘴唇。
元清很想耍脾气推开她,却有舍不得。只断断续续的回吻着,目光泫然如水。
邵敏见他脾气消得差不多了,便抵着他的额头,说道:“我在假山洞里遇到了一个人。”
元清身上僵了僵,片刻后,答道:“朕知道。”
邵敏原本有意坦白,听他这么说,不觉苦笑出声:“若我不主动招供,你待怎么着?”
元清道:“……敏敏不希望朕知道,朕就不知道。”
邵敏问:“那么你怎么又知道了?”
元清沉默不语。
邵敏蹭了蹭他的额头,呢喃道:“元清,从今而后,我再不骗你不瞒你。可是你心里若有什么怀疑,也要说出来……我是真的,想要和你长久在一起。”
元清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么……皇后见的是谁?”
邵敏道:“是消冬节那日,我们在御街上遇到的飞刀少年。”
元清点了点头,笑着转移话题,道:“皇后给朕洗头。”
邵敏第二日醒过来,还是在颠簸的辇车里。
只是这一次她与元清同乘。
她倚在元清的怀里,脖子略有些僵硬。伸手揉时,才看到她的右手腕与元清的绑在一处,用赤红缎子结了个端端正正的蝴蝶结,一看就是元清的风格。
他面色粉嫩,眉眼精致,睡容依旧天真美好。
邵敏望了一会儿,见他唇色圆润水嫩,无比可口,不觉心口就有些发紧。
试探着叫了一声“元清”,见没有回应,便小心翼翼凑上去含住。
口感比想象中还要美好,似乎带着些蜂蜜水的清甜味道。
她心满意足,正准备退开,便被元清揽住了腰肢。
“吵醒你了?”
元清眉眼弯弯,笑道:“朕比敏敏醒得早。看敏敏做贼,觉得很可爱。”
邵敏笑道:“本来就是我的,光明正大亲得,偷偷摸摸也亲得,哪里用做贼?”
元清脸上红了红,“你也就在嘴上占便宜。”
邵敏笑而不答,抬了抬手,道:“解开吧,绑得胳膊都麻了。”
元清脸上越发红,不解绳扣,反而去解邵敏腰带,邵敏笑道:“别闹,我还没吃早饭。”
元清这才放过她,推开车窗,命人送吃的来。
元清吩咐完,又有人催马上前,向元清禀报了些什么,元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先不急,就地看押起来,等朕回师后再亲自审问。”
进了八月,秋意渐浓,天气也开始转凉,沿途却连续遇到阴雨。
行军疲乏,加上道路泥泞,跟随元清出征的这只精锐之师,渐渐士气不振。
边疆也连续传来战报,希提的侵扰越发频繁。探子得到消息,说希提又有集军南侵的动向。
帖木儿一直试图议和。但从他回希提之后,边疆便战事连连。虽都是小打小闹,却足以表明,帖木儿不是诚心不足、便是力有不逮。
这种情况下元清草率前往延州赴约,自然让朝中人心浮动。
从元清决议以来,反对声便不绝于耳,近来更是变本加厉。
邵敏却没有再劝说元清撤军。
她虽然用了各种方法强制推迟药效发作的时限,但清醒的时间确实越来越少。那少年答应帮她联络彩珠红玉,但邵敏并不知他是否赶得及。只怕她势必要在元清面前死一次。让元清不留余地的尝试一次,也许最后他才会没有遗憾。
何况虽动机是为了给她抢解药,但元清这次的旗号,确确实实是御驾亲征。
劳而无功,半路折返,只怕比打了败仗还让他难过。
行军路上的艰难,在八月十四日中秋节前一天达到极点。
并不只是因为征夫“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本能,还因为似真似假的“前线兵败”的流言。
中秋节上午,朝中的奏折终于送过来。自离开洛阳,邵敏便一直和元清同车,元清接盒子时,邵敏看到盒子外面附的文书上插了鸟羽。
元清已向令官问过话。关上车窗时,他面色并不轻松。
略微逼仄的空间里,因着他眉间的阴霾,空气霎时便凝重起来。
邵敏虽不曾听到流言,但略略回忆了一下,心中也觉得不安。
元清看完了羽檄,这才打开箱子,却先不细读其中内容,只一分一分的翻开再丢到一边,像是在找什么。
邵敏忍不住就问:“怎么了?”
元清道:“朕在等程友廉的奏折。”
邵敏想了想,又问:“是西疆出什么事了吗?”
元清沉默了片刻,“庆州失守,有大概五万希提骑兵突破防线杀进来。”
邵敏不觉失声,“是帖木儿?”
元清道:“朕不清楚……皇后怕吗?”
邵敏笑道:“御驾亲征,从来都是要打胜仗的,为什么要怕?”
元清有些怔愣的望着她,片刻后脸上泛起红色,垂下头,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