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理他,正想策马,却见他递过来的面纱。一把夺了过来,这才发现头发都已经散了,簪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只好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下马找到了簪子,整理乱发。
风呼啸而过,发丝胡乱纷飞,我以手为梳,梳的很费劲。
可就在我怒气冲冲,扯着头发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手指穿过了我的发,接着便是梳子轻柔的划了下去。仿若长风拂过垂柳,又荡过波澜不惊的湖面,泛起微微涟漪。
青丝即情丝,情丝最是缠绵难理,只有心爱的男子才能够梳顺,愈梳愈长。在兰国,女子的发是不能随便让男子碰的,为女子梳发是只有丈夫才有的特权。可他竟然!
然而我没有抗拒,心里想着借口,这毕竟是兰国的风俗,他不知者无罪。他的手法并不熟练,生涩而笨拙,不似栖陌柔软的指穿梭其中,但是却让我心生暖意,寸寸含蜜。
我忽然觉得,留了多年未剪的长发就是在等他,等他出现,等他温柔为我挽发。
他说:“女儿家家的,出门都不带梳子的吗?”
我气恼的说道:“还不是怨你,若不是你我的头发能乱吗!”说的太急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话含了多少打情骂俏的意味儿。
他得意的笑着说:“是,是我的错了,我这不是正在亡羊补牢嘛!”
听他这般讨好的语气,我气消了不少,忽然想逗逗他,便说道:“一个大男人出门还带梳子,这知道的呢说你只是爱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怪癖,喜欢做女人呢!”
他把面纱牢牢的固定住,继续梳着散开来的发:“你知道那么多,这个怎么会不知道呢?”
“嗯?知道什么?”我一边问着,一边准备起身。
却被他按住了:“还没好呢,先别动!黎国习俗,女子的头发若是被黎王碰过,就会得到上神的庇佑,婚姻美满,子孙满堂!”
这算是什么习俗,那黎国国王岂不是给所有的黎国女子梳过头,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酸酸的,冷哼一声:“你们黎国国王可真会享受!”
他大笑几声,拉起了我,催促我上马,我们并排策马,踏起一路扬尘。
那时候的我真是傻得可以,我没有想到身为黎国三殿下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兰国的风俗,而黎国又怎么可能有那样荒唐的风俗。我一直不敢相信他的心里有我,哪怕第二****才发现发上的象牙白簪换成了艾绿玉钗,两股交合处镶天蓝松石,钗分两股时,松石从中断开,成月牙状,澄净而高贵。在兰国钗为定情之物,人不离别,钗不分。
转眼入夜了,我们赶到了一家客栈。风沙遮眼,我看不清它的轮廓,在茫茫戈壁上显得孤独寂寥,还带着些倔强。千万里一处人家,自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能是白天睡得多了,晚上睡不着觉,偷偷的跑出来,看着天上流转的星芒,月亮撒下一地的风华。北国苍凉霸气,在这里天地过于强势,人虽然显得渺小,但同样充满气魄,宛若这浩淼的夜空,流华似水,铁血柔情。人们一颦一笑,都说着这里的爱天地同广,这里的情不荒不老,这里的儿女情长,是注定了的荡气回肠。
收回思绪的时候,他已然坐在了我的旁边。
“你怎么来了?”我仰头看天,悠悠的问道。
“有些人白天睡多了,晚上出来折腾。我只好出来看着,免得吓坏了人!”他躺了下来,应该是眸若星辰,盛满静谧。
我咯咯的笑着:“原来你也会说笑啊!”我不知道我眸光潋滟,流转风华。
“喜欢星星还是月亮?”他轻声的问。
我摇摇头说:“星星月亮都好,而我只是希望伸手可以抓住流走的年华!有人说,天上的星星需要千年的时光才能把它的光芒射到我的眼中。人许的愿望,则需要千年的岁月,才可以成真。可惜谁都不能长生不老,就算是几世轮回,又怎能找到曾经的那个人呢?”
我们都沉默着看天,许久许久他说:“你猜你在千年前许下了什么愿望?”
我笑着摇头,千年前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希望千年后的我与他相遇,与他相守,不离不弃。
他说:“菩提树下等千年,不为修道只为卿!”
我转头,想看清他此刻的神情,却只能看到那开在面具上的桃花点点悠悠。
他坐了起来,目光灼灼,跌落在我的身上。他递过来一把桃木梳,上面细致的刻着一个涉字周围散落着桃花。他说:“梳子送你吧!”
我笑望着他:“这可是你身份的象征,我可不敢收!”
他随意地说:“先拿着用吧!”
我小心收好。见我不再推辞,他似乎非常满意,微笑着说:“回去吧,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你可不能再睡着了!”
我应了一声,回屋和衣而睡。这晚太过美好,仿若一场梦境,若不是发现怀里被我揣的温热的梳子,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相信。戴好头上他送的宝钗,我对着镜子发呆。脑袋里昏昏沉沉,想着,他的心里怎么会有我呢?就算是有,也比不过云霭,可我云水白苍偏偏想要全部。
叩门的声音响起,我收回思绪,推门而出。他立在门前,神采奕奕,比昨日更加的耀眼。
简单的吃了些食物,我们骑马慢跑前行。
走了几个时辰,他指着前方说:“前面是弱水,可惜现在是冬天已经断流了。夏天的时候再来,虽然弱水羸弱而不能载舟,可是也别有一番风味,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啊!”我也很希望夏季再来,“戈壁上的河流是高山上的皑皑白雪,最为圣洁,最为珍贵!”
他回望我一眼:“你兰国人吗?”
我笑着朗声道:“是啊!货真价实!可是现在我不想做了!”
正说得开心,我却见远方天边一片喜庆,似乎是有人出嫁。我不觉提高了声音:“快看!那里好像有出嫁的马队,好长啊,应该是哪家的大户小姐!”
“你喜欢?要不要我上去给劫了?”他匪里匪气的说道。
“你说什么啊!宁可抢一千富商,也不可夺一家姻缘,好端端的你劫人家做什么?”我有些好笑的朝他说道。
“你确定?”他回眸笑看着我说道,“我记得你的花轿是我亲自带队劫的吧!”
我说了最有气势的话:“上一回,你截断的不是姻缘,你劫的是我云水白苍!”
那队车马又行进了不少,我盯着蜿蜒的红色仔细的瞧,仿佛有些熟悉,仿佛是:“这是?”我有些惊讶。
“没错,兰国公主下嫁车马!”他勒马停了下来,看着蜿蜒的车队缓缓的驶过。
“还真是快啊,看来戎逻是铁了心要与兰国结盟了,如此戎逻和摩戈之间的争斗摆在明面上了,两方的战争也在所难免了!”忽然有些想明白了,“原来你破坏了第一次和亲,又抢了摩戈的贡品,就是为了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好渔翁得利么!那么现在你又要做些什么呢?”
“作壁上观!”他朝着远方,轻蔑的笑了笑,那是天下大事运筹帷幄的笑容,狂妄,并且有狂妄的资本。可我也我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恨,他是黎国的王,他是黎国的天,可他有的又岂止是家仇国恨,五年的沉淀打磨,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心中有的是什么吧。
日子久了,仇恨会变成什么呢?而我则用了一生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说:“你猜戎逻这一回娶的是谁呢?”
我衡量了一下车队的数量,嫁妆的丰厚程度,随之了然:“看这样子,应该是兰郁!兰国最美最智慧的公主。”
“戎逻一定会后悔的!”可是他则突兀的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什么?”我不太明白。
“错过了这般聪明的你!”他声音悠悠,不是讨好,不是讽刺,有的只有认真。
我淡笑:“兰郁未见得不如我,她比我更适合做王妃。况且我了解她,她一定会死心塌地的爱上戎逻!”
“可是戎逻可能会爱上你,却绝对不会爱她!”他说分外肯定。
我有些疑惑的瞅着他:“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十五岁的那年去过兰国,见过她,人如其名,太过阴郁。戎逻一世枭雄,不会喜欢美丽香馥,心机深沉的女子的。”这一刻我觉得他就像是睥睨天下的王者,任何人任何思想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随后,他侧目望着我,声音温柔多情:“而你,是不一样的。”
听着他的声音,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动。真想知道在他的心中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黎国最美的女子云霭又是怎样的女人呢?可这些个问题我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埋没在心里,期望长风把这些惆怅带走不见。
接着,我的神思逐渐的飘远,飘到七年前的时候,那个美好的夜。那晚有个身披星芒月华的少年,奏着忧伤的曲。那时正值兰国晚秋,落目之处皆是萧瑟肃杀,倾颓荒芜。他的曲子清丽悲凉,听得好多人悲戚落泪。可我却觉得他的笛声,纵然悲恸,却带着几分不甘,几分决然,几分激昂,所以我没有流泪,而是跳了平生第一支真正的舞蹈。
那个时候我想,这个少年一定有着坚强如铁的心脏,勇敢而倔强,有着多情如水的性格,柔韧而善良,有着高贵圣洁的灵魂,孤独而骄傲。他一定有着很多惊心动魄的绵长故事,可以编成几本厚厚的书,撰写着属于他自己的传说。可我从未料想到,有一天这个少年的故事里有了我。从他为我心跳的那天开始,我们的故事双双重叠,再也没有分开,再也不愿分开,就像是人们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