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回归,我眼前一亮,兴奋的叫嚷着:“你就是七年前那个月下吹笛的忧伤少年?”
他温柔一笑,天地风华尽失,却偏偏语气带着委屈:“能让你云水白苍记着,还真是不容易啊!”
我有些微微的不解,不明白他这口气是为了什么。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老实的说道:“只不过是匆匆一瞥,谁能记得清楚!若不是你那笛声悲伤哀婉,我恐怕早就忘了。不过你为什么吹那么悲伤的曲子呢?”这句话问完我就后悔了,七年前摩戈新娶王后云霭,那时我虽然只有十岁,却听兰郁提起过。
我看见了他的嘴角漫开的苦笑:“那年她嫁人了!”语调长长,绕在心头,许久不散。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前方的马队张扬的前行。他似乎要说什么,只是话没出口,却被一阵铮铮马蹄,震耳欲聋的声音打断了。尘土滚滚,扬起层层的波浪。不一会儿,一队人马霍霍飒飒的飞奔而来,也许是自己心里怪念作祟,我总觉得没有那夜初见他时来的震撼人心,纵然那声音也是异常雄浑。我瞧见队伍的前方,雪白骏马上一身乌金的男子,赤金色的披风飞腾张扬,整个人显得华丽俊美。
那个人,我只是草草见过几面,没记住他的容颜。但我却能够肯定他的身份。我不禁低呼出声:“戎逻!”不知道是在疑问,还是在肯定,我只是直觉的拧了眉头。
“至于那么激动吗?女儿家家的也不知道矜持,盯着看什么啊!”这话说的带味儿,酸的厉害。可我突然感到一种压迫,仿若命运的手摆弄着手里的丝线,我们每个人如同木偶,粉墨登场,不得自由,饱受捉弄。我被难以言说的悲伤感浸没,没有觉察出他话里的味道。
我抬眼开着亘古不变的苍茫青天,有些恍惚。多少人拼命的要攀上历史的竹笺,多少人疯狂的奢求死亡的宽容,多少人苦苦的祈求一生的相守,又有多少人卑微的哀求充饥的粮草。苍天在上,你可有过半点的怜悯,为何总是让人饱受苦难。你看着世间百态,沧海桑田,微微一笑,世间万事仿若是最大的笑料。那是怎样的一双冷眼,把世间看透,不悲不喜,无爱无恨。
“走吧!”我催马沿着反方向奔走而去。他呼喝一声,追了上来。
很快那条红色的长龙便消失了,把世界又一次的留给了长风黄沙,苍天荒原,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若你要去寻,便可以发现残留的痕迹。
在那个午后,在弱水河畔,我生命中的主要人物同时出现,我爱的人,我恨的人,我永远亏欠的人,我不想提及的人。我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我本以为那就是命定的轨迹,再也不会相交,不会见面。戎逻和兰郁是王公贵族,是那所谓的高贵的白色,而我和长涉是匪,是自命高洁孤傲的的黑色,黑白难融。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兜兜转转,我们竟然转过一个圈,要命的撞见,让我深深的体会到了阴差阳错的彻骨寒意,那是比秋草还苦的悲,比心碎还疼的痛。
我不得不在想,千年前我到底许下了什么样的愿,以致于千年后我的一生饮尽苦酒。
他凝神驻足,在长风之中,在长风之上。
那抹孤寂颀长的身影是刻在我心中的,可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刻上,又刻了多久。就像是呼啸而来的长风,我不知道它是否来过,又为什么要来。
我要命的爱上了这并不温柔的烈风,丝丝缕缕寸寸如刀,全然不顾它可能割的人血肉模糊,遍体鳞伤。就像是那永恒的爱意,明知情字如箭,可我们依旧想要执迷不悟!
长风念的是天下,他口中吐的却是一句算不得情话的情话。
他振振有词,他说,墨朵,我的墨朵!
又是一天的奔波,终于在傍晚十分,来到了墨朵城。上次匆匆穿过,并没有仔细的观赏。今日前来才发现城如其名,美极了。日已落下,天际还弥留着淡淡的光线,小城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纱里,更加的飘渺虚无。牵着马,走在并不去复杂的路上,时有昏黄的灯光闪烁,投下长长的影。此时的小城已经分外安静,马蹄声哒哒,脚步摆动簌簌,甚是悦耳。远远的就瞧见,一片暮色里聚拢着的枝干,因呈黛色而显虚幻。在这戈壁之上,难得遇见这般浓密的树林。
谁知道他也正好朝那个方向望过去,他说:“那是沙枣林,是几十年来传说老人自己种下的,如今倒是一片大林子了。老人的屋子就在最里面,穿过树林就到了。”
“传说老人就是栖陌的阿公吗?”栖陌说过她阿公爱说故事,想来这个传说老人就是人们对称呼了。
“不错!”转眼间,我们已经走进了树林。天色转黑,今日上弦月,先前挂在天上薄如浮云的月亮,已经有了柔和的色彩,独挂树梢,有些调皮。长风呼啸而过,穿梭其中,来回拍打着树干,形成簌簌落落的声响,让人心神宁静,心尖透着微微的凉,但却没有悲伤。
我手摩挲树干,感受着那起起伏伏并不光滑的触感,声调清清:“这里的树都是沙枣树吗?”
“也不全是,有时候会有几颗红柳,胡桐。”他声音干净,在夜晚更显得清澈。
“这树似乎不是随意种的,好像有些规律!”我一时好奇一路数着树干,得到了这个发现。
他清浅一笑:“这么快就发现了!”
“真的有讲究啊!”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竟然说中了。
“是啊,传说老人最喜欢讲传说故事,只要有一个故事在真实生活中应验,就会种一棵树以作纪念。五步一棵树,十棵围一圈。”他解释精简清晰。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扔下马,在树林里转了几圈,细细一数,果然如此。得此发现,兴奋之极,跑回来牵起马,就止不住的嚷嚷:“人生如戏,果然也就是那么几个故事。五步之距,却仿若多半人生,十树一周,俨然一世轮回,妙极妙极啊!”
他顺手拿下了面具,露出他温润如玉的面容,原来他的面具还是为了遮住他的好皮囊,我暗自笑着。长风扬起他栗色的发,添了十分冷硬之气,不再是温和的少年郎,而是地地道道的狼王。匪不束发这是规矩,示意着他们是正统世界的弃子,代表着真正的不羁。
他说:“你倒是符合老人的脾气!”
我笑了笑,没有回话。这个林子还真是大的可以,走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看到老人的屋子。夜里风嗖嗖的刮着,我有些冷,热切的盼着能够早些到达,终于看见了一间屋子,不觉得加快了脚步,只是还没有走几步,一盆凉水就兜头泼下了,我只听他说:“现在老人已经休息了,老人不喜欢被人打扰,我们还是在这里先过一晚吧!”
我转身,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随意拴了马,挑了一棵树,倚树而坐,很快的埋没在阴影中,在夜色的寂寥中化成一尊雕塑,静默着与长夜融为一体,只有风捶打着树干,啪啪作响。原本愤愤的心情却随着他寂寥的影而沉静下来,所有埋怨的话也全部咽了回去,仿若多说一句都会亵渎了这清冷澄澈的冬夜。
我没在说话,也找了一棵树,正准备坐下,却听他低呼一声:“等一下!”
我不解的看着他,就见他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兽皮,在地上铺开放好。他坐在上面,手拍着空余的地方,说道:“晚上寒,坐这儿吧!”
我点点头,挨着他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皮,暖暖的绵绵的。骑了一天的马,的确很累了,刚一坐下来,睡意就铺天盖地的袭来了。恍惚间,我觉得有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不一会儿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伸手摸了摸,似乎是上好的毛皮,心间一暖,踏踏实实的睡了起来。梦里仿若还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隔离了所有的寒冷冰凉的怀抱,让人无比的心安。似乎有一种源源不断的力量流入体内,纵然此刻天崩地裂,生命终结,我都不会有一点儿的害怕,一点儿的忧伤。
这是我熟悉的怀抱,我喜爱的怀抱,我依赖的怀抱,我舍不得的怀抱。如果生命消逝,我情愿在这里消亡,我情愿在这里埋葬。
晓时,寒意最是浓重。感觉身上倏然的变凉,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看见他正为我裹紧裘衣。见我醒来,他微微一笑:“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心里想着,不是你吵醒了我,而是没有你的怀抱连上好的裘衣都耐不得寒,你可知道,我是冻醒了啊!
他的手轻轻的抚了抚我的脸颊,我才发现戴着的面纱已经没了踪影,而头发也已经披散而下,正在发愣,就听见他说:“再忍忍吧,等一会儿我们就进去,你也可以暖暖身子。”
我简单的应了一声。趁着他收拾的时候,我拿出梳子,简单的梳了个发髻。见他也没有戴面具的意思,我也不再戴面纱。正在带钗的时候,忽然瞥见他正倚着马,直直的望着我。目光如炬,只是与他对视一眼,我已经面上飞红,迅速的别过头去。
他微微一笑,一左一右牵着马朝前走着,不疾不徐的说道:“走吧,老人应该醒了,我们可以进去了!”
我浅应一声,跟了上去。
小小的屋子,周围绕着篱笆,他轻叩篱门,不一会儿出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任我如何想也不会想到,竟然是一位僧人,且从他眉眼间仍能看出来他年轻时俊美无双。忽然觉得,传说老人不光喜欢说故事,恐怕他自己就是个不俗的故事。老人微笑说道:“来了!今日沏了新茶,正好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