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儿。”拓跋长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真实到虚幻。
他长长的叹就像是天上的神乐一样,绵长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以致于我的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怎么灌酒都掩不去心中的钝痛。
哀莫大于心死,心已死,痛依旧。
如今,我就是这番非生非死的模样。
“拓跋长涉啊,看到我这样,你高兴了吧,嗯?你个大混蛋,就会说情话,到死了还再说情话,我若是真找了别的男人,看你气不气!”我一边灌酒,一边咕哝。
“等我找到了儿子,就带着你儿子嫁给别人,让你成为最大的笑话。呵,到时候你一定都要气活了吧。”我说到最后都开始哭了,“拓跋长涉,我求求你,你活生生的站到我面前来,好不好?”
没有回答,有些问题注定了的没有答案。
除了不长眼色的长风,呼呼的刮个不停,谁会愿意答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哼,你个大骗子,就知道变成幻象,来来回回的糊弄我。有本事,你站着呀,让我抓住呀,这么大冷天的让我陪你喝酒,冻死了!”拓跋长涉的幻影散了,我碎碎念着。
酒醉心不醉,该明白的都明白,想逃都逃不了。
疼,钻心蚀骨的疼。
不敢合眼,闭了眼全都是他的影,更疼!
不敢睁眼,睁了眼看到的都是他站过的地方,坐过的地方,睹物思人,最疼!
不敢哭,哭的时候想起他为我拭泪的模样,痛!
不敢笑,笑的时候想起他逗我开心的话语,更痛!
不敢说话,所有的话一出口,便得不到他一句清浅的回答,茕茕而立,最痛!
拓跋长涉啊,这一回我是真的失去你了吗?
还真是云白缈缈,水苍茫茫。
徒留一片空惘。
东方日出,红日如血,像极了那日惨烈的夕阳。
我眯着眼睛,低低的笑着。老天的心思,你就是想破了脑袋也别想明白。
回屋,换了衣服,望着镜子里那个消瘦苍白的人影儿,我染了几抹胭脂。
说好了要去接栖陌他们的,怎么能够持着一副鬼样子去接呢。
说起来,拓跋长涉还真是狠啊,留下我一个人也就算了,还要撑起这么大的一片天。
栖陌笑着从车上走了下来,若是近看,便也可以看到她眉间浓重的愁色。
“咦,三哥呢?”栖陌走过来,扬声问道。
拓跋长涉离开的消息,除了我和残箫,没几个人知道。
我的喉头被像是被硬物梗着,艰难的说道:“他,走了,去了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三嫂,你在说什么啊?”栖陌问,虽是笑的,可她的愁色早就漫上了嘴角。
我淡淡的笑着,若是细读,就能明白这笑里含了海一样深重的苦。
“栖陌啊,想回黎国的古堡吗?”我问。
“三嫂,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栖陌敏锐的觉出了不对,她很聪明,只是不敢往那个方向想罢了。于我于她,都是天崩地裂般恐怖的事情。
“栖陌,明日,我会给你一个崭新的黎国!”我说。
“三嫂!”栖陌急急的喊。
“回去吧!”我笑了,那笑寡淡而无味。
我没有胆量说出这个噩耗,怕真的会痛到这幅仅剩的肉身扬灰漫尘。
我没有去狼王殿,而是将整个狼王谷细细的转了一遍。
狼王谷呈东西走向,从魔鬼城穿过之后,便会发现一个峡口,只能单马进入,千军万马根本过不来。这个峡口,便是狼王谷的入口。
没有出口,往东走是托诺大漠,那是死神的领地,没有一个活人可以走出那里。
北面靠着索祺山脉的最高峰,野狼山。据险而居,是抵抗处在北面戎逻的天然屏障。借着野狼山上的雪水,狼王谷能耕能种,死神过不来。
南面也算是山地,可是地势较低,相对来说比较平坦。
拓跋长涉最喜欢在狼王殿对面的高岗上,要么静静的站一会儿,要么吹吹笛,赏赏月。
这是天然的一座城。
一座注定了要去尘封埋藏的城。
祭月坛也设在南面的岗上,这是狼王谷最神圣的地方。
月亮照射的地方,便是福地。
这是黎国古老的传说。
我站在祭月坛下,做着黎国王后应该做的事情。
“延风国从西攻取了摩戈数城,收复了黎国西部大片土地。我们的人从东边攻击戎逻。据传戎逻身受重伤,连连败退,撤出了风冷城。”一个暗卫汇报着消息。
我眸色沉静,看了看周围站着的黎国将领,目光最后停落在残箫身上。与他的视线相交,我不动声色的做了决定。
“诸位将军,眼下这个形势,接下来要怎么做呢?”我问。
跟前站着的这些人不光光是狼王谷的头领们,他们是黎国真正的将军。
有延风国派来的老将泰言,有在北国隐忍多年的黎国故将徐长和闻达,有在兰国隐姓埋名的年轻将领水若泽,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依王后看呢?”水若泽说道,带着几分的不屑。
这是想要看我的笑话吧,也对,恃才傲物,年轻气盛,对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女人用这样的语气,并不奇怪。
不服,不光光是他,这里站的每一位将军都不服。
这是无可厚非的,对于带兵打仗的事我的确没有把握。
“本后说了算吗?”所以我这样说。
“王后请讲!”这回说话的是中年将军闻达,口气谈不上恭敬,也谈不上放肆。相貌俊朗,行为严谨,颇有大将之风。
“王叔有什么想法吗?”我则看着残箫问道。
“戎逻此人阴险毒辣,风冷城是他的老巢,怎可能轻易放弃。只怕是有诈!”残箫是不会看我笑话的人。
他于我而言,亦师亦友。
所以,他出口分析形势,一语中的,为我解了围。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点点头,说道:“诸位准备一下,今夜,月升,西彻王拓跋不夕继黎国帝位。”
这段话不长,可是份量极重。
众人皆是惊愕的看着我。
我闭了闭眼睛,这段话说的略有些僵硬。
“黎国的三殿下,狼王谷狼王,拓跋长涉,乘月而去。”是的,乘月而去,他是我的桀月呵,现在,月神接他回家了。
气氛凝重着,沉默着,没有人愿意去相信这是真的。
行兵打仗,群龙无首是大忌。且不说没了拓跋长涉对付戎逻那样用兵如神的人有多么的不易,只是这样的一个消息就能使得军心大乱,未战则败。
“各位将军皆是黎国的忠臣栋梁,该明白眼下的形势的严峻性。此次行动稳稳当当尚有可能败北,更别说是临阵失主。如今黎国复国在即,国不可一日无主。西彻王拓跋不夕,才德兼备,血统高贵,是黎国帝位的不二人选。我云水白苍作为黎国的王后,再次恳请诸位将军能够顾全大局,齐心协力,辅佐新帝。”
我说的十分诚恳。
“丫头,你明明知道……”残箫长长的叹了一声,终是没有把话说全。
没错,我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大陆是一个统一的大国,有一个帝王统治着它。帝王的姓氏便为拓跋,国号黎。可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几个有权势的大臣瓜分了它,形成了今日的兰国和北国。后来,又有西域的人来到这里,他们渐渐的长居在西部,与中原人通婚生子,形成了新的民族,建立了如今的延风国。至于临海国,我在前面提到过,是个新生的国家。
每一个有野心的国王都想完成统一,问鼎中原成为第二个拓跋大帝。那个至高无上的帝位,是国王们的最高荣誉。
如今,我说的便就是这个帝。
黎国新生,大帝新生,我想开一盘新局。
“小王叔,对不住了。”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仅有政治上的帝王,还有精神上的帝王,天妙圣妃。
天妙圣妃,是天神的妻子,一生行善,爱天下的每一个生灵。却唯独不能爱上一个男人,尤其是作为拓跋大帝的男人。政教互不干涉,这是数百年来人们一直遵循的规矩,是天妙圣妃与拓跋大帝之间不可逾越的雷池。
如今的天妙圣妃叫做白堇,是残箫深爱的女人。
可如今我要将残箫推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帝位。当真是残忍之极。
若残箫只是残箫,虽然不能与白堇结发做夫妻,但他至少能一个人孤独的厮守。
可是,拓跋大帝,可以爱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却唯独不能爱上天妙圣妃。
这是世俗的道德所不许的。
天帝的女人怎可以不贞,天帝的儿子怎可以爱上天帝的女人。
若残箫是拓跋大帝,便是夺了他仅剩的那点可怜的相思厮守。
“唉,到底是命啊!”残箫叹着,转身没入了一片苍凉之中。我看着他那浸满萧索孤寂的身影,心一阵阵的揪痛。
两个真心相爱的人难道真的注定了要生生相错,有缘无分吗?这个残忍的诅咒当真是无解的吗?不,或许是有的。
看着残箫走远,我抿紧了唇。
转回视线,我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水若泽,是么?原来你就是小水的大哥。”
“不错。”水若泽回答的不冷不淡,他可能以为我是在和他套近乎。
而事实上,我的确是在和他套近乎。
“小水误食了鸦片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我说,语气里带了愤怒恨意。我这心态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做戏。
“水将军你应该清楚,在这件事情上戎逻也是有参与的吧。”我说着,又看向其他的几位将军,“还有闻将军,逐风是你的儿子,是泰言将军的外孙吧!”
“王后到底想说什么?”水若泽说道。
“也许在你们的心里我是红颜祸水,是个无才无能的妇人,没有任何资格领导你们。我也没有指望你们有多么尊重我,忠心于我。我只想告诉你们,我和你们有共同的敌人!”我说,声音并不激烈,可是我的内心已经燃烧成了一片大火,“戎逻,夺了我的孩子,杀了我的丈夫,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