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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玩得不开心,那就不玩了

宗庆后在舆论引导上稍微一松懈,就被达能占了上风。此后的几天里,各种质疑宗庆后的声音在媒体上逐渐叫响。比较温和的,认为达能和娃哈哈的争端纯粹是中外合资业务中的纠纷,不应该上升到民族主义的高度,而更多的则是相当尖锐的观点,比如,有认为是宗庆后违约在先,成立非合资公司擅自使用娃哈哈品牌的;有认为宗庆后是在煽动民众情绪,借民族主义大旗谋一己之利的;还有认为宗庆后不懂得市场经济规律,不遵守游戏规则的。甚至连曾经为娃哈哈写过《非常营销》一书的吴晓波都发表文章,认为宗庆后以“民族大义”的名义呼吁保护自卫,是有点贻笑大方,视天下为无人了。

4月下旬,舆论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向,达能对媒体“公开透明”的姿态,让他们变得相当主动。他们以为,这下宗庆后肯定要有所收敛了,肯定会重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4月23日,范易谋与宗庆后在杭州凯悦大酒店终于又坐到了一起,以为掌握了主动的法国人成竹在胸地旧话重提,希望能说服宗庆后接受他们开出的条件,交出非合资公司的控股权。令范易谋没想到的是,宗庆后的立场不仅没有任何更改,甚至态度更加坚决强硬。

有些失望又有些无奈的达能负责人见一时拿不下宗庆后,赶紧避开锋芒虚晃一枪,先向娃哈哈全体员工和经销商发出一封示好的公开信,在这封信中,达能向娃哈哈员工和经销商们许下诺言:“我们郑重承诺,不论争端将以何种方式解决,达能集团将尽全力保证娃哈哈合资企业所有员工及全体经销商的利益不受到侵害。”并且表示“作为娃哈哈合资企业主要股东,达能过去、现在、将来都会始终如一地支持娃哈哈这一中国本地品牌进一步向前发展。”

这一招颇有点釜底抽薪的味道,因为一片衷心的娃哈哈员工和经销商是宗庆后最坚强的后盾,也是宗庆后手中抗衡达能最有力的砝码之一。如果娃哈哈内部人心涣散,甚至倒向达能一边,那宗庆后就很难强硬起来了。

但是达能想影响娃哈哈员工和经销商的思想,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公开信对宗庆后在娃哈哈团队中的威信不仅没有产生任何动摇,反倒更激起了娃哈哈团队的同仇敌忾之情。

达能扬言要启动法律程序的最后期限转眼来到,虽然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协商解决争端的努力,但毫无进展的商谈,未免使达能的高层们有些恼火,也感觉面上无光。于是,放出了狠话的达能不得不开始采取实际行动。

5月9日,达能正式对外发布通告,宣称因娃哈哈一直未对非合资企业的违法行为采取任何措施,达能开始正式启动相关的法律程序。

范易谋在一个月前对媒体宣称的“要让他在诉讼中度过余生”,果然不是一句戏言,看来法国人的确已经做好了与宗庆后对簿公堂的准备。

当然,达能选择的这个“公堂”肯定不会是在中国。“公堂”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北欧。

就在5月9日达能发布通告这一天,达能(亚洲)及金加投资等7家达能(亚洲)的全资子公司正式向瑞典斯德哥尔摩商会仲裁庭提出八项仲裁申请,要求被申请人宗庆后和杭州娃哈哈集团、浙江娃哈哈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杭州萧山顺发食品包装有限公司、杭州娃哈哈广盛投资有限公司停止违反“非竞争条款”的行为,以及由该行为引发的其他侵权行为,并要求提供相应的经济赔偿。

达能的仲裁申请书写得相当专业,从引言、当事人身份,到仲裁背景、适用法律、被申请人义务、双方争议内容,再到仲裁委托、裁决要求,可谓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特别是把宗庆后个人也列为仲裁对象,果然是应对了“要让他在诉讼中度过余生”之说。

听到达能在斯德哥尔摩正式提出仲裁申请的确切消息那一刻,宗庆后心里不免一阵沉重。虽然他的口气一贯强硬,但对于从未接触过的国际仲裁,他的心里一直是缺少底气的。这倒不是他觉得自己的道理不足,而是因为既不懂外语,又不懂西方文化,生怕在国外说不清道不明,受外人歧视。所以,之前每当范易谋放出话来,说如果谈判不成就要到国外去申请仲裁,他就会感到头皮发麻。

可是,当事情真的发生了,宗庆后那颗焦躁的心反倒沉静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宗庆后与手下的参谋骨干们立即研究形势,分析对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在国外与达能对簿公堂,并不见得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温州的正泰集团在法国与法国人打官司都赢了,说明世界上正义与公正还是主流的。况且斯德哥尔摩商会仲裁庭是一个公正的仲裁机构,达能要与娃哈哈在那里打官司,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这么一分析,宗庆后的心情突然间就开朗了许多,自信和傲气又在他心底油然而生,他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伟人毛泽东的那句诗词:“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他觉得,此时此刻,这两句诗词简直就是自己心情的最好写照。

于是,面对宣战的宗庆后,又抖擞起精神,迅速做出了反应。

就在达能向斯德哥尔摩仲裁庭提起仲裁申请的这一天,娃哈哈集团发言人对外宣称:“我们将认真准备,积极应诉,奉陪到底!”他还表示,娃哈哈将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形式披露事实的真相。

在冀书鹏的和解方案最终流产之后,关注达能与娃哈哈纷争的人们便把目光投向了远在北欧的斯德哥尔摩,因为大家都知道,达能已经在那里向宗庆后提起诉讼了。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那不过只是达能起诉宗庆后的第一步。斯德哥尔摩的仲裁申请递交后还不到一个月,达能突然又把矛头对准了宗庆后的妻子和女儿。

美国时间2007年6月4日,达能在美国洛杉矶向加利福尼亚最高法院起诉恒枫贸易有限公司和杭州宏胜饮料有限公司及关联人员,起诉的主要内容有两项:故意侵犯预期商业利益和过失侵犯预期商业利益,此外还包括不正当致富及不合法、不公平和欺骗性竞争等。而关联人员,一位就是恒枫贸易的法人代表、宗庆后之女宗馥荔,另一位则是宏胜饮料公司的股东、宗庆后的妻子施幼珍。

达能选择这两家公司作为起诉对象,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因为恒枫贸易和宏胜饮料的法人代表都是宗馥荔,其中宏胜饮料由恒枫贸易控股90%,另外的10%股份由宗妻施幼珍持有。起诉这两家公司及关联人员,目的已经不言自明,就是要起诉宗庆后全家。

而选择在美国洛杉矶提起诉讼,也是极有讲究的。达能给出的理由是:两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宗馥荔持有的是美国护照,而发证地正是加利福尼亚洲的洛杉矶市,因此选择在那里起诉完全符合有关规定;同时,也是为了制止上述被告集体合谋,以不正当的手段干扰达能娃哈哈合资企业的客户关系和商业前景。

各路记者获悉达能又在美国起诉宗庆后家人的爆炸性消息后,迅速赶往娃哈哈采访宗庆后。面对记者,宗庆后竟然轻松地笑道:“真是笑话!让他们去告吧。”

虽然表面上流露出无所谓的态度,但在心里,宗庆后对于达能的这种做法却是极度愤怒的。6月5日傍晚,他就以娃哈哈的名义对外发表了声明,痛斥达能公司“卑鄙可笑,虚张声势,全球施压。其真正目的就是为了低价并购娃哈哈、吃掉娃哈哈。”他还强硬地表示,自己是越压越硬的,“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达能告别中国就为期不远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定会加倍全报。”

声明发出后,宗庆后还是气愤难消。回想与达能合资以来的11年零2个月时间,他觉得自己兢兢业业,做出了那么大的成绩,让达能着着实实地拿到了不少好处。可是现在,达能为了逼迫他就范,在境外告他还不算,竟然又开始伤害他的家人,破坏他的家庭,实在是太险恶、太不地道了!

既然你们不够意思,就别怪我无情,大不了一拍两散,我自己另创一个品牌。宗庆后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窝火,他断然决定,再不跟达能玩下去了!

跟达能多年的斗争,几乎每次都是以宗庆后获胜告终,因此在他看来,不是自己离不开达能,而是达能离不开自己。双方如果真正分道扬镳,损失更大的必将是达能。

2007年6月7日傍晚,娃哈哈集团新闻发言人突然对外宣布:宗庆后已于6日辞去了娃哈哈与达能合资的39家公司董事长职务,宗庆后同时要求合资公司的全体干部员工坚守岗位,继续做好本职工作。

宗庆后辞职的消息刚刚放出风声,达能便在新浪网财经频道作出表态:接受宗庆后的辞呈,并任命范易谋临时接替董事长之职。

宗庆后当然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划上句号。当天晚上,一封由他个人署名的《给法国达能集团董事长里布先生及各位董事的公开信》突然在新浪财经频道亮相,在这封长达五千余字的公开信中,宗庆后列数了与达能之间11年的风风雨雨及其间合作的种种不快,表示由于无法忍受达能亚太区总裁范易谋先生与中国区总裁秦鹏先生的欺凌与诬陷,同时也需要腾出精力和时间来应对达能提起的法律诉讼,不得不辞去娃哈哈与达能合资的29家公司及10家二级公司的董事长的职务。

为了给合资公司大股东一个交待,宗庆后在信中将其在合资公司任董事长11年2个月期间所做的工作及对达能方两位董事的看法,分成6块做了详细的陈述。

在第一块“我任娃哈哈与达能合资公司董事长期间做了些什么?”中,宗庆后例举了翔实的数据,比较了1996年和2006年合资公司的几大经济数据:1996年合资公司仅有5家企业;2006年已发展至39家;1996年合资公司的销售收入为8.65亿元人民币,2006年为140.52亿元人民币,增长16.25倍,累计实现销售收入687.58亿元;1996年实现利润1.11亿元,2006年为10.91亿元,增加9.82倍。累计实现利润69.65亿元,用于分配60.34亿元,其中达能分回红利30.77亿元;1996年合资公司资产为10.49亿元,2006年已增至78.9亿元;资本金回报率1996年为15.8%,2006年增至43.89%。宗庆后还表示,尽管达能方两位董事欲置他于死地,但他还是在负责任地管理合资公司,2007年1至5月份销售额实际增长25%,利润增长25.12%。

在第二块中,宗庆后谈了在合资公司任职11年2个月的3点感受:

感受一是“贵方董事永远有理,随时可以把刀架在你头上。”他指责达能方董事一方面对他提出每年的利润增长要求,另一方面又对他作出了许多不切实际的限制条款的决议,如果执行这些决议,等于每一项经营活动甚至连出一趟差均需做一个详细的报告,等待董事会的批复,而达能方董事平时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如果擅自干了,随时可以违约为由砍你的头,如果守约影响了经营,又可以经营不善为由砍你的头;

感受二是“与不懂中国市场与文化的贵方董事合作是相当艰难的。”宗庆后认为达能委派的董事根本不懂中国的市场,捕捉不到商机,除了每季开一次董事会听取汇报经营状况、分析市场形势、提出下阶段营运方案,平时可以说根本看不到他们的人,而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可能连39家合资企业大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

感受三是“既不想承担风险,又不愿履行责任,总想攫取别人的利益,对合资公司没有丝毫帮助。”宗庆后批评达能委派的董事在合作的前几年,对娃哈哈提出的发展项目总是不愿投资,等娃哈哈产生效益了,他们又要硬挤进来分享成果。宗庆后还指责达能11年来从合资公司拿走了8000多万的技术服务费,却没有提供过任何技术服务,连娃哈哈筹建一个科研中心,要到法国去参观考察一下,达能还要收取每人1.2万欧元的陪同费,如果要接受培训还得再付每人每月1.2万欧元的培训费。达能派来一个技术总监,非但没有提供任何技术,反而在收集娃哈哈的配方工艺……

在第三块中,宗庆后痛斥达能“并购不成,就搞个人人身攻击,欲将我置于死地而后快。”他表示,非达娃合资企业均是由娃哈哈员工集资为主建立的,这些公司的成立达能方的董事清清楚楚是知道的,而且产品本身都是通过合资公司销售公司销售的,而达能却要求以净资产的价格收购这些公司51%的股份,然后给他6000万美元补贴的方法来收购,这与抢劫一样,而且是在贿赂他,要他去侵害小股东的利益,以达到廉价收购的目的。

宗庆后悲愤地疾呼:“他们收购不成即造谣对我及我的家人进行恶毒攻击,到政府处告黑状,企图将我置于死地。我的妻子在你们未投资娃哈哈之前就是娃哈哈的员工,为娃哈哈辛勤了一辈子,现在退休了,为了公司的奶粉供应紧张还在不计报酬地去黑龙江等地解决奶粉供应问题,她又惹你什么了?我女儿大学毕业在公司打工又惹你什么了?难道我廉价卖给你们了,连我女儿生存工作的权利都没有了?把矛头对准我的妻女,是否想以绑票的手段来敲诈我、制服我,堂堂一个世界著名的法国大公司,难道真的到了这一境界了吗?”

宗庆后还认为达能方的二位总裁“言而无信,手段不地道”,多次通过法国驻中国大使馆向我国政府施压,而且将此事提高到中法二国关系的高度上来,将企业之间的并购与反并购的问题加以政治化。指责他们化巨资委托公关公司利用媒体恶毒攻击,甚至还重金雇人进行24小时跟踪监视、拍照摄像,严重侵犯了人权和隐私权。

宗庆后愤愤不平地表示:“我管了与你合资的39家公司,仅从一家公司中拿工资,开始仅拿到了每月100多欧元的工资,现在才拿到不到3000欧元的工资。就算他们所承诺的每年利润的1%奖金及每年10万左右欧元的工资补贴若能拿到手的话,我想我亦可能属于世界上最廉价的董事长兼CEO了,而他们还将此作为我的罪状向政府告状,天理何在!”

在第四块“11年2个月的反思”中,宗庆后解释了当初同意转让商标和后来违心签了二份有违中国法律的阴阳合同的缘由,认为“由于过度宽容、与人为善,反而被他们认为软弱可欺,得寸进尺,造成了目前被贵方董事任意欺凌的后果。”

在第五块“达能,斯德哥尔摩见”中,宗庆后充满自信地认为,达能中国区的管理层在整个合资过程中留下了许多违法的事实,而斯德哥尔摩是一个公正的仲裁机构,必定会作出公正的裁决。因此他明确表示:“本人从今以后不与你说了,亦不与你干了,亦不与你玩了,要养精蓄锐到斯德哥尔摩与你去讲理了”!

在最后一块内容中,宗庆后以一种大度的姿态表示:“今天本人告别达能,希望明天达能不要告别中国。”

五千余字的公开信饱含激情、洋洋洒洒,仿佛一篇激烈昂扬的檄文,高调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把人们对达娃之争的好奇心彻底调动了起来。

随后的几天,宗庆后的这份公开信被各大网站和全国多家报纸全文转载,一种民族情绪由此被激发起来,人们纷纷对宗庆后表示同情和支持,网络上对达能更是骂声一片。

宗庆后以无比悲壮的姿态,一举扭转了被动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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