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召这名字让我如鲠在喉。我终于明白夏强爱的不是我,他爱的是一个叫小召的女人。
蔷薇
第一次去夏强的房子是三月。
他的房子在江北,三楼。一进门,猝不及防地陷入一片昏天暗地中。开了灯后才看清客厅很宽,宽得有些空洞,正对着客厅的门居然摆放着两张黑白遗相。
“我爸妈。别怕,我喜欢让爱过我的人一直陪着我。”站在玄关处的夏强轻描淡写地说。我深深看着那两张爬满沟壑的老脸和枯朽唇角扬着的似笑非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卧室连着阳台,让我触目惊心的是卧室靠阳台的整面墙挂着暗红天鹅绒的沉厚帘子,遮挡了一切光线。再配上那两张遗相,这房子某个时候看上去真像一座阴森死寂的坟墓,逼仄诡异,散发着终年不息的霉味,间或还有一点淡淡的腐臭。
一步入阳台,却是另一番天地。阳台上种满了蔷薇,这些蔷微在这个春天开始疯长,绿意盎然,有些竟有了粉红花骨朵儿。
迎着风,我眯起眼睛看着对面。对面,并不遥远,如果有某个无聊的人从自家窗户拿望远镜看的话,就会把他想看到的窗口看得一清二楚。我想我能理解夏强为什么会给每扇窗子安上厚厚的窗帘,他一定是个非常注重隐私又有点神经质的男人。
我爱有点神经质的男人,比如35岁的有点神经质的单身男人夏强。
在他的甜言蜜语糖衣炮弹的轰炸下,我很快搬进了他的房子。
梦游
这城市的四月,总有淅淅沥沥下不完的雨,房子里始终有些潮湿和腐坏的气味。
我辞掉了工作,专职从事自己热爱的码字工作。
住进夏强的房子没多久,我开始间歇性失眠。第一次是因为黑暗中猛然爆发出一声叫喊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是夏强在梦中大声叫喊着什么。我恢复心跳后推醒了他,看了一眼手机,是凌晨三点。
第二次,又是这样。从那以后凌晨三点左右我就会惊醒,然后怎么也睡不着。有一晚我爬下床,拉开了那面让人感觉沉郁的帘子。
花斑驳的影儿凌乱了窗玻璃与白墙壁,这些花开得真艳真盛,让人觉得有不该的狂放与诡异。很多次我看到夏强神情黯然地对着花儿说着什么,待我走过去,他恢复一脸的微笑,宁静地看着我。
一阵冷风拂过,我又闻到了一阵清晰的让人作呕的腐臭,周围的空气刹那变得怪怪的,令我毛骨悚然。蓦然,我听到了书房有什么东西“哧哧”作响。神经一跳,空气凝重得让人快要窒息。我赤脚穿过卧室,蹑手推开书房的门,瞳孔在瞬间放大——睡前明明已关闭的电脑此刻居然开着!
我惊呆在那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一个影子从我身边擦过,惊得我低叫一句。
是夏强。幽暗中,他整个人显得那样奇怪,身体僵直,双手下垂,根本无视我的存在,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走到书桌前,站在椅子左侧一动不动了,那样子像在看着某个人。过了几秒,他低哑着声音说:“小召,我说过不要你和陌生男人聊天的,你忘记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电脑幽蓝的光里,夏强的脸有种让人不敢置信的狰狞。
“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的,小召。别这样啊!”他伸出手,怜爱又带着乞求的去抚摸对方的脸,手很快地被弹开,他厉声吼道:“什么?分手?你敢再说一次?有种的你再说一次!”他脸上呈现出一片阴霾和暴戾。
他突然伸出两只手往空中一抓,好像是在抓一个人的头发,接着他一次次向空气中挥动着拳头,对方仿佛终于被他打倒在地,接着便是一阵紧锣密鼓的脚踢。他一步一步逼近,从东墙一直踢到西墙,扭曲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
最后,他站在墙角不动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墙角,良久,才慢慢俯下身去,颤着手探试对方的鼻息。很快,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双肩开始不规则地抽动起来。
他在哭?他在梦游?他梦见了什么,令他如此伤心欲绝?!
我浑身颤抖着,不知该不该叫醒他。这时他突然飞快地转过头,直直盯住我,眼神慌乱紧张又透露着某种绝裂后的残酷与阴冷。刹那,我一颗心紧扣,四肢绵软无力,他起身朝我走过来,表情凶残冷酷,我的脊背仿佛爬上了一条冰冷的蛇。
危险迫在眉梢,我像尾落岸的鱼,张着嘴不能呼吸。然而,他目不斜视地擦过我身边,一脸木然地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像平常一样给自己盖上被子。
许久我才有力气挪回到床边,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我大汗淋漓地站在那里看着孩子一样沉睡的他,脑海里仍不断地涌现出他刚刚梦游的那些动作。
失踪
自从夏强梦游后,我便开始觉得这房子有些怪异。那两张遗相时时刻刻在房子里注视着我,让我很不自在。更让我恐怖的是,我觉得这房子里还有另外一双含怨的眼睛,像个探照灯般窥伺着我的一切。
这天,我一个人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整理前天未完成的小说。明明是四月,温度计上显示25度,可我仍觉得丝丝寒意从脚底升起。我警觉地打量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起身去关窗时,迎上了隔壁阳台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那是个年轻男孩,有一张很阳光的脸。
这之前,我一直以为隔壁没有人住。
他朝我一笑,问我天天在家里做什么,我们便这样闲扯了一会儿。他约我过去喝茶,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他的房子看上去好像很久没人居住了,所有家具都用白布遮着,显得很神秘。我们坐在阳台上喝他泡的花茶。他很健谈,说这房子是他姐姐的,姐姐半年前失踪了,他的眼睛弥漫着淡淡忧伤。
失踪这两个字让人觉得怪异又刺耳。
没有报案吗?我小心问。他说报了,可是没有任何消息。他说他的姐姐是个漂亮乖巧的女孩,给杂志社画插图。两年前,他们举家迁往S市,但他姐姐决意留下来,父母于是把这房子留给她。可是在半年前,他们再也联系不到她。
我起身告别时,他突然说,你们家的花开得真早,也开得真好。他盯着我家阳台上那一片红色蔷薇,眼神悠长,语气深远。
晚上。餐桌上,我跟夏强说起隔壁男孩的事,他“啪”地丢掉手中的筷子,愤怒地看着我说:“你知道隔壁根本就没有住人。”
“不,有人住的!”我强辩,“我还在那房子里坐了半天,那男孩很年轻。”
“北北,我跟你讲,这里曾经是一座乱葬岗,很多人晚上都在这里见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我再叮嘱你一次,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晚上千万不要出门。”夏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饭也不吃就进书房了。
第二天,我跑到物业管理处询问有关301室的事。一听到301,管理员用怪异疑惑的语气说,301室半年前就没人住了。
我一下子跌入了冰窖。那么,那天与我在301室喝茶的男孩是谁?
有鬼
“夏强,我觉得我们的屋子里有鬼,我在半夜听到男女争吵的声音,男人还打了女人,女人在哭。”
“你神经过敏。”
“你不是说这里有鬼吗?是不是真的有鬼啊?”我浑身哆嗦,使劲往他身上贴。
“这里是有鬼,但这房子没有鬼。”夏强有些不耐烦,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夏强好像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白天温柔多情成熟练达,一到夜里就自私冷漠多疑暴躁。
有次,我在网上和一个男写手交流写作经验时,突然耳边一个阴沉的声音说:“小召,我说过不许你和男人聊天的,你为什么不听?”我悚然回头,夏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他脸色发绿,眼睛暴睁,他突然把脸凑到我面前,哑声追问:“你为什么不听?”
他的眼睛里有两只凶狠的小兽,闪着诡异冷漠的绿光。我想起他梦游的一幕,突然捂住嘴巴。
“夏强,我不是小召,我是北北。”我喉咙发紧,不自觉向后移动着椅子。
“小召,你不爱我了吗?是不是?”他的声音柔和下来,这种柔和背后隐匿着重重的杀气。
寂静中,空气凝固。夏强阴鸷地看着我,垂着双手朝我逼近。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夏强,我爱你。我很爱你,真的很爱你。”我努力按捺着一颗快要发狂的心,缓缓站起来,抱住了他。他僵硬的身体慢慢变得柔软,他伸出手抚摸我的头发,低低喊着小召的名字,有眼泪滴落在我肩头,渐渐凉去。
小召这名字让我如鲠在喉。我终于明白夏强爱的不是我,他爱的是一个叫小召的女人。
暗红血迹
这天,夏强上班去了,我坐在电脑前,神思恍惚,我只是那个女人的替身,我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我问自己。不知不觉中,觉得空气冷得让我坐立不安,头脑像要炸开般疼痛。
突然,我从电脑屏幕的左下角看到西墙有团白色的东西在蠕动。我猛然转过头去,那是一个女人,长长的粘乎乎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她压低着头匍匐前移,我无法想像那是怎样一张脸,只能张大嘴巴惊恐地看着她。
她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搭在了电脑桌上,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我甚至听到了骨骼与骨骼摩擦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被无限夸大。光线暗淡下去,她突然立在我面前,对我说,走开,这是我的地方,走开!我睁着双眼那么用力地想看清她的五官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突然伸出那只失血的手来拉我,刹那,我被她吓得仓皇逃离书房……
“哐当”一声,我在玻璃砸地的尖利声音中醒了过来,才发现在梦中我把夏强妈妈的遗像碰到了地上。
原来是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我倚在墙上拍着胸脯安慰惊魂未定的自己。
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玻璃上,我又吓得惊跳起来——遗像后面居然还有一张黑白照片,那是一张极年轻的,酷似301室的男孩的脸!这张脸让刚刚那个梦境中的女人有了清晰生动的五官。
我想起夏强说过的话,他喜欢让爱过他的人一直陪着他!
天呐,这一定就是隔壁失踪了的小召!他让小召以这种方式陪他吗?我捂着嘴,不敢再想下去,身体顺着墙,无力地一点点萎顿下去。这一切像个谜团,更像个噩梦,我怕追究下去,怕看到一个让我无力接受的真相。我爬起来,想立刻离开这里。
一回身,我惊呆在那里——刚刚身体顺着墙滑下来,蹭掉了外面新涂的一层涂料,露出里面老旧发黄的旧墙面,赫然有几滴黄豆大的暗红血迹。我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声音。我想赶快逃离这诡异的屋子,却不由自主地蹲下身,用衣袖用力蹭墙面,想看到更多的真相。
“你在干什么?”
闻声,我悚然一惊,夏强像个幽灵一样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我。
“我,我没干什么……”我起身惶惶地看着他。
“你看见了什么?”他阴沉着脸问。
“血。夏强,你杀人了?你把小召给杀了?”
“没有,我没杀了她。”他嘴唇泛白,脸上掠过一阵痛苦的痉挛。
“你杀了她!为什么你要杀她?”我朝后退了两步。
“我说过我没有,北北。”他瞪着我。
我们对峙了几秒,他猛地扑过来,我在绝望中随手抱起电脑桌上的一盆仙人球,向他头上砸去……
噩梦
警察赶来的时候,夏强还没有醒来,被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我魂不附体地对警察说:“知道为什么阳台上的那些花开得那么绝望与美丽吗,因为有个女孩的尸体在做肥料!”
警察挖掘那些花的时候,我又在侧面的阳台里看到了301室那个年轻的男孩,他朝我温暖笑着,像五月的阳光,让浑身冰冷的我有了一些温暖。
我说:“你是小召的弟弟对不对?保安说301室半年没人住了,为什么你在这里?”
男孩说:“是,我的姐姐叫小召。只要有时间,我就来这个城市这个老屋,找我姐姐失踪的蛛丝马迹。我终于找到了一张撕碎的姐姐与你那个男人的合影……”
我颤抖地指着艳丽的蔷薇花喊:“我找到你姐姐了,她就在这些蔷薇花下面!”
我原以为他会惊恐地瞪大眼睛,没想到他只是温和地摇了摇头:“不,姐姐终于联系我们了,她受不了这个男人的神经质,与一个网上结识的男子半年前去了国外,她现在很好……”
他又说:“那些花开得那么好,挖掉了真可惜。”
警察们听了我与男孩的对话,住了手,望着我。我呆呆地与他们对视着,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只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