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嘎悻悻地带着巡林客莫学贤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芙蓉和茉莉瞄了眼躺倒在地的掌柜，皆没理他，两人的心思此刻都放在房间里的栀子和那副奇药上。那芙蓉虽然口口声声说对此药没意思，可人类身上的劣根性——好奇心却是根深蒂固的。
“你说这药能成么？”茉莉担忧地望着芙蓉道，这句话也是她今晚第二次问芙蓉了。
“不知道，但愿不要出什么差错。”芙蓉担心道。茉莉是担心那副药能否成功，而芙蓉更担心人是否会出事。
二女默然。周遭寂静，远处传来田间的蛙鸣和夏虫的唧啾，从大开的窗户里传出器皿相碰的声响和一阵阵“噗噗”轻响，仿佛是液体在翻腾的声音。
约过一盏茶的功夫，客房门“吱”的一声打开，栀子探出头对茉莉和芙蓉笑道：“进来吧，仙药炼成。”
“啊，这么快，只用了三个小时，我还以为要炼上个九九八十一天呢。”茉莉轻快地笑道。
“又不是道家炼长生不老丹要化那么长时间，魔药只要找齐配方，待化学作用完全挥发出来便成了，”栀子闪开身子让门外的二女走进门中，然后关上门，闩上门栓。二女见她满身烟灰，原本秀丽绝伦的脸上黑一块灰一块，模样极是滑稽，不禁指着她的脸取笑起来，栀子擦了擦脸，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刚才加料急了点，化学反应过头，炸了起来，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炼金术士常碰到这种事，这点我和茉莉都知道。”芙蓉道：“只是把那掌柜的吓得不轻，只怕以后魔法师来投客栈他都不会再招待了呢。”
茉莉一进屋便跑到那个堆满了器皿药材的圆桌前，眼神急切地睃视着桌上的瓶瓶罐罐，突然指着一只黄色琉璃杯道：“栀子，这杯里的难道就是你配好的‘驻颜药水’么？”
芙蓉凑过身去，只见这只琉璃杯中盛了大半杯的墨绿色液体，液体看上去十分浓绸，尚在“噗噗”向上冒着小泡，液面袅袅绕着白汽，发出一股微微的腥臭。
“是啊，”栀子取出三盏小杯子道，“配出的量好像少了点，大家只好少喝点了。”
“谢谢。”芙蓉轻笑道：“你别把我算在内，我说过我对这药没兴趣。”
“真的？”
“我和你现在已经用不着客气了，”芙蓉真诚地望着栀子道：“我确实对它没兴趣。”
“这样也好，我和茉莉可以多喝点，趁现在的药效最佳时喝了它。”栀子把那墨绿色药液均匀地倒在两只小杯中，递给茉莉一杯，自己拿上一杯，对芙蓉笑道：“待十年后你可别怨我今日没给你机会。”
“放心吧，路全在自己脚下，”芙蓉道，“如果总往后看就成不了个好魔法师。”
“你说得对，人是不应该总往后看。”说罢，仰起头便把那杯浓绸腥臭的液体倒入口中。
这二人正在谈论着人生道理时，茉莉确真的往后看了。她端着这杯墨绿色的药剂凝视良久，心中千翻万转，犹豫不定。她想让自己青春长驻、美艳常留；又害怕万一这药没配对，反倒害了自己……她转目看了眼芙蓉，只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二人，眼中满是期待的神情；再看那栀子，她的神情是那么绝决和痛快，仿佛这一瞬间把自己一生的期待痛快淋漓地饮尽。
栀子一口气饮尽魔药，用手拭着嘴角。见茉莉紧锁柳眉，举棋不定，便笑道：“不敢喝？那你等会儿，看我没事后再喝。”
“这药……腥臭得很。”茉莉心虚地掩饰道。
“嗯，是有点难喝。”栀子漫不经心道：“捏着鼻子就喝下去了。”说着倒出一杯茶水来准备漱口。
茉莉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便鼓足勇气，把那杯墨绿色的魔药往口中倒去，乍一入口，只觉得腥臭扑鼻，一股浓绸的液体向咽喉处流去，其味苦涩微辣。她本生便有点犹豫，此时更觉得一种恶心感泛上心头，“哇”地一声把那入喉的一口药吐了出来。
“怎么？反应那么强烈么？”栀子奇道。
“这东西好难喝。”茉莉苦笑道，“真恶心。”
“良药苦口嘛。”栀子笑道，“哎哟……”
“开始有反应了。”茉莉和芙蓉马上如此想道，果然见那栀子捂着肚皮，面色憋得通红，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两人大骇，赶紧跑上前去。
“怎么啦，栀子？感觉哪里不舒服。”
“你可别吓我，”茉莉手忙脚乱道，“你别这样呀，好吓人。”
“我、我……不行了……”栀子显露出痛苦模样，气喘吁吁道：““我快要死了……”
“啊！妈呀——”茉莉嚎哭起来。
“好了，”芙蓉突然道，“你别装了，你看，都把茉莉吓哭了。”
“什么？”茉莉抬起梨花带雨的妍容不解地看着芙蓉，再看那捂着肚皮的栀子，只见她笑意嫣然，娇颜彤红，正笑得喘不过气来，顿时反应过来，扑上前去按住笑翻在地的栀子骂道：“你这死妮子，敢吓我？看我怎么整理你。”
二女滚在地上笑骂起来，芙蓉笑着摇了摇头，看那茉莉尚未喝下的那杯魔药摆在桌上，绸厚的药液上已不再翻泡。
茉莉和栀子打闹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这次看来是下定了决心，举起那杯“驻颜药”便待喝下去，哪知栀子又“哎哟”地尖叫了声。
“死妮子，玩笑还没开够。”茉莉笑道，不再去理睬她，仰头便要喝那药……
“茉莉先别喝！”这次是芙蓉的惊叫，声音极是急切。
茉莉不解的看着芙蓉，只见她面色惊疑地看着她身后的栀子，再看此时的栀子，全身崩直地挺立在房间中央，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沿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流下来，一双本来就十分大的妙目瞪得浑圆，瞳孔周围血丝暴出，眼色空懵；原本性感的红唇已呈青紫，嚅嚅而动，但没发出声来，那神情极是诡异。
“这次……”茉莉缓缓放下手中的魔药，颤声道：“不会又是装的吧？”
“不像是假的。”芙蓉肃穆道：“你别去碰她，她身上已泛出魔光，魔药在她身上开始反应了。”
茉莉浑身哆嗦着退到芙蓉身边看着栀子，她身上泛出一层淡蓝色的光芒，渐渐地这层光芒缓缓扩大，数十枚细小的光点绕着她的身子倏来互往，随着蓝光的不断扩涨，光点逐渐增多……这种情形延续了一盏茶功夫，栀子身上的蓝光已经扩涨到两米大小，光点数百枚之多，只见这个狭小的客房里蓝芒熠熠，游星四窜，茉莉和芙蓉仿若沉陷繁星海洋中，竟是看得痴了……
“喵——”地一声尖嘶，把二女吓得悚然跃起，浑身寒毛倒竖，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不久以前在哪里听见过？
“噢，万能的神保佑我们罢！”茉莉惊悚道，眼前的栀子突然随着蓝色光球飘浮空中，整个身形倏然向前弯弓起来，身体渐渐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裸露在衣裳外的皮肤冒出浓密的金色短毛，手指指甲变得粗而尖利，最可怕的便是那眼睛，原本黑色的瞳孔变成绿色，当中现出一条瞳线……
“金丝猫！”芙蓉呻吟起来，现在她和茉莉想起来那声尖嘶是在哪儿听见过的了——大衍山森林的金丝猫。而此时栀子的身体，因着魔药的作用而开始起了变化。
“这……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兽变吧？”茉莉轻声道，生怕这声音会让此事变成事实。
“只怕这次是这么回事了。”芙蓉面色铁青。作为一个召唤师，她深知有些热衷于力量和魔法之人尝试过把自己的身体用魔法与某些力量强大或神秘的野兽进行融合强化，从而摄取更加强大的力量，在魔法界中，兽变一术并非禁术，但使用此术的人必定要有高超的魔法应用技巧和充分的思想准备，必须对自己将要融合的禽兽有充分的了解，弄不好便会变成人不人兽非兽的怪物。像栀子这一等级的魔法师是万万没有那种能力来操作这种魔法，而她对于金丝猫的知识也仅是一字半解。
“栀子怎么可能会使用这种魔法？”茉莉骇异道，暗幸自己幸亏没有把那杯魔药喝下去，否则现在也是和栀子一般的可怕情景了。
“只怕是那个半兽人在使坏，而她却低估了半兽人的智商，只以为他陷在自己的计谋中，把他们部落的不传之秘透露给她，却没想到陷入半兽人彀中而不自知。”芙蓉猜测道。
“可那半兽人为何要那样做呢？”茉莉奇道。
“你傻啊。”芙蓉沉声道：“如果你爱上一个人，而你和他又不是一个种族，你最想的是什么？”
“让他变成和我一个类型的人。”茉莉恍然道：“原来那半兽人想要茉莉兽化成半兽人。可是为何要她变成金丝猫形状呢？难道变成像他那样的半兽人岂非更好。”
“那……只怕要去问他本人了。也许他的魔药药方并非如此，而咱们的栀子自作聪明做了些改动，才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的吧。”芙蓉猜测道。
事实虽然有些出入，但和芙蓉猜测的也八九不离十了，栀子在没有得全所有配方的情况下以自己的魔药常识擅自做了些变动，也正因为此反倒救了她。
茉莉和芙蓉正自惊疑不定时，霍然听见窗外一阵响动，二女从窗口探出臻首，恰好看见那掌柜的再次倒翻在地，茉莉同情道：“这位掌柜已经是第三次晕倒了，但愿这次不会要了他的命。”
说话间栀子身上的蓝芒渐渐黯淡下来，那些游动的光点倏然消散，她也缓缓落到地上，显见此时她已没了知觉，一埃脚落地便委顿在地。茉莉和芙蓉等那蓝色光芒完全消逝后方才把栀子扶起身来。
“咦？身上的金毛消失了，指甲也恢复了原状。”茉莉惊叹道。此时的栀子除了人没知觉外，其余地方丝毫看不出有何不妥，仿佛刚才那番可怕的变化只是一场梦。
芙蓉沉吟半晌道：“这样最好，也许这次兽变成功了。她还是维持住她的本体，以后只要不触动脑筋里的那根兽变的神经，应该不会轻易出现刚才那种情况。”
“难道以后每次兽变她都会变得那么可怕么？”茉莉担忧道：“栀子那么爱美的人，要是看着自己变成那副模样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那也不一定，很多进行兽变的魔法师只不过是继承了野兽的一些特性，但本体却能维持原状，或者仅是在一些微小的特征上有所变化，但愿栀子这次就属于这种情形。”芙蓉道：“不过有一点，曾经兽变过的人是永远无法恢复到以前那种状况中去了。因而所有愿意进行兽化尝试的人都必须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只是栀子却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兽变了。”
“真可怜。”茉莉轻轻捋着栀子凌乱的头发，叹道：“接下来怎么办？”
“今晚她是不会醒过来了，咱们把她扶到床上去吧。”芙蓉轻叹一声，“明天当她知道自己从此就不是一个正常之人，不知会做何想。”
“你们俩在说什么？”栀子惊跳起来，“昨晚我喝的那副魔药剂不是驻颜药，而是什么兽变药剂么？”
这个反应早在芙蓉和茉莉意料之中，“很遗憾把这个事情告诉你，我们也知道这个事实很残酷，”芙蓉同情道，“可是我们还是希望你能正视现实，面对将来。”
茉莉深表同情的点了点头。
栀子还是不敢相信道：“那么说我以后可以进行‘兽化’喽？”
“不是‘兽化’、是‘兽变’，和兽化有本质上的区别。兽变的人平时和人类没有任何的差别，只有触动脑中的那根‘兽变’神经后才会表现出兽类的特征；而兽化后的人任何时候都维持兽类的某些特征，你现在只不过在‘兽变’阶段，至于将来……”芙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就很难说了，也许一直维持现状，也许会演变成‘兽化’。”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栀子喃喃道，“简直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什么？”茉莉和芙蓉闻言一怔。
“老天帮忙，这真是老天帮忙啊！哈哈……”栀子突然开口大笑起来。
“疯了，她、她真的疯了。”茉莉急道，“怎么办呢芙蓉姐？”
“你说谁疯了？”栀子突然道：“你才疯了呢？”
“可是你干吗要笑呢？”
“我开心，当然要笑啦。难道你开心反倒哭不成。”
“哎哟芙蓉姐，她现在是否开始兽变了呢？思维怎么开始不正常起来。”
“你的思维才不正常呢。”栀子不悦道。
“正常人应该呼天喊地，哭爹叫娘才是，可是你……”
“拜托茉莉，”栀子烦道：“你还有完没完。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上了那个半兽人的当、也知道自己从此会兽变了，而且我对这个结果感到很满意，就是这么简单。哪有像你这么八婆的人，非要我伤心得死去活来才肯罢休。”
“但是有正常头脑的人应当是这个反应才对呀？”茉莉不依不饶道。
“现在我已经没有正常头脑了？”栀子道。
“你们‘丹枫赤霞书院’难道没有有关于怎样兽变一类的魔法教习么？”站在一边的芙蓉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栀子朝茉莉笑了笑，道：“亏你还和我要好多年，居然还不及刚刚和我认识没多久的芙蓉。”又对芙蓉点头道，“是的，‘丹枫赤霞’把兽变列为异术，是对人类社会的一种摧残，在书院里绝对严禁门下弟子学习这一类魔法学术。”
“而你却对这类魔法有心，”芙蓉笑道，“只是苦求无门？”
“是的。”栀子坦然道：“我想进行兽变的尝试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想到一个半兽人居然还掌握这方面的知识。而且那家伙的心机比我深沉，我倒小觑他了。”
“可是为什么呢？”茉莉不解道，“以你的身世和相貌想得到什么都可以，为何偏喜欢这些旁门左道呢？”
“我不像你，仿佛这天下除了男人和金钱就没有别的好追求了。”栀子道，“我所追求的是力量，有了强大的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是追求力量的方法有很多种，难道纯粹的人类血统就得不到强大的力量了吗？”茉莉现在越说越糊涂了。
“说实话，我很鄙夷人类。”栀子这句话可把茉莉和芙蓉吓得不轻，她并没顾忌俩人面色的变化，继续道：“人类是这世界里最软弱的生物之一，无论是意志，体能还是生命力都是非常脆弱的一个种族。今日机缘巧合能脱离纯人类血统，而且能得到我最中意的金丝猫的力量，这也算是万能的神给我的最好礼物吧。”
茉莉和芙蓉面面相觑，半晌无话。三人在房间里沉默良久，芙蓉方道：“既然这样，我看这次兽变事故反倒成了好事，该为你庆贺才是，茉莉，你说是吗？”
“是呀，栀子，”茉莉笑道，“看你气色不错，那咱们就趁着今日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赶路吧，莫大哥中魔咒已经很久，该想法给他解咒了。”
“姐妹们，”栀子道，“你们不会因为我现在身体里流着兽血而疏远我吧。”
“你说可能吗？咱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风雨都始终在一起，从没动摇过，难道会因为这点不同而产生裂痕么。”芙蓉道。
“芙蓉姐说得对，朋友是心灵之间的融合，这世上有人种、肤色、相貌、种族上的区分，可是心却都长得一个样。”茉莉笑道，“不过你们还欠我五十金币可得还我，不许赖。”
“欠你五十金币？什么时候？”
“咦，当初你俩不是和我打赌，如果莫大哥帮咱捉金丝猫你们就各输五十金币给我么？”
“噢，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栀子点头道：“可那是凑巧而已，算不得数的。”
“对，再说了，莫大侠根本没看到金丝猫便中邪咒了，”芙蓉笑道，“那猫还是黑衣法师干掉的。严格来说应该是你输了。”
茉莉尖叫起来：“哪有像你俩那么赖皮的，我不管啦，快拿钱来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