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凯被这情景几乎吓了一跳！他一贯都是游兵散勇，单打独斗。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对他顶礼膜拜，齐声祝贺。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望着老铜。
老铜挥了挥手，大厅众人哗地一声又都坐了下来。老铜说：“现在请枣花教主对大家讲话！”
“嘿，老铜，你这不是难为我吗？你知道我最不会讲什么话了！”恩凯说。
“哈哈，你现在当了教主就不一样了！讲几句吧！”老铜说。
“嘿，说什么？”恩凯说。
老铜笑了，他挥手指着大厅里黑压压的人说：“你看我的人马多吧？”
“多。”恩凯说。
“我的力量雄厚吧？”老铜说。
“雄厚。”恩凯说。
老铜再次挥臂大声说：“恩凯你还没见过我的粮草，我的兵甲枪弹，我的后勤保障！那可是十分充足的啊！”
“十分充足。”恩凯说。
“那么，你就说几句吧！”老铜豪情满怀地说。
大厅里千万双眼睛再次齐聚在恩凯的身上，恩凯现在已完全适应了这种场面，他点点头，高声诵道
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霜寒十四州！
大厅里众人齐声喝一声彩，然后白细胞们齐声诵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他们因为是军人，喊操喝令历来训练有素，所以他们朗诵得十分洪亮整齐。接着鸟型结核菌、白色念珠菌、卡氏肺孢菌和巨细胞病毒也齐声诵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他们的整齐程度比白细胞差远了，但因为声音怪异，齐声喊出，却自有一种震人心魂的感觉。
大众人齐声诵罢，大厅前排的一个侏儒却冷冷地说：“恩凯先生为什么不把这‘十四州’改成‘四十州’呢？”他说话时神态极其傲慢，自然没将恩凯甚至老铜放在眼里。
这侏儒艾病毒话一说出，大厅里不少人又喊声“好”。许多人都知道这个老故事，五代十国时，诗僧贯休给越王钱缪献诗，其中两句便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当时钱缪地盘正是十四州。钱缪说：‘先生何不将十四州改为四十州呢？’但钱缪到最后也只有十四州的地盘。凑巧的是，人体王国大小州市正是四十这个数字。
恩凯其实是在开玩笑，他是用嘲讽的声音吟诵这两句诗的。这个艾滋病毒的傲慢使他极不愉快，他几乎都要发做，但还是忍了忍，将一口气咽了下去。他没好气地对老铜说：“老铜你弄来这么多鸡巴鸟人，干干坐在这里，既不喝酒，又不吃饭，搞什么搞？”
“嘿，还不是在等你吗！”老铜啪啪啪击掌三下，“上酒上菜，除夕晚宴正式开始！”
宴会司仪官用洪亮的声音高声重复道：“上酒上菜，除夕晚宴正式开始！望诸位同仁开怀畅饮，共渡除夕长夜，迎接四月一日的到来！”
大厅众人齐声喝了个满堂彩，大家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情绪高涨，一片欢声笑语，盛大除夕晚宴的气氛顿时涌现出来。
“四月一日上天堂，天堂在哪儿？”恩凯不怀好意地笑问老铜道。
老铜宽厚地笑了：“你是过来人了，明白天堂只是一种状态，而这种状态必须要有人世间的强有力的支持。所以天堂其实就在人间。”
“原来是这样。”恩凯继续冷笑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你们扯旗放炮开山立柜拉杆子，叫个什么帮什么派的，也是常事，干嘛却要叫个什么爱滴滴教？没想到我也是个教主！别扭不别扭啊？”
老铜笑了：“这就是区别。无论什么教，包括魔教明教拜火教，无不想着传遍天下，一统世界！而江湖上帮派的最高理想只是要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已。两者是不能比的！”
“是这样。”恩凯又笑了笑，“不是四月一日四大教主齐聚，才上天堂吗？现在才咱们两个呀！四月一日又是个什么黄道吉日？”
“嘿，你我老兄弟，就不要这样掐了！”老铜终于对恩凯忍无可忍了，“你知道凡举大事者，都要搞些名堂，弄些花絮。如陈胜的鱼腹藏帛‘陈胜王’，黄巾张角的‘苍天当死，黄天当立’，刘福通的‘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还有李自成的‘十八子，主神器’等等。咱们的四大教主和四月一日，也是这个道理。咱们的大麦黄教主上哪儿去了你不清楚？你非要给我找茬不是？”
“嘿，不敢！托老兄的光，我居然还成了一个教主——我从来还没当过这么大的官呢！”恩凯笑道。他这次将笑容中的不怀好意收敛了不少。
这时侍者开始上酒上菜，他们自然先给主席台上，酒菜倒也简单，酒是一大桶麦酒，侍者给老铜和恩凯每人筛了一碗。菜则是一个肥大的煮猪腿，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老铜说：“咱IDD教百事草创，老弟休闲简慢。好在这菜是咱们的保留项目，也足以做长夜之饮，回首往事，展望未来！”说完他端起酒碗，转身对大厅众人大声说：“诸位同仁，各路豪杰，大家请了！”
大厅众人站了起来，端起酒碗酒杯，齐声说：“教主请了！祝我IDD教永远永远，一统世界！”
老铜说：“干了！”他又向恩凯举杯示意，恩凯端起酒碗骨嘟嘟地喝了起来，他气也没换一口就将一碗酒喝得干干净净——他实在是太渴了，然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老铜也一饮而尽，给大家亮了亮碗底，大厅众人喝了声彩，都干了酒，然后坐了下来，放开肚皮大吃大喝起来。
恩凯看见他们的酒菜都不一样。最好的是前面的侏儒艾滋病毒，他们喝的酒恩凯也不认识，但却知道是进口的洋酒。他们的菜是一种胶状半凝的食品，深红色，每人一盘。他们全用刀叉和勺子吃饭。恩凯的鼻子里嗅出了一股血腥之味，他明白了侏儒艾滋病毒吃的是血食，他们吃人血人肉，而且还是白细胞中T细胞的血肉——细胞膜、细胞质、细胞核混合在一起的食糜。
恩凯还从其它桌子上嗅见了血腥味，不过味道要比侏儒艾滋的淡多了。他看见鸟型结核帮的盘子里是绿色的，恩凯明白这是营养极好的食品——它也叫罗氏固体培养体，内含蛋黄、甘油、马铃薯、无机盐和孔雀绿。孔雀绿使其它细菌对此食品无法染指，盘里的绿色就是由此而来。而白色念珠菌们的盘中则是淡红色，恩凯知道这是血琼脂培养基，里面也有人血。卡氏肺孢菌的菜与白色念珠菌的基本一样，只是颜色更淡点，也就是人血更少点。巨细胞病毒帮，即壳甲小球们的食品又不一样，是好几种人的血肉肉糜，包括成纤维细胞、上皮细胞、精子细胞以及白细胞的血肉混合物。这四大帮派喝的酒也不错，全是红葡萄酒。而白细胞们，包括T淋巴细胞、单核细胞、巨噬细胞及其他白细胞，他们的酒菜则最为简陋，酒是劣质白酒，菜是大烩菜，里面以萝卜白菜为主，还有点豆腐，只有少量的肥肉片子煮在里面。白细胞们都吃得稀里哗啦，十分香甜。包括单核巨噬这些前将军们，T淋巴细胞中的指挥人员、参谋人员，总之都是军官，无不像码头上的那些苦力，从没有吃过饱饭似的。
恩凯暗暗地叹了口气。
“老弟来啊，咱们的菜都凉了！”老铜说。
恩凯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桌上的菜。
老铜说：“首先说明，这个菜的卫生没有任何问题——我知道你的鸟毛病！咱们吃过各式各样的猪腿，哈，也就是彘肩，但这种吃法你还是没见过吧？”
恩凯点头说：“是没见过。”
老铜说：“这是一道地地道道的乡村菜，叫乡村猪腿。它是将猪腿悬挂而半风干，吃时取下来用水洗净，下到大锅里煮。先用猛火煮滚，再用文火慢煮。煮透后整个上桌，用小刀削割，蘸小碗里的佐料食用。这小碗里的佐料是酱油、醋、油辣子、味精等。”
恩凯说：“不错。”
老铜说：“你是客人，先割第一刀。”
恩凯拿起餐刀割了一片，蘸了蘸碗里的佐料，然后将肉放进口里，慢慢嚼了起来。
老铜问：“怎么样？”
恩凯说：“不错，很好。”
老铜说：“多吃点，这些日子，可把你饿坏了。”
恩凯说：“咱当兵的出身，哪有那么娇气？饿上几天，也不打紧。”
老铜笑了笑，也拿起刀子，齐齐地割下一大片，大口吃了起来。
这一吃，两人便更分出了高下。比之上次吃西餐烧肘子，老铜的刀法更加敏捷准确，也更加舒展轻松。他如同庄子说的那个解牛的庖丁，刀法游刃有余，出神入化。又薄又大又均匀的肉片纷纷落下。
相比之下，恩凯就慢多了。他慢慢地切，慢慢地吃。并不理会老铜吃的已是他的好几倍这一事实。
恩凯又割了几刀后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掷刀于桌，不吃了。
老铜望着恩凯说：“是那链子弄的？”他知道那精钢链子穿过人的琵琶骨，使手无法用力。
恩凯微微点点头，却没吭声。老铜端起酒碗说：“来，咱们喝酒！”他跟恩凯的酒碗碰了碰，又仰脖一饮而尽。恩凯也喝了半碗。
大厅温度渐起，这时饭已吃过，酒已初酣。大家或划拳猜令，或频频举杯，或为一杯酒你推我搡，大声争辩。恩凯看见了鸟型结核帮的鸟帮主，白色念珠帮的白帮主，卡氏肺孢菌帮的卡先生，巨细胞病毒的巨帮主，他们坐在各自的帮里，都已翘起的腿，捋起胳膊挽起袖子，指指点点，吆三喝四，把出一副龙头老大的手段来。恩凯暗暗点头说：人们常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是这样的！
恩凯也终于看见了那十三个白细胞，军中十三壮士——中性粒钟仕，单核将军，巨噬将军，还有NK细胞，CD4T细胞，CD8T细胞，树突状细胞，肥大细胞，嗜酸性，嗜酸性等十三个白细胞。他们分散在稠人广众之中，目光频频向主席台汇来，终于与恩凯的目光对接了。恩凯看出，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期待而又放弃，解脱而又忧伤的复杂的内容。
老铜说：“恩凯老弟，你还在看什么？”
恩凯说：“我在找一个人。”
老铜笑了：“我知道你在找谁，她一会儿就来了。”
大厅里越来越热烈喧闹，大家越喝越高，不少人端着酒碗乱跑，一些人高声乱唱起来。与引成鲜明对比的是，侏儒艾滋们却依然端坐着，静静地吃喝着。他们的冷静是对大厅众人极端的蔑视，但大厅众人因为喝高却也不怕，而且用加倍的喧闹来回应侏儒艾滋的不屑。大厅里更乱了。
一个酒吧歌女唱了起来——恩凯这才发现大厅里原来还有酒吧歌手，而且还不少呢！这歌女唱道：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