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已然没有退路的白春偷眼看了一眼挨着纣王看不出喜怒九尾一眼,暗中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高举过顶,叩头道:“启禀陛下,奴婢无意之间在阿代的房中发现了苏美人与刺客姜环来往的密信,上面的内容正是苏美人交代给姜环的话,要姜环今日清晨在九间殿外行刺陛下,并要他在失败之后将罪名推给王后娘娘!”
纣王暗道果然如此,他道:“呈上来。”
常侍接过了白春手上的布,然后躬身呈给纣王,纣王抖手将其展开,仔仔细细地看过其上的内容,也的确如同白春所说,是九尾指使姜环如何做的话。
纣王将布摊在桌案上,确信九尾看见了,才问白春:“你是在阿代的房里发现的这块布?”
白春道:“回陛下,正是。”
纣王又问阿代:“这东西是你房里的?”
从阿代进宫,因为阿代的刻意回避这是纣王第二次跟她说话。不得不说第一次直面纣王之时,他身上所散发的气场让阿代有了心理阴影,即使是时隔数月的现在,只消纣王的一个眼神阿代就会浑身僵硬,即便她看多了纣王对自家小姐的纵容宠爱,脑海里散不去的仍旧是暴戾二字。
这是坐拥天下脾气暴戾的帝王,他要人命从来就只是一句话的事。阿代几乎用尽全副心神才让自己没在纣王的眼皮子底下抖若筛糠,她顶着纣王的眼神看向自家小姐,没看出她有一点情绪,明明是有关自己的事,她却全然不在意一般。
这和阿代所知道的那个苏妲己相去甚远。
即使已经相处数月,阿代仍能很清晰的知道这不是她曾经侍候着的那个小姐。明明就是同一幅身躯,但不论是思维还是行为,分明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即使如此,阿代也没有对自家小姐心存任何疑惑。即使她的思维方式与行为在失忆之后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也没谁能否认她仍在用自己的方式继续纵容着阿代,让她这样跳脱的人在王宫之中活得比任何宫人都要肆意。
作为一个使唤丫头,能有这么一个即使是失忆也仍旧对自己好的主子,阿代没道理去说半个对自家小姐不利的字。
阿代抬起头来,第一次主动迎上纣王审视的眼神,她振声道:“回陛下,白春拿出来的东西奴婢根本不认识,至于白春怎么会在奴婢房里找到,奴婢实在不知。”
白春也没以为刚才还在寿仙宫外说打死也不会承认的阿代会突然顺了自己的心意干脆的认下来,她对纣王道:“陛下,对自己不利的事阿代当然不会痛快承认,奴婢以为应当严刑逼供,她受不了自然会实话实说!”
阿代闻言气得不轻,一时竟没顾得上纣王在场,反驳道:“你这分明是想屈打成招,我还是那句话,不是我做的事不要想我会承认,想用这种方法往我家小姐身上泼脏水,没门!”
十四、五岁的丫头声音自然不会柔和,阿代气急之下的反驳根本没有意识到也许需要控制一下,使得声音尖锐到有些刺耳,等到话音落下阿代习惯性地扭头,才看见上位被她短暂遗忘的纣王。阿代瞬间就僵在了原地,她惶然地垂下头来,却只觉得纣王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犹如刀刮。
其实纣王只是多看了一眼阿代而已,他还记得这个丫头在第一次见到自己时被吓得腿软,当然也能看出直到现在她也仍然惧怕自己,而现在她却因为要反驳白春的话而当着自己的面忘了自己的存在。
纣王侧头去看九尾,问:“你要不要说些什么?”
九尾突然出现在寿仙宫,当然是因为她知道了些什么。
阿代作为九尾的贴身丫头,住所自然也离她近,虽然新殿相当大,但只是隔着一堵墙的耳房要是有什么动静,听觉灵敏的她当然能够听到白春和阿代之间的争执。
九尾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明白春是谁的人,但这一点不妨碍九尾想到白春这样做的目的:姜梓童想将纣王泼在她身上的脏水泼给自己。
九尾从来都不是一个别人不让自己痛快还能好心让别人痛快的人,没道理别人都将脏水泼到门前了还能一声不吭,纣王问她要不要说些什么根本就是废话。
九尾看了一眼阿代,然后目光落在白春身上,问:“你说这东西是从阿代房里找到的?”
“是!”白春在纣王询问之时就已经回答了一次这个问题,再被人问起,回答起来便是理直气壮。
“你去阿代房里的时候她没在?”
白春不知道九尾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觉得这里就是实话实说也没什么问题,于是点头,道:“是。”
九尾点了点头,又问:“你去阿代房里做什么?”
白春愣了一愣,她以为因为自己完全针对她的指证,九尾的问话再刻薄也不为过,但九尾却只是简单的在问。白春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九尾的表情,但也和阿代一样,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这样的九尾让白春心中有一点没底,她顿了顿,道:“奴婢去阿代房里是为了打扫。”
白春负责打扫新殿,阿代的房间也是属于新殿的一部分,她这样回答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九尾接下来的话却让白春僵在了原地:“宫人的房间从来都是自己打扫,阿代也不例外,她进宫数月,也没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进去。”
从白春听到宫墙外的竹哨声,到她拿了东西根据上面的指使做出后面这一系列的事为止,时间紧迫到她没法仔细的去想这期间也许会面对的所有问题,以及面对这些问题之时应当如何应对,于是九尾只问了她三个问题,就已经抓住了其中的破绽。
白春心里一急,道:“奴婢今天是有事急着要找阿代……”
“但是你刚才说是为了打扫,”九尾打断白春的话,指出了她的话的前后不一,然后直接下了结论,“东西是你带进去的。”
白春这次是彻底急了,也不顾两人身份悬殊,道:“苏美人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东西是我带进去的?虽然您贵为美人,但也不能含血喷人!”
没人理会白春,她大声辩驳之后是短暂的沉默。白春见状思绪急转,不死心地再次开口,直接就转了话题:“那块布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苏美人指使姜环刺杀陛下,若是不成便嫁祸王后娘娘,如今证据确凿……”
九尾看向白春,习惯性微眯的眼竟带出了一丝压迫,让她出口的话没了下文。白春张口,却想不起刚才的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一时怔愣在原地。
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九尾便想抽身离开这里。握着九尾手的纣王第一时间察觉到九尾的意图,几乎是想也没想手上就用上了力,握住九尾的手压在九尾的腿上让她没能顺利起身。
九尾侧过头去,在这个没有否认会在最后取了自己性命的男人脸上看到了难得一见表露在外的坚持,而这坚持不是为了他的天下,只是为了在此时将自己留在这里。
要说没能听到纣王一口否认自己问题,失落是必然的。也因为失落,九尾现在本不想怎么搭理纣王,甚至在新殿看似沉睡都只是装的。但九尾也因此知道纣王在自己“沉睡”之时一直坐在床畔,要不是黄妃再次前来复旨,他也许会一直坐在那里,直到自己睡醒。
九尾看向立在一旁的一名常侍手中端着的托盘,大概能想到纣王为什么会离开新殿:即使已经被盖上锦帕,但殷红的血仍是肉眼可见,锦帕下血肉淋漓的景象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
这是九尾所熟悉的属于纣王的柔情与体贴。
他不会明明白白地说出口,要是没被人注意到他也只当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事,但一旦被注意到,便让人不能忽视。
这是一个相当狡猾的男人。
但九尾对纣王的容忍比自己想象当中更深,她敛眉垂眼,握了握垂在身侧的另外一只手,到底没有再起身。
纣王见九尾留了下来心中一松,这才有功夫将眼神施舍给其他人,白春神色忐忑紧咬下唇,阿代梗着脖子神情愤懑,黄妃跪在原地低眉顺眼不发一言,仿若寿仙宫内没有这个人。
纣王突然伸手将桌案上的那块布扫落在地,斥道:“白春,谁给你的胆子嫁祸苏美人?”
白春被纣王突如其来的喝问惊得颤了一颤,才惊觉纣王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而这决断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自己身后的人都是绝对不利。
“陛下!奴婢冤枉!”白春回过神来赶紧喊冤,“奴婢无意之中发现苏妲己指使刺客要对陛下与王后娘娘不利的罪证,生怕陛下听信她的妖言将自己再次置于危险当中,冒着杀头的罪在寿仙宫前与侍卫争吵只为告知陛下真相,陛下怎么能以为奴婢此举是为了嫁祸苏妲己!”
“但你的话前后不一,”纣王身体微微前倾,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冷汗已然遍布全身,白春几乎能够听到自己上下牙打颤时相互磕碰的声音。纣王所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真的,但白春却不可能承认,更不可能干脆地供出背后的人……作为一个被随便指使的丫头,上面的人没事她不一定没事,上面的人若是有事,她丢的绝对是命。
深知厉害关系的白春咬紧了牙,勉强稳住自的声音,开口道:“陛下!奴婢所言绝无半点虚假,还请陛下明察!”
纣王闻言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姜梓童手下一个安插进新殿的使唤丫头能够有这样可圈可点的表现,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因此放过白春,放过姜梓童。纣王沉了脸色,道:“来人,将白春拖下去严刑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