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摔进门内的陆海跌倒在地上,肩膀和头部摩擦到地面擦出好几道血痕。听到身后大门被人从外部上锁的声音,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进来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这里是育树楼正门的走廊,一个可笑但是可怕的念头猛然钻进陆海的脑子,他要疯了,这一切都和预想的差了太多。唐青……她到底要做什么?
“唐青!唐青!你开开门!你在外面吧?我知道你在外面!”陆海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扑倒在门上,一边捶着门一边大喊:“你开开门进来!好不好?我不骂你了我也不恨你了你进来好不好?!我答应了小志的,你想想小志,你怎么能违背他的心愿去送死?!你想想他!”
门被捶地砰砰作响,然而别说是回应,外面安静地似乎从来没有生物存在过一样。不管是唐青,还是那些跟随在身后的异态,通通没了声响。走廊里回响着陆海的叫骂声,更加凸显了门外那一片如死一般的寂静。
“唐青?唐青!”久久没有听到回音,不好的预感席卷上心头,陆海慌忙趴在门上细心听着外面的动静,透过不算厚的门板,规律的跳动声传进他的耳膜。
砰、砰、砰……
还活着!那是心跳的声音,是唐青,她现在正靠在门板上!
得出这一认知的陆海继续砸着门,嘴里的话却变了语调。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这么卑微,用几近恳求的语气去说话:“唐青,你开开门,进来好不好?你能听见的吧,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吗,犯不着为了我这种人、我这种人……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话声淹没在他的咽喉,越来越细碎直至没了声音。他低下头,在唐青看不见的地方,跪在那扇门的里侧,双手抱头无声地哀嚎。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他摸不准唐青的心思,就像他不知道唐青为什么要把最后的生存机会让给他。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把唐青送出去,他愿意就这么死去。没有第二个小志会为了自己尽心尽力,而自己心安理得地欠着小志这么多年,足以换回唐青的一条性命。所以无论唐青想要做什么,他都愿意以此偿还他那个名义上的弟弟。他的小志,他的弟弟,对他提出的唯一一个请求,就是唐青的安然无恙。他那时候是答应了的,他都点头答应了,为什么唐青却偏偏让他再次背信弃义一回?!
他一拳头狠狠砸在门板上,然而这坚实的门并没有因为他的痛苦动摇半分。他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唐青再过不久被啃食的惨状,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救不了小志,阻止不了江葵,帮不了卢迪。这些也都算了,最后,居然是唐青用性命帮他搭建起生存的路!
“可恶!”拳头的指骨已经渗出血迹,门板上印刻出一个又一个血印。陆海仍然跪在那里,一拳又一拳地砸着门:“可恶!”
“啧。”
门外传来细微的抱怨声,陆海砸门的动作一顿,连忙扒在门上急切地问:“怎么了?是那些异态追上来了?唐青,唐青,到底怎么了?”
“靠你也太烦了!”有气无力的声音又响起来,看来唐青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但总归还还活着。陆海刚刚放下心来,就听见唐青没好气地骂他:“你就不能消停点?让我靠一会都不行?这么精力过剩的话就去跑两圈,别在这妨碍我休息!”
听见这一番话,陆海一阵怒火涌到胆边,烧得他脾气又暴躁起来:“你还嫌我烦了呗?还跑圈?你开开门让我出去跑两圈也行,你倒是开门啊!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开门你就等着自己被啃成排骨吧!”
唐青被这小孩子闹脾气一样的话逗乐,在外面笑得打跌,扯痛了身上的伤口。“哎呦我去,陆海你多大了?这么说话会不会太可爱了?”他真以为这样就能激得自己开门?是不是太天真了?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唐青仿佛没有看见只有几米远的异态大军,慢悠悠地说:“你就别在这闹腾我了,赶紧去那个监控中心吧。看见那个混蛋的时候记得帮我骂他一句,就骂‘去你妈的’好了。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客气?”
陆海被她调笑一样的语气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没了言语。倒是唐青这边滔滔不绝起来:“你是我们五个人里活到最后的,所以你可一定要坚持下去,不然我不是也白死了。”她看见那些逐渐靠近的异态流出来的涎水和腐黄的牙齿,不由得想象出幕后黑手气急败坏的表情。这一认知让她心情很是愉快,连带着对陆海说话都是轻快的。
陆海恨恨地咬牙:“不是我想活到最后,唐青,现在应该在门里的明明就是你!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准备给我个解释吗?”如果唐青没办法说服他,恐怕他也不会如她所愿。
“解释?”唐青扶着门费力地撑起身子,腰背佝偻着无法挺直。她的小腿不停地打着哆嗦,躯体如同一张绷紧了的弦,再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刺激。然而她还是执意要站起来,毕竟她抗争了这许多天,最后可不想坐在地上等死。
唐青将球棒扔到一边,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挥动它,留着也只是徒增负累。身体上的临近崩溃并没有连累她的意识,相反,此时此刻她的精神极度地清醒。一双眼睛从为首的异态冷眼扫过,暗自握紧了手心,对着身在门内的陆海讽刺:“解释?你想要我解释什么?陆海,你真以为我是为了你?别做梦了,这一切都还在我的掌控,只不过这个计划有所变动罢了。”
“什么?变动?”陆海紧张地又往门上贴近一些,唐青似乎离开了门,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他猜想是异态的逼近,事实确实如此,唐青现在确实命悬一线。
而这个命悬一线的家伙仍然有心情回答他:“是啊。变动,就是变动。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要做掉两个人吗?一个是你,另外一个本来准备放在最后干掉的,现在只能提前顺序了。陆海,你猜到了吧?”
忽然间,一道念头直击陆海的神经,他隐隐约约有了预感,那个第四个被杀死的,莫非……
“唐青!第四个人就是你自己!唐青,是不是!”
“呵,还不算笨。”唐青的语调又上升了几分,,嘴边那道笑容随之加深:“本来想要杀死的四个人,江葵,卢迪,我,还有你。江葵和卢迪都已经成功送走了,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陆海,我要留你一条命。我要你活下去,我要你明明白白地活下去看到最后!”
陆海的手指开始颤抖,他发狠地用指甲却挖那道平滑的门板,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劈开,细小的血珠流淌下来染指了干净的木门。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唐青的话,但是每一个字他又好像听不懂一样:“你在,说什么?唐青,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要不要进来,我出去,不是说好了我是你的活诱饵吗?……活诱饵,不是说好了吗?!不是说好了吗?!唐青!”
爪子嵌进肉体的声音并没有穿透那一扇门,唐青闷哼一声,眼睁睁看着最前面的一只异态掏穿了自己的左肩。饱受煎熬的左肩这下终于承受不住折磨,一大块肩胛肉被扯落,唐青一个踉跄,强压下从腹腔涌上来的甜腥味。她整个人靠在门上,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耗尽她最后一点生命值。然而这个女人嘴角的那丝笑意仍然明显,只听她艰难开口,对着门里的人再一次挑衅:“其实我原本,想先干掉你,然后我自尽的。但是,陆海,自从那个什么狗屁、狗屁管理员出现之后,我就想到了更好地、更残忍的方法……我一直以为,死是痛苦的。但是现在看来,也许死才是解脱……”
“咳咳!”突兀的咳嗽声打断了唐青的话,该死的,这些异态不懂得一个一个上吗?怎么这么不懂得谦让,我的小腿好像也被咬了……哦不,我的两条手臂!算了算了,咬吧,反正迟早都要被你们这群畜生吞吃入腹的。唐青紧咬着自己的舌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去感受这种痛苦。这是她唯一可以为杨志言做的了。
她知道杨志言在乎他的哥哥,所以她留陆海一命,算作对杨志言的报答。
也是因为自己小小的报复心理,所以她留陆海一命,算作自己对陆海的复仇。
这两者并不矛盾。
“唐青?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听不懂!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死了才是解脱?你说清楚!”陆海在另一侧撕心裂肺地吼叫,殊不知这种无法触及的骚动反而引诱得门外的异态更加暴躁,对待唐青的手法更加凶残,甚至有一只异态掰断了唐青的小拇指,吮吸着里面的骨髓。
“艹!”唐青还是忍不住咒骂出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这群异态,还是骂陆海,亦或是这个变态的世道。直到胸腔好像也被人撕开,她知道自己真的没有时间了。视线模糊地犹如打了马赛克,那股甜腥味怎么都无法彻底压制住了。她深深地呼吸一口,爆发出她在这个世上最后一点宣言:
“你这个混蛋!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你不是想活吗?你就一个人活下去吧!
我要让你亲眼看看,我要让你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你就一个人在这个狗娘世界活下去吧!我不奉陪了,我们都走了!
我要你活下去,我要你彻底绝望!我要你孤独绝望到死!
这才是我的报复,陆海,你听清楚,这才是我真正的报复!”
……
而后,门外归于沉寂。
陆海最终也没有等到那个死对头再次说话。
他瘫坐在门边,颓然地似乎也一并没有了生命迹象。
那双纯色的皮鞋,就在他身后。
“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