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聚在九天之上的漩涡,像是感受到了召唤,突然逆向转动。那一点深邃的墨色浓的化不开,越积越重,终于压垮了苍穹,宛如天泪,滴落了下来,逐渐幻化成垂天的漆黑巨剑。
巨剑裹着电光天火和龙卷飓风,携着摧枯拉朽的万钧之势,瞬间撕裂了乾坤万物。
冰锥面如死灰,天剑成型的刹那,他再次感受到那种无法抗拒的力场。
那是渺小卑贱的臣民面对君王的颤栗,是藏在内心深处最赤诚的顶礼膜拜。
轰隆!
那辟天的力场瞬间摧毁了寒冰铁卫,连同冰锥一起,碾成齑粉。
震荡天下的巨响在山谷中经久不绝,远在帝都观星台上的国师星魂也为之震颤。
乌云散去,荡起的烟尘又遮掩了天光,久久不能消散。一只乌鸦飞上枝头,冷峻的眼神盯着面部全非的归农谷。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释从厚厚的灰烬中抬起头来,入眼处是灰蒙蒙的天空,透过弥漫的灰尘勉强能看清远处的轮廓。
他脑中一团乱麻,之前发生的事他只觉恍如梦境。也不知那力量是哪里来的,也从未见过那般可怖的力量,仿佛能撕裂了天与地。
他费力爬起,胸中郁闷难消,那汹涌而来的力量早已退去,他只觉魂修提升了不少,却也完全抵不上之前那般沛不可挡。
瞥见不远处有人埋在尘土中,露出两根葱白手指来,他赶过去扒开灰尘,就看见江离惨白的小脸。
江离睁开一条缝,看着一瞬之前还恍如魔神的那个人,眼中碧绿的光芒早已褪去,换回她熟悉的温柔目光。
江释将她揽在臂弯,魂力在她体内游走,发现并无大碍,才算松了一口气。
两人又找到了布归农,他已然奄奄一息,脸色苍白的像一张蜡纸。江释把他扶起,将魂力输入他体内。
布归农勉强睁开眼,摆手道:“不必费心了,我大限已至,命不久矣。龙牙不会善罢甘休,那个孩子……咳咳……老夫答应救他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天。展青云有恩与我,这回也算是还清了。人固有一死,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没什么遗憾的……”
说到这里,他招手唤来江离,爱怜的抚摸着她鬓角长发,又拿起她的手放在江释手心,沉声道:“你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她整日以泪洗面。你能好起来,也多亏她悉心照顾,可不要辜负了她。”
江离早已是泣不成声,江释点头道:“爷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布归农微微一笑,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江释心知他这是回光返照,更是愧疚难当。却见布归农褪下左手尾指上的须弥戒,又从中掏出半张羊皮古卷,郑重的递给他。
“这上面记载着半卷神农医典,你能死而复生,多半是拜它所赐。老夫一生孤独,从未收过徒弟,你给我点上一锅旱烟,再为我了却那桩心愿,就算记下你这个弟子了。”
江释颤巍巍接过羊皮卷和那枚须弥戒,依言为他点上旱烟,然后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交到他手中。
布归农坐正了,就像平常一样,吧嗒吧嗒的抽上两口,满足的闭上了双眼。
看见他合上满是皱纹的双眼,江释悲从心来,双手擎着羊皮卷,高举过头顶,深深地,拜了下去。
两人将布归农就地葬在那坍塌的冰窖中,江释忧心忡忡,此地不宜久留,为免殃及村民,他当晚就接走了林焕,先到附近的镇子上换了一套行装,又租了一架马车,星夜赶往碧血山庄。
碧血山庄创立于西元7541年,距今已有将近四百年的历史,在整个北域也算得上是最大的铸剑世家。
碧血山庄原本是空桑皇室创立,用来为空桑军队铸造兵刃和守城器械,抵御瀚海铁骑。
西元7685年,空桑覆灭,碧血山庄却奇迹般的逃过一劫,转而替瀚海大量制造兵器铠甲,为玄武打败雪国立下过汗马功劳。
碧血山庄坐落于空桑山以北三百里外的火山群中,背依丹熏,南望空桑,面前就是川流不息的烛阴河,可谓是自然天成的铸剑圣地。
这一带也因火山连绵,时有喷发,不适合居住,久而久之就成了不毛之地。除了碧血山庄,就只剩下丹熏山下的丹霞镇还有人烟。
碧血山庄从创立开始,历代庄主由林氏一脉相承。林家也是空桑六部贵族之一,其他五部随着空桑覆灭,几乎全部埋葬在瀚海铁骑之下,唯有林氏一族背信弃义,将碧血山庄拱手让给了当时的玄武王洛岩,换来一时安宁。
只是谁也想不到,时隔近三百年后,林家再一次背叛了他的主人。
林海川死后,长子林希夷接替其父坐上了林家家主。得知其父客死碾冰城,他当晚就控制了丹霞镇,与后来赶到的玄夜军团隔河对峙。
丹熏山一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丹霞镇说是一个城镇,防御工事之牢固堪与九州国都相媲美。何况林家在这里经营长达四百年之久,根基之牢固早已与山水连为一体。
碧血山庄作为北域最大的铸剑世家,有铸剑师三千,每个铸剑师配有九名剑奴。再加上碧血山庄本身在兵器铠甲上高超的铸造工艺,这支家仆的装备之精良堪比玄武军团。丹霞镇内的二十万民众,也有八成是林氏血脉。所有这些加在一起,丹霞镇就是铁板一块。
洛冰亲率玄夜军团三十万大军,围城已有二十余天。碧血山庄工于机关器械的制造使用,丹霞镇固若金汤,城墙上又布满机关暗格。玄夜军团以十万骑兵为主,剩下的二十万步兵都是拼凑的地方军,本不善于攻城拔寨,此消彼长,几日来玄夜军团死伤数万,也未能攻克一分一毫。
江释到达丹霞镇的时候,整个丹霞镇早已被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无法潜入。两人转而来到上游十里处的小渔村,刚好江释要拜会的那位大人也在玄夜军团任职,便想借机混入碧血山庄。
军中不留女眷,焕儿也需要有人照顾,江离理所当然的被他撇在一边。
安置好江离,他便赶往玄夜军团驻扎地。
到了军营外面,被守卫拦了下来,他报了那将军姓名,说是来寻亲的。谁知那守卫进去通报之后,回来就瞪了他一眼,冷哼道:“张将军说了,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云游僧人。你这小贼秃,胆敢胡乱攀亲,还不快滚。”
他还要解释,那守卫噌的一声拔出腰刀,不耐烦的威胁道:“军营重地,岂容尔等刁民放肆。再不滚蛋,便将你抓起来以奸细论处。”
他只好作罢,暗地骂起那老秃驴来。
早知不会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也轮不到你啊。还说什么婉拒了,这老秃驴平日里就喜欢拿他这个便宜徒弟开涮,临死都不落好。要不是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才不会信那老秃驴的鬼话,千里迢迢跑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牢骚归牢骚,投靠不成,他也只好另谋出路。早在来渔村的路上就遇见两拨兵勇在招募士兵,求人不如求己,这大好前途还得自个去打拼。
瀚海赋税繁重,寻常百姓极难承受。历代帝君崇尚武德,瀚海军队的待遇一直很高。一户人家但凡有一人参军就可以免除赋税,更有可观的军饷。许多壮丁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自愿参军。
不比那些达官贵人、乡绅名流,他们锦衣玉食,生活无忧,自然不希望打仗。贫苦人家缺衣少食,又没有其他营生的手段,许多年轻人更不满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总希望能大展宏图。从军打仗,建功立业,自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战事一起,又闻洛冰大肆募兵,许多远郊的壮汉也赶过来应招。
江释的年龄本来不够参军的条件,不过现在战事吃紧,军中也就放宽了年龄限制。他被分在步兵第八军营,这个营原有士兵上千,如今却只剩下三百不到,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一个,排在这里的候补自然也最多。
抬眼望去,前面是黑压压的人群。人群中央围着九座擂台,每个擂台上都站着一个满身戎装的校尉。按规定,新招募的兵勇要与台上的校尉们过招,只要在他们手中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就算是正式加入玄夜军团了。不过即便如此,这半天也只有一成不到的候补能从擂台上走下来。
人群一点点向前推进,很快就轮到了江释。他一步步走上擂台,身下却是一双双嘲弄的眼神。其他来应征的都是人高马大,他看上去却是弱不禁风,面对那小山一样挺拔的黑脸校尉,更显得娇柔不堪。
“这样的人也能打仗,简直笑死人了!”
“是啊,真打起来还不得吓尿了。”
听见台下议论纷纷,他不知哪来的怒气,魂力展开,浑身散发出莫可匹敌的强大力场,压的众人透不过气来。体质稍弱的,几乎已站立不稳。
那校尉倍感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颔首道:“那边有十八般武器,少侠可以选一件顺手的。”
江释目不斜视,淡然道:“有一双拳头足矣。”
“你可想清楚了!”校尉脸色微变,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也敢和我赤手相搏。
“大人尽管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