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释在她脑门戳了一指,教训道:“怎可以貌取人,所谓大隐隐于市,说不定是位世外高人。”
说话间,那边众宾客纷纷止了言论,江释抬头往正殿看去,只见两个华服喜面的五旬老者携手走上台前,后面跟着林轩。
左边老者一身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头戴牡丹金冠,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与他站在一起的老者穿着倒显得朴素些,但气质高傲,也是不容小觑。
不消说,这两人中,一个是碾冰城主展青云,另一个是碧血山庄庄主林海川。江释暗中猜测,以城主府的奢华来看,左边衣冠华美的那个老者必然是展青云无疑。
不出所料,左边富贵老者伸手压住殿堂喧嚣,开口笑道:“今日是我展家大喜的日子,诸位远道而来,令寒舍蓬荜生辉。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万望海涵。”
底下一阵客套,有人嚷道:“城主太客气了,小公子满月,我们慕容世家自然是要来祝贺一番。”
“我们镇远镖局也预祝小公子虎虎生威,长命百岁。”
展青云听着台下奉承,轻捋胡须,颔首回礼。底下喧嚣此起彼伏,忽而又有人嚷道:“小公子满月,何不将其抱出,我等也好当面祝福。”
展青云笑道:“焕儿尚在襁褓之中,离不开母亲怀抱,不便见客,诸位莫怪。”
“城主大人,我等千里迢迢赶来为小公子祝寿,却连个身影也未曾见着,这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吧!”
顿时有人随声附和,展青云转口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我与亲家公遍请豪杰,一来的确是给孙儿祝寿,这二来么,还有一间大事要与诸位商讨。”
“城主大人可是要说暗夜流沙?”这人接口之快,好似早知展青云会有此一问。
展青云点头道:“正是如此,相信大家也听见了风声,暗夜流沙已在暗中勾结。玄武大人也密令北域各城加紧戒备,大肆收罗叛党踪迹。我等食君俸禄,自然也要为君分忧。”
“这是官府分内之事,却与我等何干?”
一直沉默寡言的林海川上前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次暗夜与流沙结盟,其中还有一股势力,诸位一定很感兴趣。”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引得众人齐齐询问,这才由展青云道出谜底:“老夫日前接到飞鸟集密报,这次帝国两大流派齐聚北域,所谋甚大,中途还出现了另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谁?”
“燕雪寒!”
原本喧嚣的大厅突然死一般寂静,一根针落下也能听见声响。
江离也很是好奇,侧过脸小声问道:“燕雪寒是谁,竟能让人谈虎色变?”
江释低声道:“他是雪国国主燕凌云长子,雪国未来的继任者。传闻他年不及弱冠,修为已是顶尖之列,更是当世公认的天下第一奇才。”
“林庄主莫不是危言耸听,雪国早在两百年前就臣服于瀚海,他姐姐燕紫玉又嫁入玄武府。身为雪国太子,燕雪寒怎么可能与暗夜流沙同流合污?”
林海川盯着那人,冷冷笑道:“你可以不信老夫,难道也不信飞鸟集吗?”
那人脸色大变,赔笑道:“林庄主严重了,小人就是怀疑亲生父母,也不敢怀疑飞鸟集啊!”
其他人也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妄加言论。
飞鸟集的耳目遍布天下,燕雪寒与暗夜流沙勾结这等机密都能打探清楚,何况是这里。万一有什么不敬的言论传入这些鹰犬耳中,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众人不再怀疑,展青云接着说道:“陛下已暗示玄武大人,密切关注雪国动向。大人正在玄武城练兵,各大主城也将招募兵勇,以备后患。”
一时之间,众宾哗然。洛北辰这是准备对雪国动武了,烽烟再起,又不知多少家破人亡!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座都是各地名流,战事一发,难保不会殃及池鱼。为保家国,老夫恳请诸位慷慨解囊。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凡有捐赠者,一律记录在册,交由玄武大人论功行赏。”
众人交头接耳,原来这满月酒宴却不过只是个幌子,募捐军饷才是此行本意吧!
这时家丁将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抬上来,展青云上前说道:“老夫虽然家贫力衰,也愿捐出一半家当,权当作抛砖引玉,诸位请自便吧!”
众人暗中骂声一片,脸上又不得不做出敬佩的神色来。
展青云之后,林海川接口道:“亲家公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老夫自愧不如。我碧血山庄为铸剑世家,愿为玄武大人承担所有兵勇的武器铸造,分文不取。”
此后又有几人站出来慷概陈词,江释心知这是展青云早已谋划好的。其他人骑虎难下,不捐只怕出不了这城主府,捐得少了未免落人笑柄,多了又着实肉疼。只好亦步亦趋,跟着别人随礼。不过这份随礼,未免太贵重了。而他与江离本不在展青云邀请之列,自然逃过一劫,拿了贵宾贴的可是一个也跑不掉。
他细算了一下,单是钱财就在百万金以上,果真是大手笔。这些钱要是都捐给他,那往后的日子该有多滋润。先买座大宅院,再养上一排美婢来捏腿揉肩,好生舒坦。
江释在那里意淫的时候,募捐大会已渐入尾声,展青云精神大好,吩咐下去,落座开宴。美酒佳肴很快就由一众貌美如花的婢女呈上来,宾客围着大厅中央的莲花台依次落座。他也坐在角落,大快朵颐。
就在此时,一个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白袍老者拄着拐棍,缓缓步入大殿。他走得极慢,仿佛每一步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落座宾客看见这老者,先是皱眉不解,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贵客。待看清他袖口金黄的龙牙刺绣,和盘踞在柺杖顶端的雪白龙首。所有人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又惊又怕的神色,纷纷站了起来,作揖见礼。
坐在堂前的展青云也瞬间变了脸色,嘴角一阵抽搐。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那老者面前,鞠躬行礼:“不知白龙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赎罪。”
那白袍老者拄着拐杖站定,歇了半天才低声说道:“城主不必多礼,老朽不请自来,不会坏了大家的兴致吧?”
展青云仍旧是低着头:“大人严重了,您是我请也请不来的贵客。”
白袍老者抵着嘴唇咳了咳,那枯瘦的手指苍白无血色,瘦骨嶙峋的脊背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下来。
展青云上前要去扶他,却被他挥手婉拒:“咳咳……老骨头了,毛病就多些,诸位不要嫌弃,我来看看小娃儿就走。”
展青云脸色发白,冷汗密布。他一挥手,林轩会意,退了出去。
不多时,展思琪已抱着焕儿走了出来。她来到展青云面前,唤了一声“爹”。展青云险些没有站住,若不是林海川在旁边扶了他一把,只怕他当时就跪倒了。
“思琪,轩儿,快来见过白龙大人。”
两人应声鞠躬,那叫白龙的老者微微颔首。他伸出一根皮包骨头似的手指,轻轻划过焕儿胖嘟嘟的小脸,淡然道:“树有枯荣,人有生死。试问世间,谁能超脱天地法则,凛然物外。与其苦苦挣扎,不如随遇而安。”
展青云应和道:“野火不尽,春风又生。枯叶凋零,是为来年蓄势。先人埋骨,自有后辈传承。轮回有序,万物更迭,才能焕发出更为蓬勃的生机。”
白龙笑道:“好一句野火不尽,春风又生。我听说你在为玄武募捐军饷,不知进展如何?”
展青云示意林轩带着展思琪和孩子退下,暗中向他使了个眼色,这才答道:“大人耳聪目明,什么也瞒不过您呐。”
白龙轻捋胡须,摇头道:“但有一事,老朽还是要请教。却不知这军饷,你打算运往何处?”
展青云心如死灰,纸里兜不住火,他早料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还是小瞧了飞鸟集收集情报的能力。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焕儿刚刚出世,难道也要给他陪葬吗?
他长叹一声,突然挥手,掌心已多了一柄碧青柳叶刀。林海川心有灵犀,也几乎在同时出手,一杆火云枪直刺白龙胸膛。
白龙似乎毫无还手之力,任凭刀枪戳在自己身上。那刀枪分明已将他劈开刺穿,下一刻他却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仿佛他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众宾哗然,纷纷离席。然而刚刚站起身来,已被冰霜冻结。只有几个魂力深厚的,挣脱冰霜逃了出去,却又在一瞬间被冰花贯穿胸膛,横尸当场。
展思琪退回内堂的时候,江释也留了个心眼,打发江离去后花园照顾她。
宴无好宴,果然不出所料。此刻他也被殃及,那冰霜以白袍老者按在地上的拐棍为中心,向四周蔓延,迅速包裹住他全身,再也动弹不得。只能透过薄如蝉翼的透明冰层,勉强看到外面的场景。
自从见到那个白袍老者,他的心跳就越来越快,总感觉有一股沛不可当的寒流呼之欲出。现在被冰霜包裹,外界的声响全然听不真切,耳边就只剩下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说来奇怪,那冰层包裹着他,非但不感到寒冷,反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依恋之感。更有一股浩瀚的魂力渗入四肢百骸,源源不断。他心中又惊又喜,暗中运转老秃驴教给他的枯荣心经。魂力犹如泄闸洪流,一路势如破竹,竟无半点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