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除这日,府内张灯结彩,苏蕉捂在被子里不愿起床,隔着门板尚且能听到屋外的喧闹声,有好几回她昏昏欲睡,猛然又被一片爆竹声惊醒,扰得她不能安眠,直至白雪进屋来服侍她盥洗,她才颓废地从被窝里爬出来。
白雪见苏蕉这副萎靡的模样,好似病容一般,又不肯找大夫来瞧,心中觉得纳闷:“小姐这是怎么了?自从玉先生走了以后,就落得了这番模样,当真奇怪!”
苏蕉把着铜镜,看到镜中的自己蓬头垢面,赫然瞪大了眼,抓着白雪的手道:“白雪,我这个样子是不是难看极了?”
白雪忽然被她吓了一跳,也不敢说实话,道:“小姐胡说什么?哪里丑啦,是落入凡间的仙女啊!”
“仙女个鬼!你连马屁都不会拍!”苏蕉欣喜不起,幽幽道:“我这模样,只怕他回来以后见着要厌!”她连忙用爪子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想将头发理顺。
“哪个见着要厌呀?是老爷还是大少爷?”白雪一边问一边打开妆奁道:“今天给小姐梳个梅妆如何?”
苏蕉不语,只是抱着铜镜坐在梳妆台前任白雪摆弄,心中念念不忘道:“不知先生何时才会回来?我如今总算明白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苏罗氏其实早就发现这几日苏蕉变得十分古怪,起初还以为她是变得乖巧了,但过了几日,又觉得这委实乖巧来得突然,奈何年底事务繁冗,她也没空与苏蕉谈心,只得挑了个稍微闲暇的时间对苏蕉道:“小叶子,大街上有人舞龙呢,你不妨去看一看,散散心,你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
苏蕉摇首,若在往日能够出门逛街,她定然欢喜不已,但此刻却是提不起一点兴致,她随口说道:“大家闺秀出什么门?我也没那心思。”
苏罗氏大笑,捏着她粉嫩的脸颊道:“好一个大家闺秀!你这大家闺秀把所有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了,都不知道谁又招惹你了?又不肯与我说。唉,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模样,明明也用不着你来干活,还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让下人瞧见多不好?提起精神来,不能让别人说你是饭囊衣架!”
苏蕉随口道:“爱说就说呗,反正你们素来宝贝我,什么活儿也不让我干,日后掌管苏家生意的也是我哥,我只要安心享福等着嫁人便是!这是命,谁瞧着不痛快就积德行善去,没准下辈子也能像我一样投个好人家!”
周围来往的仆役耳朵可是尖得很,苏蕉这一说话,大火的动作忽然变得利索起来,生怕触霉头似地快速走开。
“你这嘴里长尖牙,说话一向带刺,我真是许久没有听到你这样说话了。”苏罗氏调笑道:“你现在倒是提起几分精神了,这样很好。”
苏蕉见苏罗氏对她关爱有加,暗忖不能总是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随后露出一张笑颜,学苏塘的语调说:“素琴啊,你为我好,我心中都晓得的。”
苏罗氏扑哧笑了。
散漫的时光过得很快,苏蕉的回笼觉又睡到了午时,前院吵吵嚷嚷的声音竟传到了后院,她发觉就算是把头蒙在被子里也阻止不了这吵闹的声音,登时掀起身,在白雪服侍她更衣完毕后,她去前院一探究竟,这一探,竟是探到了惊喜!
苏子望与一众仆役风尘仆仆归来,然而个个眼睛通红,看着甚是疲倦。为了能及时赶回来过年,他们连夜奔波,总算是在最后一天回到了云州。
苏子望对儿子苏塘道:“塘儿,你先去歇着罢,都累了一个多月了,在路上一直没能好好睡上一觉,现在到家了,可以放心休息了。”
苏塘胜在年轻,精力旺盛,倒也瞧不出萎靡迹象,反倒推着苏子望往屋里走,道:“爹,您这两天都没合眼,现下务必要好好休息一番,您放心,这里有我,待到夜里吃饭时孩儿亲自去叫您,你快去睡吧。”
苏蕉见苏子望心力交瘁,不禁“哇”地一声扑到苏子望怀里。
苏子望本是困倦得不行,偏偏被苏蕉这一抱又提起了几分精神,他伸手抱住怀里的蔫娃,拍着女儿的背冁然而笑道:“好了好了,没事了,爹这不是回来了么?莫哭莫哭!”他本以为回来以后,还要与苏蕉吵闹一番,这下是全然放心了。
苏塘摊开手道:“我也要!”
苏蕉破涕为笑,嗔了他一句道:“要什么要!”
苏塘故作委屈地缩回手,道:“这不公平!”
“你要什么公平?快回屋里抱儿子去!”
兄妹俩的一番对话逗得众人喜笑颜开,一家人哭哭笑笑地被仆役簇拥进门。
苏子望从苏罗氏那里大致了解到韩府的事情,又围绕着“贺礼”说了些话。儿媳妇的准备让他很是满意,片晌后便回屋歇下了。苏蕉一直黏着他,他固然也想再和女儿说说话,但精神着实顶不住了,是以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酉时。
傍晚时分,百鸟归林,云州城阒无人声,长工告假回乡,苏府大宅内亦是静悄悄的,唯有几个护院进出守值。然静谧只是短促间,待到入夜以后,家家户户吃过团圆饭,除夕庆典才要开始,届时才是真正的热闹。
苏家人围坐在一桌,一家团圆,吃着珍馐美味,苏蕉不断地往苏子望碗里夹菜,苏子望固然吃不下这么多,却也不阻止女儿。
他看着苏蕉尚且透着几分稚气的面庞,一想到再过三个月,这个小女儿便要出嫁了,不禁感触良多:“这小丫头竟被我养得这么大了,真是不可思议!日后待她出嫁,想再撒娇,可就不是对着我了,真想再多留她几年呀!”然而他又觉得这种想法实在是荒唐可笑,哪有女儿家到了年纪不嫁人?
吃过团圆饭后,苏蕉便要上街玩耍,有苏龄与两名护院跟着她。
她固然觉得有一堆跟屁虫跟在身后着实十分厌烦,但苏子望千叮万嘱,不容她出事,她也不好拒绝。
云州桥上,两名护院犹如门神一般守护在苏蕉左右,她一身男装打扮,坐在栏杆上荡着腿,背后是将云州一分为二深不见底的云州河。苏龄一直盯着她,盯得冷汗直流,生怕稍有不慎,这位小姑奶奶便要跌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