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真三十一年,壬戌年正月初五,韩晋双五寿辰。
自打向苏府送去请帖,至今都未能收到回应,韩晋本坐在四季居内品读诗文,倏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心中感到一阵惆怅。
韩序棽自拱门进来,正好见到此番情景,对韩晋说道:“爹,门外来了许多客人,您可是要见一见?”
韩晋道:“大过年的把人家叫来,你说我是不是太唐突了些?”
韩序棽揶揄道:“难道不是他们自个儿踊跃而来的?”
韩晋一怔,正色道:“我说的是苏家,外人我可不管。”
韩序棽“哦”了声,点首道:“岂会不唐突?是我我可不来,这大过年的,当然是跟家人待在一起好。”他笑着在韩晋面前坐下,道:“不过嘛,世叔不敢驳您面子,这苏家固然是名气大了些,但毕竟只是商人,要吃四方饭,他没来由要得罪您不是?所以您就放心吧,他一定会来的。”
“说得我欺凌弱小似的。”韩晋啼笑皆非道,心中却是十分期盼:“贤弟,你可一定要来啊!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是打算就这一日向众人公布你我两家的关系,你若是不来,莫非真如序楚所揣测的那样,你对这桩婚事其实根本就不满意?”
自从那日,他擅作主张与苏家结亲之后,小儿子便有好些时日不曾与他说话了,他时常懊悔,倒不是觉得对不住儿子,只是怕苏子望压根不想将苏蕉嫁过来。结亲一事,他本是出于报恩目的,若对方根本不领情,只是畏惧他的权势而不得不顺应他,那岂不是变成他倚仗权势强迫他人?这非他所愿。
尽管那日,苏子望与他说愿意,可他欢天喜地之余却从未细想过,苏子望可是因为碍于他的身份而不敢拒绝他?到头来只是他一厢情愿?若是,这不仅伤了他与韩序楚的父子关系,还误了苏蕉的名声。
韩序棽见韩晋捧着书本在发愣,不知在想什么,又反复提醒道:“爹,外边可都是您的客人,您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韩晋拧眉道:“一群乌合之众,都赶走罢!”
陡然刮来一阵大风,吹得二人打了个寒颤,韩晋一叹,转了心意,道:“罢了罢了,来者是客,将园子打理好,让他们进来吧,尽量多添几副碗筷便是。”
韩序棽笑道:“府邸内能设宴的地方绰绰有余,母亲自会安排好的。唉,这大冷的天,真是难为他们千里迢迢跑来为您贺寿了,亏得父亲体恤!”
韩晋言道:“世人皆薄凉,此刻圣上还尊我为师长,便待我如蚁附膻,假使我不日落魄了,便避之若浼!哪里有什么诚意可言?偏偏我当年承了他们的人情,如今也不好板着脸驱赶他们。哼,官官之间最忌讳你来我往煦煦孑孑,偏偏这群蠢材还乐此不疲!他们要来便来,待吃饱喝足后一概走人便是。”
韩晋越说,越觉得忿忿,道:“好端端的一个生日,我本意只打算招揽一些旧友过来吃酒,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竟让这么多人赶来,真是岂有此理!”
尽管韩晋对外声称告老还乡,但朝中丞相一职始终未曾改变,百官无不以为,楚明帝终有一日还要召韩晋回朝,是以即便韩晋如今两袖清风,但文武百官仍是不敢怠慢这位太师大人。莫说有请帖的不敢不来,便是没请帖的也要跋山涉水争先赶来,是以韩府门外,便有了这样一幅门庭若市的景象。
围观的百姓惊叹道:“临州若比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热闹的景象!”
“这都是来拜会太师大人的,他老人家今个儿做寿,消息不日前便传遍了附近的州县,看这车水马龙的,只怕宴席不设下三日都不能罢休!”
“……”
此时正值午时,日高阳煦,一辆宝蓝色的马车缓缓驶近韩府,车身周围只有四五名护院随行,不一会儿便停在了韩府外墙下。
一只白皙的手掀开帘子,少女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扫了一眼外面的情况,顿时惊讶道:“哎,人怎么这么多?”
李吾道:“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名门望族,来给太师大人祝寿的,小姐,您在此等候片刻,容小的去韩府通报一声。”
苏蕉拦道:“慢着,我爹还没到呢,我可不敢自己一个人进去!”
苏家的队伍本是缓缓行进的,但苏蕉耐不住行程缓慢,便先要到临州玩耍,一路上遇到过许多车马,苏子望也不怕路上有歹人劫她,便由着几名强壮的护院先将她送至临州,其他人都随队伍护送财物。
实则苏子望当时是想:“难得这小丫头愿与我同去,她既然兴致勃勃,我就不能扫了她的兴致,免得到头来又跟我反悔,嚷嚷着回去可就不好了。”
苏龄道:“小姐,那我们先去客栈吧。”
苏蕉点点头,于是马车转了个弯,又驶向临州客栈。
没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临州客栈,苏龄将小凳子放在地上,让苏蕉踩着下车。
苏蕉摘下斗篷帽子,跨过客栈门槛,打量了一番客栈的摆设,心中颇为满意,对苏龄道:“就是这家了。”
站在柜台后的掌柜瞧也不瞧一眼,也不知客人是男是女,只是眼角瞥到一点儿影子,便张口道:“客满,尊客移驾罢。”他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运作着,眉头紧皱,心中暗道:“今天生意好,也是托了太师大人之福,我虽净赚不少,但这大过年的也想安歇则个,今年恐怕是不成了,唉!”可又突然想到韩晋以后每年都要在临州举办寿宴,不禁苦笑。
苏蕉拉着苏龄的袖子小声道:“全临州城最贵的客栈都客满了,还有哪里可去?”
苏龄听了,便走到柜台前,道:“掌柜,我们出双倍的房钱,你给我们腾几间屋子罢。”
掌柜道:“四倍都有人出啦。”
苏龄惊讶道:“出手这么阔绰?是京城来的大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