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前门遭人围得水泄不通,是以苏蕉只得随韩序棽从后门入府,二人遣了仆从去别处休息,便一路朝着内院走去。
韩府仆役见韩序棽领着一位小姑娘进来,都忍不住投去打量的目光,苏蕉有些紧张得拉着韩序棽的袖子,直至进到内院,人渐渐少了下来,她才慢慢放松。
韩序棽取笑道:“我说,你怎么怕别人却不怕我?”
“你面善嘛!”苏蕉脸红道,“其实……其实我更怕见着了你爹,若是遇上了,他可要问我是哪个。”
韩序棽道:“他老人家住在前院七律斋,平日最多只到四季居走走,极少到我院里来坐,此时恐怕已经在大堂与同僚吃酒了,你放心吧。”心里又道:“你终归是我爹订下的儿媳妇,就是现在不见,将来还是得见。”
二人沿着砖花墙走,不时见有几枝紫红色的簕杜鹃从墙头探过来,有的开了花,有的还打着苞,刚浇过水的绿叶上还缀着莹莹的水珠。一路行去,脚边还栽着许多瓜叶菊,或粉或蓝或白或紫,教人看了很是欢喜。
他们走到一座月洞门前,便见门上高处悬着一张墨色的荷叶匾,匾额上镌刻着“君子楼”三字。为了映衬这张荷叶匾,月洞门左右两侧还垂挂着一对此君联,联上摘两行前人的诗句——“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苏蕉小声念了一遍,随后道:“我听先生说过,这两行诗出自《君子行》,他曾与我说,从住处大抵能瞧出一个人的性情修养,如此看来,你着实称得上是一位君子。”
韩序棽被她这番话给逗乐了,道:“你这小姑娘真是有趣,你先生说的未必有错,但我还得教你一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眼前所见的,未必就是真实的,许多事情不能以外表去判断,记住了?”
苏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你究竟是不是君子?”
韩序棽脚下一滑,十分郑重地告诉她:“我是君子!”
二人进了君子楼院落,这院落颇为宽阔,穿过假山往右走,方见一栋坐北朝南的双层雕花楼,楼的左侧有一扇半掩的门,门前摆放着几盆君子兰,看着应该是正屋,而楼的右侧也有一排房屋,乍看门扇没有正屋大,应是两间厢房无疑。
韩序棽指着那两间厢房道:“只要你不嫌弃,随意挑一间,这几天你都可以住在这里。”
苏蕉愕然道:“这里……不是客房吧?”
“嗯,不是,给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住的,反正如今空着也是空着,你先来住下,也好给我院里添几分人气。”
苏蕉变了脸色,道:“你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哈哈,与你说笑呢,瞧瞧你这小脸蛋鼓的,我看呐,今个夜里你还得到序霜院子里去睡。”
“序霜”乃是韩晋的二女儿,与韩序楚同年同日出生的,二人乃是龙凤胎,因韩序霜比韩序楚提早出生半刻,是以乃是韩序楚的姐姐。
韩序棽轻轻推开正屋的雕花木门,屋中幽静,他唤了个人名,但无人应答,于是便走进去,穿过天弯罩,在折屏后绕了一圈过来。他说道:“这里没有人,咱们到楼里去。”说着便带苏蕉去了雕花楼。
上得二楼来,便见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挨在窗前的月牙桌旁做针黹,他轻轻唤了一声“菁梦”,那袅袅婷婷的身子才缓缓转过来。
苏蕉一怔,眼前的女子云鬟雾鬓,一双眼眸秋水盈盈,好似含着几分苦恼,待见到韩序棽出现,又转露出一副喜色。苏蕉不禁脱口而出道:“咦,这是月宫仙子么?”惹得韩序棽与那女子笑了。
韩序棽自打上回被韩晋与苏子望笑话后,便决定与妻子要个孩儿,之所以成亲三年他们都未有所出,只是觉得他与妻子尚且年轻,在京中公务繁忙,根本没有做父母的打算,而如今时机成熟了,他便决定为韩家续香火。是以如今妻子身怀有孕,他便不许妻子再操劳,但此刻他见韩林氏在屋中做针黹,便忍不住轻斥道:“不是叫你好好休息么?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便是。”
韩林氏说道:“反正也是闲来无聊,我好歹也是要做娘亲的人了,想亲手给孩子制些衣物也不成么?况且这才两个月罢,又不是什么都碰不得!”当初她还庆幸发现怀孕得早,但随后便后悔了,自打府里的人得知她怀孕以后,便事事以她为尊,什么都不许她沾染,如今就连吃喝也开始忌了。这怀孕还未到最辛苦的时候,她都快受不了了。
苏蕉听着夫妻二人的对话,才见到竹篮里放着两双虎头鞋,一双红的,一双黄的。她心中揣测:“许是这位姐姐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是以才做了两双颜色不一样的鞋子。”
韩序棽为苏蕉引荐道:“这是我娘子菁梦,芜菁的菁,美梦的梦。”又对韩林氏道:“这是我与你之前提过的,那位苏世叔的女儿苏蕉,你唤她作‘阿叶’便是。”
韩林氏瞧瞧苏蕉的模样,又比比苏蕉的身高,笑嘻嘻道:“这么小?”
苏蕉见美人笑了,温柔的语调中又夹杂着一丝俏皮,美丽大方又不失活泼,教她心神一荡。
韩序棽道:“她快十六了,届时还能再长长,现在嫁给序楚,委实是小了些。”
苏蕉的注意力全然在韩林氏身上,韩序棽说了什么她没去听,只见韩林氏过来牵她的手,她便忍不住莞尔,谁都喜欢美人,她也不例外,于是任由韩林氏牵着她到桌边坐下。
韩序棽去前院忙碌了,这两名女子便在楼里说些女儿家的话题。
苏蕉道:“菁娘,你是怀孕了么?”
韩林氏道:“是呀,我怀孕两个月啦。”
苏蕉道:“我听说孕妇喜欢吃些酸辣之物,你喜不喜欢?”
韩林氏点首道:“喜欢,孕妇的胃口有些古怪,从前不爱吃的如今都想吃,喜欢吃的却见了要吐,刚开始我还不大习惯,但日子久了也就没事了。”
“我家地窖中有许多腌梅子,以前我嫂子都不吃,一到怀孕的时候就吃个不停。我觉得那个滋味好极了,所以让我爹拿了几坛过来,都送给你啦。”
“好啊,我正愁没零嘴解馋呢!”
二女闲话半晌,韩序棽又突然回来了,他对韩林氏道:“爹唤你同我去前院见客,我亲自来叫你啦。”
韩林氏对苏蕉道:“阿叶一道去罢。”
苏蕉猛然摇首道:“我不去!”
韩序棽笑言:“你与我们一道坐着,他们大人坐一桌,我们晚辈坐一桌,他老人家忙着会客,也不能腾空顾你呀。”
韩林氏一同劝道:“是呀,一道去罢,你来临州半天了,还没进食吧?定是饿肚子了,待饱食后咱们再回屋里来,好不好?”
苏蕉挡不住这对夫妻的纠缠,只好答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