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哥拉的那几年,席澜总会做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很模糊,人很多,他记不清他们的脸庞,只能隐约记得他们的嘲笑声。
他一个人站在巨大的广场中间,望着四周的黑暗和孤独,不发一言,任由四周的嘲讽淹没自己小小的躯体。他倔强的要紧牙关,手指因为用力握的发白。
发狠的眼神盯着广场外的每个人,似乎要将他们刻进他的灵魂深处。无尽的谩骂与嘲讽,如连发的子弹,一刻不停,火力凶猛。而他低着头,长发遮面,黑发间的间隙,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突然之间,席澜如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朝着前方猛冲过去,也不管是谁,摁在地上死命的用拳头猛击着头部。
四周的人群因为席澜突然地袭击暂时忘记了救援,等到回过神,他们才反应过来,如潮水瞬间将席澜层层的包裹。
处于人潮中的席澜,被乱拳打翻在地,双手护头,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他的意识渐渐的模糊,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人群外死命的拉扯着殴打的人群。
无助的祈求他们住手,声音格外的悲凉,令人心底滴血。
那些围殴的人,似乎已经打累了,冷冷的注视着趴在地上,如死尸般僵硬不动的席澜。
席澜想睁开眼,看一看,到底是谁。不顾一切的为他求情,拼尽一切的力气也要救他。
他努力试着睁开眼睛,用尽力气,眼睛还是无法全部睁开。透过眼睛狭小的细缝,他能看清一个细小的轮廓,伏在他受伤的身体旁边,温柔的托着他的脑袋,轻轻的为他拂去脸色的血渍。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远,仿佛是来自的天际“你要坚强的活下来,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坚强的活下去。”
席澜努力的想要记住这飘渺的声音,可是他却老是无法分辨到底是由哪里传过来的。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渐渐的消散。席澜焦急的喊道“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每当梦到这里,席澜都会从这场噩梦中惊醒。可是那声音,仿佛在耳际回响,这一场如同真的存在一般。
十几个小时的漫长航班总算可以解脱了。飞机刚一落地,乘客早已迫不及待的离开机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偌大的机舱,瞬间走的空无一人。席澜还坐在飞机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注视着窗外的,阔别四年的大地。
“先生,您好。飞机降落了,您可以下机了。”气质温婉的空姐善意的提醒席澜,飞机安全着陆了。
下了飞机,从地勤处领出行李,站在候机楼旁,席澜感到了一丝的茫然。六月的BJ,已经开始变的炎热。
一阵阵的热气,吹着席澜头晕目眩,不知是坐飞机的时间太长了,还是他一时半会无法适应BJ夏日的炎热。
顾总临时接到了公司的紧急电话,远在沙特的石油运输管道设施出现了重大故障,公司临时决定派顾总前去商榷,看看是否能找出解决的办法。安柔只好代表公司,随同顾总一同前往。也算是为那些远在中东,荒凉贫瘠土地上为公司奉献青春,挥洒汗水的员工送福利。
现在就剩下席澜独自回国了,站在宽阔的马路边上,仔细的打量着这座一直想来却没来过的城市。
BJ,中国的首都,一座存在幻想中的神圣帝都。第一次听到BJ这个词,便是从他爸爸的口中。那时,席澜还小大约五六岁。有一天,旁晚的时候,席澜的父亲,脸色带着满载而归的笑意,用宽厚的手掌摸摸席澜的小脑袋。
席澜每天都会在村头的大槐树下等着他父亲。席澜父亲为了供他以后上学的费用,从他三四岁的时候,就远去打工。两年的时间过去,他父亲却很少回家。
看着村子里其他的小孩,围着自家的父母撒娇,席澜心里很羡慕。席澜自小很聪明,他不哭也不闹,暗暗地小心收起自己眼角的那一丝羡慕。
席澜的母亲,感情细腻,席澜的心思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家里的处境艰难,如果一个三口人守在这偏远的小山沟,席澜他将来也会和他父亲一样,一辈子都被这座大山困住。
有次晚上席澜的母亲给席澜盖被子,却摸到了枕巾湿湿的,顺着席澜的小脸往上摸,席澜的眼角一直在不停的暗中淌泪。那一刻,席澜的母亲再也抑制不住,抱着席澜失声嚎啕大哭。如在汪洋的大海漂浮无助的溺水者孤独无助的人抱着最后的一点慰藉。
那天晚上,席澜的母亲告诉他,父亲会从村头回家。站在大槐树下,就能第一眼就能看见从远方归来的父亲。
后来,席澜每当想父亲的时候,就会去村头的大槐树下,盼望父亲能早点回家。
早上天不亮的时候,席澜就穿好了衣服,早早的站在村头大槐树下等着父亲。偶尔会有早起,从田间放牛的大叔大婶,都会亲切的摸着席澜满头乌黑头发的小脑袋“又在等你阿爸啊,辛不辛苦啊?”
席澜每当这时候,都会扬起粉嫩嫩的小脸蛋,充满自豪的脆声说道“为了等阿爸,多苦我都不会觉得辛苦。”
“哎呀,阿澜真乖。”
可是日复一日的过去,阿爸的归期去却是遥遥无期。席澜年幼,那时还不能理解阿妈每日抹泪的心酸。还是一天天的往村头跑,不管刮风下雨,从不缺席一天。
有一天,席澜早早的起床,准备像往常一样,去村头的大槐树下等阿爸。席澜的母亲抱住要往村头跑的席澜,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阿澜,你爸爸他可能回不来了。以后就不要去等他了。”
席澜不解,转过头,明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眼睛红肿的母亲“阿妈,为什么爸爸回不来了啊?”
“你阿爸去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要很长的时间。阿澜乖,以后就不要去村头等你阿爸了。你以后要乖,听阿妈的话,知道吗。”
阿妈将幼小的席澜紧紧的抱在怀里,哭的撕心裂肺。席澜只能将小手很用力的伸长,才能勉强的抱住妈妈。
阿妈的身体抖得很厉害,席澜不懂的阿妈为什么身体会发抖,以为阿妈是因为冷。于是将阿妈抱的愈发的紧,可是阿妈却抖的更厉害了。
其实,席澜的阿妈昨天夜里收到了同村人的回信,说席澜的爸爸好像在城里的工地上出事了,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村里人捎回来的信,他阿妈当时看完,眼前一黑,瞬间晕了过去。只是当时席澜在村头等他阿爸,一切都被蒙在鼓里。
虽然席澜的阿妈不准席澜再去村头的大槐树下等他阿爸,可是席澜有时仍会偷偷的跑过去等他阿爸。只是以前那些会亲切的摸着他小脑袋的大叔大婶,看着他的目光变了,里面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那时,年幼的他还不知道,他们心里都在为他的身世感到可怜。这么小的小孩,就失去了父亲,以后的日子,孤苦无依的娘俩,该怎么过活。
不知是哪一天,席澜又偷偷的跑去大槐树下,等他阿爸。被从田间劳作回来的阿妈撞见了,三伏天,天气炎热,劳作了一天,肝火旺盛,看见席澜不听话,又在村头等阿爸。
阿妈脸色铁青的将席澜拉回家。席澜被他阿妈脸上的表情吓坏了,呆呆的跟着他阿妈回了家。
阿妈一回家就将门关上,气急败坏的问他“你刚刚在哪里做什么?”
席澜怯怯的瞄他阿妈,却半天没有说话。阿妈突然像一头暴躁的狮子,朝着他大吼“快说,你到底在村头干嘛?”
“等阿爸。”席澜小声的低着头回答阿妈的问话。
席澜的阿妈,突然将席澜抱起,掀起了他的屁股,不分轻重的就照着屁股一通打。席澜很痛,嫩嫩的屁股被他阿妈打的红肿。席澜哭了起来,声音很大,一声声的如杜鹃滴血,刺激着她阿妈脆弱的神经。
他阿妈讲席澜抱在了,哭的比席澜更加的凄惨。“孩子,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啊。以后剩下咱们娘俩该怎么活啊。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啊···”
在他阿爸进城打工一年之后,席澜长到了五岁。已经渐渐的从大人的眼神中,看懂了他们眼底那隐藏的怜悯。回想起阿妈的种种怪异的举动,席澜知道了,阿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席澜再也不会早早的跑去大槐树下,眼巴巴的等着他阿爸回家了。慢慢的学着帮阿妈做些简单的家务事,偶尔会跑去村头的大槐树下坐坐,看着远方的天空,还是和以前,很蓝很蓝。似乎,他阿爸没有走远,还在前面的那座山头,微笑的看着他。
就在席澜已经慢慢的习惯了没有阿爸的日子,他的阿爸却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了,给他带来了许多新鲜的东西,可是席澜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反复的看着阿爸。
他以为是他出现了幻觉,直到阿爸宽厚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阿爸的气息。那样熟悉的温度,那是爸爸的温度,那是他的阿爸。阿爸,真的回来了。
一脸兴奋的席澜,一路小跑着在前面领路。回到家,席澜急忙的大声朝着阿妈喊道“阿妈,阿妈,快看,快看,阿爸回家了!阿爸回家了!”
正在低着头洗衣服的阿妈以为席澜又在想念他的阿爸了,低着声音说“傻孩子,你阿爸回不来了。”
“阿妈,我真的没骗你,阿爸,他真的回来了!”席澜急忙辩解,并且拉着阿妈的衣袖往外走。
阿妈被席澜弄的有些不耐烦,抬起头准备训斥他,“你——”话说到了一半,卡在那里,一脸惊讶的望着许久未见的阿爸。
“真的是你吗?阿爸!”阿妈的声音剧烈的颤抖,生怕她是做梦了。
“嗯是我。你和孩子这两年都还好吧。”阿爸离家太久,久到他竟然对家产生了一丝的疏离。站在离他们两步的地方,眼眶湿润,粗糙的双手来回的不断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