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天空上遍布着灰黑的云,冷风呼啸着吹在海面,卷起的浪拍打在石上,不若海子般的平静,大海总是的汹涌的,若隐若现的远山雾气缭绕,让人看不真切。
一女子身着水蓝衣裙,自飘渺的远山踏浪而来,温婉的眉眼中带着些许忧愁,她看看漫天的灰暗,无声叹了口气。
海风依旧不愿停歇,在本就不平静的海面徘徊着,海上卷起了白浪。
不远处的海面上,白色的水雾中闪现绿光点点,在波涛汹涌中挣扎。
女子足尖踏着白浪,走向绿光。
梦里的女子说,若有机会再寻一次开始,我必会牢牢地抓住身边的灵土,纵使我感激她至此,我也定不会选择这条路。
绾诺眉头紧锁,藏在袖中的手不住颤抖,脸色苍白了许多。
弋缈拍拍她的背,她不懂得怎样安慰人,却晓得,绾诺现在心里的恐慌。
风浪之中,女子手中拿着一株柔弱的灵草,灵力微弱,淡淡的绿光也是时有时无,女子将它放入袖中,像来时一样,踏浪远去。
这是一次海难,瀛洲仙岛的海难。
一座山,在仙雾的包围之中,不似海上,这里平静之极。
弋缈与绾诺跟随女子来到仙岛上,岛中简朴,不似人世繁华,却有着人间未有的安宁,除去几间朴素的木屋,岛上无论山中,平地,几乎被仙草覆盖。
木屋旁,鹤发老者与男子对坐,面前的棋局未分胜负。
女子轻笑,道:“这破棋局,一百年了,你们怎的还未分出胜负,还是弃了吧。”又转头对男子说:“阿羸,今日又发生了海难,我身为海女,却总是无力阻止,心中甚是愧疚,又伤了你许多族类,你瞧?”女子自袖中取出灵草,递给伊羸。
伊羸没有接过,平淡道:“这是天命,你无须介怀。”说罢,伊羸起身离去。
女子的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收回。
老者摸摸雪白的胡须,摇头一笑,道:“唉,这个小子,总是那样一副模样,汀儿,来给为师瞧瞧它。”
女子一笑,将灵草递与老者。
老者手中汇聚灵力,把灵草托到手上,将灵力注入灵草。
“真是一株可怜的灵草,竟被折磨成这样。汀儿,它活不成了。”
汀儿蹙眉道:“师父…”
老者看着汀儿,道:“为师无能为力啊。”
女子拿回灵草,失魂落魄地离开。
遍布灵草的仙山一侧,伊羸迎风而立,遥望远方。
海风愈发猛烈,下起了五百年未曾有过的大雨。
后来,绾诺和弋缈才知,那雨不寻常。
接下来的几天,不见了汀儿的踪影,只剩一个老者常常静坐于棋局之前,偶尔会瞧一瞧那株被救活的仙草。
“你这小东西,差点害汀儿丢了性命,怎的还这么弱小不堪?”老者摸摸雪白的胡须,不友善地看着它。
岛上的仙草年复一年地长起,越发葱茏茂盛。
汀儿常问伊羸说,阿羸,为何你偏偏不在意那些被我弄坏的仙草?
换来的是他的沉默不语。
老者问:“汀儿,这么多年,你也够了吧。”
汀儿答:“不够,他一年不回答我,那下一年,我定是还要问他的。”
老者摇摇头,道:“痴儿。”
汀儿一笑,坚定道:“痴便痴吧,这么些年了,怎么好放下?”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从木屋中跑出来,边跑边叫嚷着:“老头,不许你欺负我娘!”女孩跑到老者身边,挥起稚嫩的小拳头,打在老者身上。
老者拽住女孩的衣服,提在半空,佯装很生气,道:“你这小娃娃,不知老幼尊卑,竟打起你爷爷了,看我不教训你。”做势要打她。
汀儿掩嘴偷笑,道:“师父越发孩子气了,竟和千卉一般见识。”抱过女孩,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小娃娃越发粉嫩可爱了,这些年,不知她给他带来了多少欢乐。
老者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不与你这小娃计较。”
女孩吐舌,朝老者扮个鬼脸。
“娘,刚刚你和老头说的是谁?我都听到了。”千卉疑惑地问。
汀儿伸手整理千卉的发,和蔼笑道:“千卉不认得,是一个娘很喜欢的叔叔。”
千卉嘟起嘴,道:“娘只能喜欢千卉,不能喜欢叔叔。”
“好…”
伊羸总是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们,不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直到有一天,伊羸隐坐在不远处的灵草后,被好动的千卉发现。
千卉眨着灵动的大眼睛,问他:“好看叔叔,你怎么在这里?”看见陌生人,千卉不觉半分害怕,主动与他交谈。
伊羸只是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不懂认生的小丫头。
“好看叔叔,你怎么不理我?你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千卉问了这么多问题,我究竟回答哪一个才好?”
“叔叔识得我?”千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伊羸点点头,拍拍千卉的头道:“小丫头,我不仅认识你,还认识你娘和那个老头呢。”
“哼,那个老头,就会欺负我…”
风吹过,身边的灵草发出莹莹绿光,照在一大一小两人身上。
后来,千卉便常常能在小屋外,看到那个好看叔叔与老头下棋,许久都不曾解出棋局。
尽管千卉小小的,也能看出娘脸上多出的许多笑意和更多的温柔。
她问娘,那个好看叔叔是谁。娘说,他是伊羸,是你以后一定要认识的人。
她如今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认识他。
老头笑着和千卉说,离那个人远一些,看他凶神恶煞似的,千年都不改变他那一个表情,他会伤了你的。
千卉不解,在心里说道,不会啊,好看叔叔很温柔的,笑得也很温柔。
千卉出落的越发好了,按人间来说,已经十四岁了吧。
汀儿想着,不觉笑了起来。
这些年,伊羸也有了些变化,偶尔会展颜一笑,不再是多年前那一个表情。
千卉曾经问过她,好看叔叔叫伊羸,她叫伊千卉,那会不会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比如说,父女关系?
汀儿的手指点了一下千卉的额头,道:“别瞎猜,你们不是这样的关系。”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当年,为千卉取名之时,想着她是灵草一族,那便与伊羸同姓,也是可取的,也幻想过,若他愿当千卉的爹爹该多好。
仙岛上没有春夏秋冬,每天都是一样的时节,只有黑夜与白昼的更替。
大海平静了许久,汀儿的心也放下了很多。
白日里伊羸与老者依旧在下棋,汀儿端了茶水,递到他们旁边。
千卉跟着她跑了过来,十四岁的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却还是小孩心性。
伊羸看着她跑了过来,满头大汉,摇头笑了笑,举起袖子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珠,道:“这么大了,怎还像小时候一样。”
千卉嘟嘴道:“才不是呢。”坐在他们旁边看着棋局。
两人胜负难分,僵持好久。
千卉蹙眉,对老者道:“老头,你真笨。”便一把夺过老者手中的棋子,放在某一位置。
“伊羸,你输了。”千卉自豪地说。
伊羸看着棋局已破,点点头,道:“一百多年了,想不到今日倒被你破了棋局。”
千卉道:“其实我早就看不下去了,只是碍着老头的面子,没早破了罢了。”
“你…”老者气的瞪着千卉,说不出话来。
“哎呀,老头,我知道我不讨你喜,索性就气一气你,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汀儿脸色很难看,在一旁很久都没说话。
仙岛上的灵草越发繁茂,在夜里发出绿色的光,莹莹的绿色点缀,很是美丽。
宁静的夜,总是有人未歇。
木屋外很远的灵草覆盖之地,一男一女,对视,良久沉默。
汀儿神情悲怆地看着伊羸,面颊上有泪水滑过的痕迹。
“汀儿,这么多年了,我是怎样,你是知道的,别再执着了。”
汀儿苦笑,道:“七百年,这是你对我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吧,还是为了拒绝我。”
伊羸没有说话,汀儿继续道:“我以前很害怕,怕你拒绝我,你知道,今日我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吗?”
“…很可笑的理由…呵呵…因为你对千卉太过温柔…我嫉妒她…我也怕…”
汀儿扑到伊羸怀里,紧紧地抱着伊羸,道:“就这一次,不要拒绝我,好吗?”
伊羸想要推开她的手放下了,任她抱着他。
不远处传来草叶浮动的声音,伊羸抬起头,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自觉地推开怀中的汀儿,伊羸没有说话,汀儿也转身,看到了千卉。
千卉无奈一笑,道:“对…对不起…我…只是睡不着想出来看看太阳,不,是月亮…我先走了…”千卉说完,转身快步离开。
走了很远,千卉回头看了看,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千卉寻了一株灵草,在它身旁坐下,双手抱着膝,盯着闪闪绿光的灵草。
“小东西,我想那些时候我是开心的。”
“若再有一次机会,我定会牢牢抓住身边的灵土,纵使再大的风浪,也动不得我半分。”
一滴泪滑过千卉面颊,千卉却笑了。
“大概老天是公平的罢,看我不够努力,就剥夺了我生存之机,把命还了我,却让我背了债。”
……
千卉哭得越发猛烈,不能停下来。
“我都记起来了,怎么办?”
被人猛地从身后抱住,千卉想挣脱,手上却用不上力。
“对不起…”伊羸紧紧地抱着千卉,声音淡淡的有些沙哑。
千卉用力地摇头,转过身去,头被伊羸靠在他的肩上。
“我…”千卉挣脱他的束缚,跳到远处,声音有些悲痛,道:“不该是这样的…”千卉施展灵力,逃离伊羸身边。
留下伊羸独自一人,在月下沉默。
月光很美,却美的不动人。
很久很久以后,汀儿才从刚刚发生的事情中醒过来,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木屋。
绾诺和弋缈站在木屋外,看着先后回来的两人,都是一脸沉默。
当夜,月色渐渐被乌云遮盖,下起了雨。
绾诺在木屋中寻了一间空房,带着弋缈进去避雨。
绾诺轻车熟路地烧好水,递给弋缈驱寒。
弋缈接过,捧在手中。
绾诺问:“不知这雨,还会下多长时间?”
弋缈笑道:“大概是海女太过伤心吧,恐怕要很长时间呢。”
绾诺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看着弋缈,沉默不语。
那个千卉,的的确确是她,可她对这段记忆却一无所知,只有在梦中,会有些零星的碎片,会感到心痛。
是夜,伊羸站在大雨中,整整一夜。
“这场雨,可不是寻常的雨,绾诺,还记不记得记忆开始时的那场大雨?那大概是海女的心雨吧,那是为了救你…”
绾诺低头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想太多,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还不知道,不是吗?”
“嗯…”
果然不出所料,大雨持续了三日未停。
岛上的灵草在大雨过后越发茂盛起来。
风吹过,灵草身形晃动,摇摆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