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秋收过去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地冷了起来,已开始进入冬天。
各家各户已基本上都将所要卖的东西卖完了。祥子家今年的收成又不错,扣去当年一切开销,还净剩一千四五。他心里合算了一下,决定再将剩下的一部分鸡卖掉,加上手里还有的一点儿余钱,三千左右,另外再挪借些,过些日子就带玉香到大地方去看一看。她的病不能再耽误了,要急早确诊,急早治疗。
祥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玉香。玉香一听不但要把鸡全都卖掉,还要挪借,去一趟要花这么多钱,说:“到大地方去要花这么多钱,我看还是别去算了。再说,我也不同意把鸡卖掉,更不同意到外面去挪借。这样下去,这个家还要不要了,还想不想过了?”
“如果没有了人还要什么家?鸡卖掉了,明年咱们可以买种蛋再孵再养,拉下饥荒,咱们也可以慢慢地还。可你的病不能再耽误了,得赶紧到大地方去看一看。”
“看你说的这个邪乎劲儿,好像我得的是什么难治的病似的。不就是个贫血病吗,花那么多冤枉钱,我不去!”
“是不是贫血病还没有确诊,万一你得的真的是难治的病哪?”
“就是难治的病我也认了,反正把家造得溜溜空我不干!”
祥子本想把真情告诉玉香,可他知道,话赶到了这会儿,不管自己怎么说,玉香也不会相信的。看来,要想让玉香到大地方去看病,也只能让妈妈和二妹她们来劝说她了。吃过晚饭,祥子跟玉香招呼了一声,便出了家门,准备到老丈人家去。路上,祥子正好碰见了刚从大姐家出来的秀花。
“祥子哥!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秀花!我想到后院儿去一趟。小丽哪?”
“小丽在大姐家,说啥也不愿意回去。对了,祥子哥!你前些天不是说要带玉香嫂到大地方去看病吗,想啥时候走?”
“还没有定下来,她不肯去看。”
“为什么?玉香嫂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还不知道,除了你我谁也没对说。”
“玉香嫂还不知道自己得的很有可能是白血病,总以为自己得的是贫血病,算不了什么,当然不肯跟你到大地方去看。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应该把真情告诉她的好。”
“可现在不管我怎么跟她说她也不会相信的。我想让她妈和二妹她们来劝劝她。”
“祥子哥!你要带玉香嫂到大地方去看病,一定需要很多钱。玉香嫂已经遭了一笔,你现在手里有也不会太多了。头几天我那口肥猪卖了五百多块,手里还有点儿,加到一起有一千块钱,你就拿上吧。”
“不,秀花!你攒点儿钱很不容易,那口猪又是你一点点儿喂养大的,吃苦受累,我不能拿你的钱。”
“怎么,怕我的钱咬手啊?告诉你,我这钱是借给你给玉香嫂看病的,是要还的,你以为我是白送给你的?”
“秀花!我知道你的心意.。”
“祥子哥!说这个干啥。玉香嫂是个好女人,只要她的病能好,就比什么都强。”
“秀花!你这样帮助我,我.。。”
“看你,我我我的,还是个爷儿们哪!自打我们相识,处处还不净是你帮我了,反过来我帮你就记住了?”
“可你不该把猪也卖了啊!”
“长到了个儿不卖还留着它干啥?好了,什么也不要说了。祥子哥!哪天走给我个信儿,要不我可要来你的气的。”
祥子的心里热乎乎的翻腾着,他看了秀花一眼,点了点头。
“还有,玉香嫂病情的事儿,今个儿我跟大姐说了,大姐说也要拿出三百块钱来。”
“不,大姐的钱说什么我也不能拿。她家的日子过得本来就挺紧,这些钱还不知道是怎么凑起来的哪,我怎么能拿她的钱!”
“我看大姐是诚心的,到时候你要是不拿,她准会生你的气的。”
“大姐这个人心肠真是太好了!”
“是呀!可二喜活着时就是跟大姐来不上,不是说大姐这儿不行,就是说大姐那儿不好。那年冬天他赌钱,兜儿里没了钱去朝大姐借,大姐没借给他还说了他,往后他见着大姐就像见着仇人似的,就连我跟大姐来往他也反对。”
“二喜是个一条道儿跑到黑的人,他认准的事儿,八头老牛都拉不回。”
“祥子哥!钱我给你准备着,啥时候用就吱声。我回去了。”秀花说完,走了。
祥子望了一眼秀花的背影儿,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真难为秀花了!
祥子来到妈妈家,二妹也在,好像在跟妈妈说着什么。二妹见祥子进了屋,哼了声,狠狠地白了一眼。
祥子见二妹冲自己使劲儿,不知为什么,更不知自己到底又是哪儿得罪了她。
“妈!二妹这是怎么啦?看样子像是在冲我使劲儿,好像我又哪儿得罪了她。”
二妹说:“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儿你不知道?看你的样儿都是做贼心虚!”
祥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看妈妈,又看看二妹说:“二妹!我怎么做贼心虚了?我到底又做了什么错事儿了?”
二妹说:“别装糊涂了,就以为别人不知道啊!连这么大的事儿你都瞒着,准没安好心!”
妈妈说:“二妹!说点儿正经的行不?祥子!跟妈妈说实话,玉香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二妹说:“妈!你问不问能咋的?问就能跟你说实话呀?有那实话还得跟秀花那个臭婊子去说哪!”
妈妈生气了,冲二妹说:“你住嘴好不?净说些没用的!”二妹努着嘴瞪了祥子一眼说:“本来嘛,也不知你们怕他什么,总是偏向着他。要是你二姑爷这样,你再也不会这样对他!”
妈妈说:“二姑爷咋啦?不管是谁,我都一样对待,对谁我都不偏心!祥子!今个儿二妹到你张大姐家去送木锨,在窗外听到了秀花跟你张大姐说的话,之后,像疯了似的来了。这不,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哪。你说,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祥子说:“妈!我来就是想跟你说玉香的病这事儿的。”
妈妈说:“这么说,玉香她得的真的是那种治不了的白血病?”
二妹说:“妈!你还问什么,这不都明摆着嘛。姐姐得了这种病,他谁都不告诉,却偏告诉了秀花,啥意思?”
祥子说:“二妹!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你听我把话说完嘛。”
妈妈瞪了二妹一眼说:“是呀,二妹!你不要老是插嘴行不行?听你姐夫把话说完嘛。”
祥子说:“妈!玉香的病到底是不是白血病还一直没有确诊下来,她的病需要医生会诊后才能知道。可还没有会诊,她就一个劲儿地嚷嚷要出院,后来又跑了回来。医生跟我说,从玉香的病情发展看,很有可能是白血病。因为还没有确诊下来,怕让玉香知道后受不了,会影响她的病情,所以,医生说最好还是先不要告诉她。本来我打算回来后把这事儿告诉你们,可后来一想玉香的病还没有确诊下来,告诉你们也无济于事,反倒使你们担心,万一在玉香面前说走了嘴或让她看出点儿什么,她一定会起疑心的,一定要刨根问底,到时候怎么办,是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
二妹插嘴说:“那你为啥告诉秀花呢?”
祥子说:“不错,我是跟秀花说了,可那是当时你去告诉我鸡得了瘟病,我回来时碰见她,她问起我说的。可我没想到你姐姐也会随后跑了回来。我原打算等你姐姐的病确诊后,要真是白血病,想什么法儿也要张罗一笔钱带她到大地方去,可她的病还没有确诊人却跑了回来。就她那体性说带她再到大地方去看看,她会去吗?就连县医院她都不能回。我想等到秋收后有了钱,说什么也要带她到大地方去好好地看一看。这不,今个儿我跟她提起要带她到大地方去看看,可说什么她也不肯。我想让你们帮我好好地劝劝她,并把她的病情告诉她,希望她不要再把自己的病不当一回事儿,要急早治疗才是。”
二妹说:“别装人了!我姐姐得了这种病,你不急着张罗给她看,还不把这事儿告诉我们。怪不得今天秀花在张大姐家说我姐姐准备去看病,还说我姐姐得的是白血病,敢情你们早就串通好了,你以为谁都不知道是不是?”
祥子说:“二妹!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和秀花根本就没有什么,你不要老是说人家这么不好那么不好行不?”
二妹说:“说她不好你不爱听?还说拿出一些钱来让我姐姐看病,老虎戴佛珠,充什么假善人?我姐姐要是真得了这种病,明摆着治不好,你们表面上装好人,背地里该开心了吧?”
“好了好了!”妈妈有些着急上火的样子说,“不管玉香得的是不是这种病,都应该马上去看看才对,说啥病也耽误不得,别怕花钱,有人就有钱。”
祥子说:“妈!现在不是钱的事儿,关键是玉香不肯去看。她那犟脾气动不动就上来,说啥她也不听,只有大伙来劝说了。”
妈妈说:“她为啥不去看?她自个儿的病不看最后会坑了谁?不是舍不得这儿就是心疼那儿的,人要是没了又有什么用?祥子!这回说啥也不能由着她了,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到大地方去看看。大伙儿都劝说她,她会听的。”
二妹像故意念叨给祥子听似的说:“姐姐就是傻!一天不得消停地干,不是这儿省点儿就是那儿勒点儿,总是想着那个家,连有病都不愿去看。换上我,别说有病,就是没病,该花也得花。真要是有那么一天,还说不上是给谁省,给谁攒哪!”
祥子听着二妹的话,毫无办法地咽了下口水,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