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从老丈人家里出来，又忙来到了父亲家，把玉香病情的事儿告诉了父亲和母亲。母亲听后，在地上急的团团装。父亲则又急又气，把祥子狠狠地骂了一顿，埋怨他为啥回来不把事情就说了，没有钱宁可砸锅卖铁卖房子也得给玉香看病。玉香是个多么好的媳妇儿。当初她不嫌王家家里穷，肯给王家做媳妇儿，还不是看祥子你像个人样儿。玉香不论过日子，里里外外，还是孝敬公婆，有哪一点儿不好？人活着不能没有良心，哪怕玉香的病还有一丝的希望，我们宁肯什么都豁上也要给她看！
祥子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回到家里。玉香正坐在炕上纳鞋底，见他的脸色有些不悦，问：“你这是怎么啦？看你一脸难看的样儿。”祥子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说：“怎么啦？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去看病。我想去求求援，没想到在妈家受了二妹一肚子气不说，到了爹家还挨了爹的一顿狠骂。”
玉香笑了一下说：“活该！我已经说了不去看，你却张罗欢了，是你自己愿意找气受找骂挨，怨得着谁。”祥子看了一眼玉香那满不在乎的样儿，知道过一会儿也得把事情跟她摊明，要不是没法儿劝说得了她的，便说：“玉香！我实话跟你说吧，其实，你得的并不是贫血病。”
“愿意啥病就啥病，反正我不去看。”
“我说的是真的。住院时，开始医生以为你得的是贫血病，可后来经过诊断，发现你得的并不是贫血病，而是白血病。”
玉香手里的活儿猛地停住了，她看了看祥子，见他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心不由得往上提了提，说：“是血癌？”
“是的，只是还没有最后确诊你就跑了回来。你的病不能再拖了，得马上去看。”玉香激动起来，说：“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当时你的病还没有确诊你就跑了回来。要真是这种病，要看是需要很多钱的，可那时钱还都没有下来，要张罗一大笔钱是很困难的。如果告诉了你，你再着急上火，加重你的病情可怎么办？万一你得的再不是这种病哪？所以，我就没有说。”
玉香扔下了手中的活计，她已没有了再做下去的心思了。她怔怔地坐在那儿，不再说什么。
祥子看着玉香，担心地问：“你怎么啦？”
玉香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怎的，我没事儿。”祥子知道，别看玉香脸上显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可她的内心一定会被狠狠地击一下的。别说是她，任何人也好，当听到自己患有这种绝症的时候，他的心里不可能不受到震动。他安慰说：“你不要胡思乱想，这种病现在也能治了，只要咱们到大地方去，是能够治好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这种病是治不了的，是不可能好的。”
“以前是，可现在大地方能治好了。再说，你的病还没有确诊下来，万一你得的不是这个病，那不就给耽误了吗。”
“我感觉的出，不可能是别的病。”
“你不要往坏处想嘛。不管最后是啥病，这次说什么也得去看。爹妈他们一会儿都过来，也都在为你担心，为你着急，希望你能去看病。”
玉香不再说什么，怔怔地坐在那儿，两眼呆住了似的，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二妹陪着妈妈来了。祥子忙站起身，让妈妈到炕上坐。玉香也像一副无病的样子说：“妈！你就到炕上坐嘛。”
祥子对二妹说：“二妹！你也坐吧。”二妹白了祥子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愿意坐就坐，不愿意坐就不坐，用得着你让啊？”祥子尴尬地看了看二妹，笑着说：“好，那就随你便。”
妈妈对二妹说：“二妹！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你姐夫这么说话？”
二妹说：“活该！谁让他是我姐夫了。”
祥子笑着说：“妈！我又不是不知道二妹，心直口快，她愿意说啥就说啥，我不会在乎的。”
“我才不管你在乎不在乎呢。”二妹拿起炕上的鞋底子对玉香说，“姐姐！你的心可真够大的了，自己的病这么严重却不在乎，还有心思给人家做鞋，你知道不知道人家现在心里有没有你，关心不关心你呀？”
玉香说：“你姐夫他一直都在劝我去看病，是我自己不肯去看。只是我没想到自己会得这种病。”
祥子说：“你得的到底是不是白血病，现在还没有确诊下来，说不定还不是这种病呢！再说不管是什么病，都应该马上趁轻去看才对。”
妈妈说：“玉香！她姐夫说得对，你的病这样硬挺着不去看，大伙儿也为你着急上火呀。再说你这样硬挺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听话到大地方去看一看吧。”
玉香说：“如果我得的真是这种病，根本就治不了的，花多少钱到哪儿去也没用。要不是这种病，到大地方去看那不是要白花很多钱吗？”
二妹不爱听地冲着玉香说：“姐姐！你可真够傻的，你这样硬挺下去不看会坑了谁？要是你的病大发了会便宜了谁？谁会高兴？人家巴不得你不去看哪！”
这时，父亲，母亲，和李万财来了。父亲和李万财都坐了下来。妈妈对母亲说：“亲家母！到炕里来坐吧。”
妈妈说：“不了，炕里我坐不住。”
玉香说：“妈！那你坐我这儿来。”玉香说着就要下地。母亲忙拦住玉香说：“玉香！你怎么就不分轻重？你的病这么重，别说屋里没有外人，就是有，你也不应该下地呀。”
玉香说：“妈！我自个儿的病我知道，能走能动也能干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重。别听祥子瞎说，不碍事儿的。”
“自个儿的病自个儿知道还要医院干啥？”母亲坐到了玉香的身边，心疼而又焦急地说，“玉香！不是妈说你，你该有多傻了，自个儿有病不去看，还硬装着，你这是到底因为啥？这回说什么也不能依着你，说什么也得去看，妈陪你去。”
祥子沏上茶水，给几位老人都倒了一碗。父亲喝了一口茶水说：“玉香！你的病可不能再耽误了。只要你肯去看，钱的事儿你用不着操心。不要怕花钱，钱是什么东西，只要有人在，还怕没有钱吗？有病就要看，要看就不能怕花钱。没有了人，有多少钱又有啥用？”
妈妈说：“就是啊。玉香！这次你就听劝去看吧。你不去看，大家还得为你着急上火，你就为了大家想想不行吗？”
玉香说：“爹！妈！我知道你们这都是在为我好，可我的病真的没有那么厉害，都是祥子瞎邪乎的。医生说是白血病，其实还不是想让你多住几天医院，多花点儿钱。村东的赵大娘，人浑身浮肿得不像个样儿，到好几个城市去看都说是尿毒症，已治不了了，没办法回来了。可没想到只花了几十块钱吃了两个偏方，病竟然慢慢地好了。现在赵大娘的身子骨有多结实，一般的活儿都能干。”
祥子说：“赵大娘的病是好了，可也不能说医院看的就错呀，只不过是她吃偏方吃对了路罢了。”
玉香说：“如果医生没有看错，那我得的就是治不了的病，那看还有什么用？”
祥子说：“可你的病还没有最后确诊哪，说不定就不是白血病。再说，不管是啥病，只要还没有最后说看不了了，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要看。”
母亲说：“是呀，玉香！不管是啥病，只有看了再说呀。老是这样挺着，到啥时候也不是个曲子啊，最后还不是坑了你自己。”
二妹在一旁早就听不下去了，气呼呼地说：“我看咱们也是多余，人家不去看，还老是劝什么呀？人家的病，人家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就不看，咱们操的是哪门子闲心，不是没用吗？”
坐在那儿一直抽闷烟不说话的李万财，这会儿紧吧嗒了两口烟后，说：“二妹！你这是咋说话呢？你姐姐她不想去看，也许有她不想去看的想法，你急得哪份？”
二妹说：“我看不惯。自己有病，人家不张罗看自己还要张罗看哪，这大伙儿劝着去看都不去。动不动的不是想这儿就是想那儿，有什么用？自己的病好了才是大事儿！”
父亲说：“二妹说得对，什么也不要想，看好病才是大事儿。要看病哪能不花钱。钱的事儿你就别想了，该看就去看。”
二妹说：“秀花那个臭婊子头几天把猪卖了，听说你要去看病，也要把钱拿出来给你看病，也不知是冲着你还是冲着谁。”说到这儿，瞥了一眼祥子，“这么好的事儿，不看白不看，干嘛不去看？”
玉香说：“我就是去看也不会用她的钱！”
父亲说：“对，咱们不用她的钱。祥子！我可告诉你，以后不准你再和秀花又什么来往，如果我要是再听到有人说你和她勾勾搭搭的，我决饶不了你！人活着不能没有良心，当初玉香肯给你做媳妇儿，那是你的福分。”
二妹忙接过话说：“可有人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妈妈瞪了二妹一眼说：“二妹！说什么呢？怎么就没深没浅的。”
“二妹该说。祥子！玉香到了咱王家，不管是对你，对你爹，对你妈，还是对咱们全王家，可说是一心一意，没有半点儿对不住的地方。现在玉香有病，你可要好好待她，决不能做出半点儿对不住她的事儿来。”父亲说。
玉香看了看祥子，有些不忍地说：“爹！祥子对我很好。从打我出院到现在，里里外外的活儿，他什么也不让我干，把我待得有时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是好了。”
父亲说：“这样就对了。”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秀花这孩子也是的，年轻轻的领着个孩子，招惹是非不说，还要受这份罪，何苦的。”
李万财说：“人和人的想法不一样，是是非非，就是这么回事儿，谁也说不清楚。”
父亲说：“有啥说不清楚的，就像吸铁石一样，不往一块凑，想粘到一起也难。”
二妹趁机说：“就是啊，没有那种心，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儿来。”
祥子坐在那里，脸扭向一边，不想说什么。他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反而越说越不清楚，况且也不是时候。玉香的病这么重，又不肯去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父亲说：“玉香！我看后天就走，你觉得怎么样？”
玉香没有说话。妈妈看着玉香焦急地说：“玉香！你还想什么，后天就去看吧，你的病可不能再耽误了。”母亲和李万财也劝说着。二妹见玉香不说话，急得用一种不好的眼光看着姐姐。祥子见玉香不说话，便说：“玉香！你到底咋想的？爹让咱们后天就走，我看咱们就照爹的意思办吧。”
玉香又沉默了一会儿，说：“爹！妈！我知道你们这是在关心我，希望我的病能够早日治好，我也希望自己的病能好，不再拖累你们。可我也想过了，到大地方去，不管病能不能治好，都需要很多钱，况且我的病还没有确诊到底是不是白血病。如果不是白血病，那钱不是白白的就扔到路上了吗。”
母亲说：“傻孩子！如果你得的真的不是白血病，那不是更好了吗，花点儿钱算什么。”
玉香说：“可一年才收入多少钱，要是拉下一大堆饥荒，那将来可怎么还哪！”
父亲说：“有人在还怕没有钱吗？只要你的病能治好就比啥都强，拉点儿饥荒可以慢慢还嘛。”
李万财说：“咱们要是张罗不到钱那是没办法了，不挺着也得挺着，这眼下能张罗到钱，怎么就不去看呢？至于拉不拉饥荒那都是后话了，走到哪步说哪步，先治好病为主。”
二妹又忍不住说：“叫我说，人家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就拉倒，都钻进钱眼儿里了，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咱们操这闲心干啥？”
妈妈说：“玉香！你就不要想这儿想那儿了，跟前有你爹有你妈，还有弟弟妹妹们，谁能看着你不管哪？”
祥子说：“玉香！你还有啥好想的？爹妈为你急得不得了，你却不往心里去，我看咱们就这样定了，后天就走，说啥也不能再依着你了。”
玉香带着笑说：“爹！妈！我不是不去看，你们听我说：我得的到底是不是白血病还没有确诊下来，我想过两天赶上好天气，让祥子带我再到县医院去看看，如果不是白血病，就在县医院看得了，还省下了很多钱，如果真的是白血病，咱们再去，也不差这几天嘛。”
母亲说：“啥病还是到大地方去看的好嘛。”
玉香说：“小地方不等于医生看得就不好啊。”
妈妈说：“可要真是白血病，到时候你又该拖着不去看了。”
玉香说：“妈！你放心吧，要真是白血病，到时候我一切都听爹妈的。”
父亲沉了一下说：“好吧，那一两天就让祥子跟你到县医院去。不过，这儿要是真的看不了，可得马上就到大地方去。”
玉香说：“爹！我知道，到时候你们就是不给我张罗我还要去看哪。我还这么年轻，我可怕死。”玉香嘴上这么说，可她的心里并不好受。几位老人他们都回去了。祥子又给鸡喂了食，回屋后便和玉香也躺下了。祥子也许是累了，躺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玉香却怎么也睡不着，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打湿了枕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