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火种计划,是薛氏家族很多年前开始推行的一项政策。起因是随着一代又一代传承,不少子弟养成了躺在祖先功劳簿上过日子的惰性。为了让家族保持活力,长老会决定每隔几年资助一批有一定潜力的子弟以独立身份,到家族外创立事业,适当的时候再回归。
后来家族人数越来越庞大,这项政策逐渐演变成一个复杂的淘汰机制。除了面向有潜力的子弟,还把许多不思上进的家族成员也容纳进来。简而言之,就是给你一大笔钱,你自个上外头蹦达去吧,只要不是太不争气,够你舒服过一辈子;假如日后混出成绩,达到家族标准且你愿意的话,还能重新回到家族的怀抱中来。
那么薛克自愿参加火种计划了吗?狗屁。
按他在家族学院的表现,再过一年毕业后,毫无悬念可以分配到家族某块领地担任重要职位,经过一番历练,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可因为父亲的那个签名,他曾拥有的美好前途就此葬送。
薛克脸上仍然挂着懒洋洋的笑容,离开家族宗祠后一连去了十来家都城内的大赌场,最后在一家又旧又破的小酒馆里找到了要找的人——父亲薛文。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薛文浑身酒气,看到儿子出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薛克笑了笑没有回话,一屁股坐下,冲酒馆老板招招手:“把你最烈的酒拿来。”
薛文不再说话,等酒馆老板将几瓶烈酒送上,他抓过一瓶仰头便灌。酒瓶空掉时,他惨白的脸上涌现一丝异常的红晕,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愧疚。
“父亲,知道吗,我这次的行政测试又拿第一了。”
“呵呵。”薛文伸手抓起另一瓶酒。
“本来可以拿到一笔奖学金,大概有5000金币吧,想把你上次欠的赌债还上,再给家里添点新家具,可是却发现你替我在志愿书上签了字。你肯定已经把家族资助金领了吧,能告诉我有多少吗?”
“呵呵,告诉你也没关系,70万金币,不过我已经输光了。”
薛克脸上的笑容半分不减,拎过一瓶酒轻轻抿了一口:“看来我多少还值一点钱,大概是这几年在学院的表现比较抢眼吧。好像从6岁被你送到家族学院开始,你就没问过我的学习情况,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呵呵。”
薛克摸了摸左边的断眉:“还记得母亲去世后,你开始迷上赌博,后来连母亲的首饰都拿去赌。有一次,我不肯交出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条链子,结果被你推得撞在铁角上昏了一天一夜,还留下这道疤。再不多久,你嫌我麻烦,把我丢到家族学院,一年到头也不会出现一次。”
“呵呵。”薛文手边又多出一只空瓶。
“最开始的几年,我每门课程都是零分。为什么呢?因为总是有其他家族子弟嘲笑我的断眉,还说我是个孤儿,就连一个最普通的仆人都敢给我脸色看。当时我还那么小,没能力也没勇气面对这一切,所以只能躲在屋子里哪都不去,就连吃饭都只敢趁晚上没人的时候去厨房偷,然后再自己去拎冰冷的井水洗澡、洗衣服。”
“呵呵。”
“11岁那年,是我命运的转折。有一天晚上,我偷食物被厨师逮到,被他当成野孩子往死里打。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趁他疏忽时抢到一把剔肉刀……第二天早上我浑身是血被人发现的时候,躺在厨师的尸体旁,分不清身上到底是他的血多一点,还是我自己的血多一点。事后别人也根本清点不出,厨师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我捅了多少刀,但是再也没有哪个仆人敢触犯我。”
“呵呵。”
“从那以后,凡是敢嘲笑我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会冲上去拼命。我总是能赢,因为他们害怕漂亮的小脸蛋像我一样留下疤,而我却什么都不在乎,包括自己的小命。可是后来我发现,不管打多少次架,让多少对手躺到病床上,我仍然是被孤立和遗忘的一个。于是我学着微笑,并且用千百倍的努力去学习所有课程——反正也没其他事情可干——渐渐地,我成为老师们喜欢的学生,成为其他家族子弟愿意结交的朋友,因为我总是在赢,有谁会拒绝和一个赢家站到一起呢?”
“呵呵。”
“所有人都很惊讶,我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补学所有课程,并以远超同龄人的速度提前两年学完魔法基础课程。但是他们不知道,我只不过是没钱像他们一样四处玩乐,所以省下了他们用来喝茶吃点心的时间看书。而且因为当年在铁角上那次撞击,我左眼失去了辨别色彩的能力,还会在半夜头痛得无法入眠,只有进行冥想才能减轻痛苦。所以每一个季节的清晨是哪一种鸟儿最先鸣叫、哪种天气下侍卫交班的时间会晚几分钟,我全都了如指掌,而这时其他人还全都沉浸在美梦中。”
“呵呵。”薛文手边的空瓶继续增加。
“从两年前开始拿到奖学金,我就一直在替父亲你还赌债。因为我的生命是你给的,我的任何收获都有你的一份。可是从现在起,再也不会有奖学金了,连我毕业后预期的那份收益一起,被父亲你一次性换了70万金币,然后输了个精光。”
“呵呵……”薛文双眼赤红瞪着儿子:“你说了这么多,想要表达什么?是向我抱怨吗?别忘了,我是你老子,我做任何事都天经地义。”
薛克懒洋洋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你是我老子,有权为尚未成年的我做任何决定。但有一点不对,我并没有抱怨。不就是多年来的努力被你用三天输个精光吗,不算什么,当年被你丢到家族学院时,我不照样什么都没有,那会还不如现在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
薛克站了起来,笑了笑朝门口走去:“我现在失去了一切,但是将来会想办法再赢回来。你不是喜欢赌吗,我们父子打个赌吧?等到有一天我回来的时候,比比看到底是你输得够多,还是我赢得够快。”
直到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薛克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混蛋!竟敢如此羞辱你老子!”薛文疯了一样将眼前的一堆酒瓶砸得稀烂,最后颓然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小酒馆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薛文一人,连酒馆老板都不知去了哪儿。
“混蛋……自以为是的混蛋……”屋子里只剩下薛文的喃喃自语。
过了好一会,薛文缓过劲来,摇摇晃晃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锦衣华服的魁梧身影出现在门口。薛文一见此人,瞳孔急剧收缩,又惊又惧退后几步:“你,你还想怎么样?”
那人从怀里抽出一张羊皮纸卷:“你把这份东西签掉,以后咱们就算两清了,而且我还可以额外付你10万金币。”
“火种计划?”薛文看清了羊皮纸卷上的内容,大叫道:“你为了清除自己儿子在族里的竞争对手,逼我代签了薛克的志愿书,这也就算了,可是我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妨碍,为什么要我也签这个?离开了家族,让我怎么生存?”
“没办法,谁让你知道得这么多?如果你以家族成员的身份把事情说出去,不大不小也是桩丑闻。所以只有你自愿放弃了家族成员的身份,我才能放心让你继续存在,否则……”
圣辉都城的上空,一团乌云飘过天空,将银盘般的月亮遮没,也彻底吞没天地间最后一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