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莽这辈子有过得意与失意,有过狂喜与大悲,却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沮丧与无力。一夜之间,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他作对,什么倒霉事都让他赶上了。
先说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他正吩咐下去,让一百多号逃兵准备对薛克住所发动突袭。可没等出门,利扬率领的辰伽骑兵团从天而降,把他们全堵在了营地里。
本来狄莽以为这是薛克搬来围剿他们的,没想到薛克赶来和利扬密谈一阵后,辰伽骑兵团竟撤围离开了。他这才想明白,敢情辰伽骑兵团只是路过,而他的突袭计划完全是被人误打误撞给破坏了。这得有多倒霉,才能让人不早不晚给赶上?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几乎全寒山镇的半兽人都聚到这里,再想拿下薛克已不可能,他当机立断,决定趁乱逃走,因为再待下去搞暴动的事肯定会穿帮。
人倒霉时,连喝水都塞牙缝,这话一点不假。狄莽带着人,刚扒开营地一角的篱墙,抬头一看,好家伙,一排半兽人正埋伏在这,就等着他们从这里逃呢。
狄莽二话不说,和九弟尉猛联手将这些半兽人放倒,不过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才没下杀手。不过这一来,他却发现所谓的伏兵,原来只是憋不住跑营地后面撇大条来了。
******,还能再倒霉一点吗?狄莽心中咒骂着。可事实证明,他确实还可以更倒霉。
队伍刚逃一半出来,营地里突然传来一片喧哗。
“妈的,吵什么吵,还不快跟上队伍。”负责押阵的尉猛低声怒斥。
“报,报告……我刚才一直没看到老梅德他们几个,就回营房找了一下,结果,结果发现他们全挺尸了……”
老梅德等人正是狄莽吩咐除掉的那几个异己,虽然老实巴交,但好歹是最早一批来到寒山镇的,很多后到的逃兵得过他们帮助,心里都念他们一份好。一听说这个消息,不少逃兵都心中犯起嘀咕:大伙都是难兄难弟,怎么啥事也没犯,不明不白就让自己人给宰了?谁干的?今天是他,明天会不会就轮到自个头上?
就这样,狄莽手下这帮人闹起内哄,眼看着大批半兽人从营地两侧包抄过来,拖拖拉拉也没能跑出多远。
狄莽见大势已去,轻叹一声,朝尉猛使个眼色,抛下队伍率先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三哥,咱们就这样走了?”尉猛像条幽灵一样追上他,不甘心地问道。
“不然还能怎么办?”狄莽也不甘心,但事不可为,全身而退才是明智之举。
“我是说,血字营的那些弟兄怕是……”尉猛没有把话说完。
“跟我来。”狄莽眯起眼,带着尉猛逃出半兽人视野后,一转身绕了个大圈,借着树木与夜色的掩护,闯进空荡荡的寒山镇,然后在薛克所住石楼里一处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
“贵族小鬼杀一个血字营的弟兄,我们就在他身上割十刀……谁敢让血字营流血,就得用十倍的鲜血来偿还!”
狄莽非常清楚贵族对付暴动者的手段,这支仅仅带了十天的队伍恐怕没有一人能够幸免。虽然这些家伙还远远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标准,但是哪怕只在他手下待了一天,他也必须对他们的生死有个交待。
狄莽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减轻自己丢下队伍的羞耻感,并默默地安慰自己,两军交战时,战术上的牺牲是为了实现战略上的目标,只要他和尉猛还在,血字营将来就能吸纳新鲜血液重整旗鼓。
可是不管怎么自我麻痹,只要一闭上眼,他仿佛就能看到那些逃兵在火焰中痛苦挣扎,耳边便会响起惨叫哀号。在石楼里的每一分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得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紧接着是大量半兽人涌进镇子的嘈杂声。
终于回来了……狄莽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再这么等下去,他非疯了不可。不过随即想到那些逃兵的下场,他心中又腾起一股怒火:才这么一会功夫,就夺走了一百多条汉子的性命,果然不愧是薛氏子弟,下手够快够狠,希望一会你享受千刀万剐的滋味时,不要让老子太失望……
“……时间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要开始带领半兽人修建城墙了,还需要各位帮忙多盯着点……”
“……薛克,你不是答应利扬将军,要亲自带人去各个半兽人领地,帮他打探消息……”
“……哈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只是说说而已,菲娅你还当真了……”
“……可是少爷,你不是对那些逃兵许诺,可以让利扬将军出面,把他们从逃兵名单中划掉吗?你要是不把利扬将军的事情办好,到时候利扬将军怎么会帮你这个忙……”
“……你这智商不超过5的家伙懂什么,这些逃兵们真要洗白了,马上就要动心思回家过好日子了,还怎么肯安心留在这里替我干活。还有,明天一早,马上让他们把以前的军服换了,别再给我捅出什么篓子来……”
“……薛克少爷,你……我还以为你真心想帮那些逃兵呢……”
“……就是,薛克你果然是个大骗子……”
“……山鲁你这憨大个,还有我亲爱的艾琳娜大小姐,你们没看到那些逃兵原本打算暴动吗,就没想过万一让他们得手,我会是什么下场?我没追究他们的罪名就算不错了。行了行了,都回去歇了吧……”
随着一阵分别散开的脚步声,楼内平静下来。而镇子里半兽人的吵嚷声也越来越稀疏,渐渐恢复了小镇夜晚的宁静。
狄莽在藏身处听到这番对话,心中百味杂陈,也说不清意外、惊喜和恼怒之间,到底哪样更多一点。
喜的是,那一百多号逃兵还活着,他总算不必背负这笔沉重的良心债。意外的是,以薛氏家族铁血无情的名号,这个贵族小鬼居然没有对密谋暴动的逃兵痛下杀手。至于恼怒,则是贵族小鬼阳奉阴违,把那些单纯的逃兵耍得团团转,以及明明有办法帮大家洗白身份,他却丝毫不肯出力。
其实在洗白逃兵身份这一点上,所有人都冤枉了薛克。这绝不是凭交情随口一说就能办的事,更何况利扬和薛克根本就没有交情。就算有,利扬也只是辰伽骑兵团的一名千夫长,像他这样的将领仅辰伽骑兵团就还有十几名,顶多只算中层军官,管管自己手底一摊子还行,要说插手步兵营的事务,那是难上加难。
正是有这些原因,薛克才对利扬不抱希望,只不过没对其他人明说而已。
可是狄莽哪知道这么多。在他看来,薛克身为联盟第一豪门子弟,而利扬是玄武军团王牌部队的将领,想办法给百十来号底层逃兵洗白身份,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对狄莽有着几近致命的诱惑力,他可不混一辈子,最后还背负着逃兵的耻辱称号去见将军的亡魂。
狄莽仔细倾听着,确定楼内各房都传出入睡时才有的轻缓呼吸声后,带着尉猛悄悄溜到三楼,用暗劲震碎薛克卧室门闩,然后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
魔法灯突然亮起,将漆黑的房间照得一片亮堂,床上一人盘膝而坐,正是薛克。
狄莽心中一惊,正要暴起发难,却见薛克从容地笑了笑:“狄莽头领,我果然还是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