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再简单不过了,她是为主持而生的,具备出众的外表和音色,敏锐的反应力,而且过目成诵。五岁在少年宫第一次主持儿童节目时,她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她将是掌控话语权的女王,所有人的目光、听觉和思想都会臣服于她。
可是,徐昌郡期待什么样的答案呢?伊诺琢磨了片刻,说:“我想稀释别人的寂寞。”
徐昌郡的目光里闪出一丝好奇。
“多数人看电视是因为寂寞。我想通过我的声音,把时政要闻融入大众生活,把个体经历转化为共同体验。当人们的心灵发生共振,寂寞就会烟消云散。”
徐昌郡喝了口酒,笑道:“想法不错,但你有个问题。”
这下轮到伊诺好奇了。
“你缺乏亲和力。”他凝视着她,“我约了你这么多次才碰上面,更别说心灵共振了。”
3
半夜,孟小吟突然醒了,摸黑扭亮床头灯。她独自躺在尘宇的床上,四周堆满机械模型和电玩。她记得吃完生日蛋糕之后,他们唱歌、玩“三国杀”,胡侃恶搞,互相灌酒。喝到头晕,她就躲回卧室先睡了,他们四个还在打牌。
孟小吟趿着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陆尘宇叉腿仰在沙发上打鼾。苏枕可怜兮兮地睡在地板上,头枕沙皮狗靠垫,他的卧室被窦可和其萱霸占了。小吟回屋找来两条毛巾被,先给陆尘宇盖上一条,然后走到苏枕身边。
洁白的月光洒进窗楹,他微蜷的身体侧卧在地,眉间微锁,头发遮住半个脸颊。多么美,她在心里轻叹,造物主造出这样的得意之作,为何忍心予以他多舛的命运?今天是他的生日,却收到一份来自生母的残忍礼物。他跟大家玩的时候一直在笑,只有她知道他把悲伤跟酒一起默默吞下了。而夜深人静时,他的忧伤在月光的抚慰下从呼吸中轻轻流泻,形成一层淡蓝色的光晕,笼罩在他的周身。她突然觉得他像个婴儿,爱怜之心油然而生。
她把毛巾被轻轻展开,屏息弯腰的瞬间,苏枕翻过身,攥住她的手。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清亮无比。她的血脉凝固了,那一刻在她的生命里成为永恒。他轻轻一拽,把她揽入怀中。他的气息像潮水般吞没了她,紧接着,是疯狂的亲吻。她的心翻江倒海,浑身像通了电流般震颤起来,每个细胞都迸发出欢歌。天堂就应该是这种滋味。
只有咫尺之遥的陆尘宇踢掉被子,停止了均匀的鼾声。苏枕和小吟僵住了,他们紧紧搂抱在一起,像对泥塑的恋人等待烈火的煅烧。短暂的惊惧之后是彻底的冷静,小吟想,就算此时死去也无所谓。然而,尘宇没醒,换了个姿势继续沉睡了。
小吟挣脱开苏枕的手,起身躲到阳台上去了。苏枕追上她,把阳台门轻轻拉住。小吟站在窗口,眼泪涓涓而流。苏枕拉她的胳膊,她慌乱地推他,他退缩了,她又想抓住他。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拉扯了一番,又抱在一起,心跳押韵合拍。幸福到极点,绝望到谷底。
苏枕贴紧她细瘦的身体,贪婪地抚摸她的头发、肩膀、脊骨、腰肢,吮吸她散发出来的甜润气息。她让他发疯,隐形的迷恋日复一日地在他心里累积,终于爆发了。他灵魂深处的猛兽苏醒了,饥肠辘辘。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确定过,他想要这个女人。
夜色笼罩着小阳台,千家万户都在沉睡,只有他们在月光下缠绵。这情景曾出现在小吟的梦里,而且让她信以为真。可当真正得到他的拥抱时,她反而觉得飘忽如幻。这是真的么?难道天亮时他不会消失?
他们在阳台的角落里席地而坐。她靠在他怀里,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到天微亮。她把滑落的连衣裙肩带拉正,抽身要走,他揪住她说:“等尘宇醒来,我要告诉他。”
这是苏枕思考了半夜的结果,是锥心的抉择。他在感情上一向随遇而安,适时逮住出现在生命里的漂亮女人,失去了也不会极力挽留。张月影算是真正让他动过心的人,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觉得那份初恋里只有冲动,缺少感动。秦伊诺呢,他喜欢她的样子,喜欢和她做爱。但跟她生活在一起,也就那么回事儿。
而孟小吟不一样,她悄无声息地俘获了他的整个心灵。他昨晚才意识到她的魔力。她从他怀里逃脱,奔向阳台的时候,还有她刚刚起身要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掏空了。如果她就此离开他,他会空虚而死。尽管抢夺兄弟的女友是一件荒谬绝伦无耻透顶的事,但他还是决定向尘宇坦白。
八点多钟,乐其萱醒了,披头散发地洗漱完毕,把窦可揪起来,因为他答应带她去钓鱼。小吟帮他们烤面包、热牛奶。苏枕坐在一边发愣。
其萱捏了小吟一把:“你眼睛肿啦。”
小吟揉揉眼睛:“昨儿玩过点了,死活睡不着。”
窦可说:“苏枕也很颓唐嘢。”
小吟有点慌了,好像每个人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没准尘宇在装睡,一直看着他们呢!
窦可去地下室拿渔竿,又翻箱倒柜找尘宇的车钥匙,其萱嘻嘻哈哈地去换衣服,把衣柜门撞得啪啪响。小吟一直紧盯着沙发上的尘宇,生怕他醒过来。
送走两个活宝,屋子陷入宁静。苏枕和小吟坐在客厅里,互相望着,等待被审判的时刻。生活就是这么戏剧化,一个夜晚过去,他们就脱胎换骨,偏离了轨道。
陆尘宇忽地从沙发上坐直身子,小吟的心脏差点跳出来。
“妈的,脖子疼。”尘宇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抱着被子撞进卧室,倒头又睡。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小吟却投降了,她觉得尘宇像个率真的小孩,心里没有任何戒备和杂质。他只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怎会料到他最好的朋友会跟他的女友借机厮混,像两只阴沟里的老鼠。她没有权利伤害这个全心全意为她付出的男人,更没有理由屈服于一股混乱的欲望。
趁着头脑冷静,小吟对苏枕说:“什么都别说了,你快走。”她的声音低沉,但坚决如命令。
苏枕不动,小吟拿起他的背包往他怀里塞:“走啊,昨天喝多了……你还醉着么?”
苏枕攥住她的手腕:“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自己的选择!”
小吟反问:“当初为什么不选我?”
又回归到这个悲哀的问题。她曾在山间的农家院这样问过他,当时他感到惊讶,而且有趣,现在只有痛苦。苏枕说:“正因为当时选错了,现在才要改过来。”
“你没机会了。”她说,“我已经在心里把你处决了。”
“不要逼我,我现在就去找他!”苏枕要往卧室闯。
小吟死命扯他,情急之下指甲掐进他的手臂,留下殷红的印记:“他不是别人,是尘宇。”
苏枕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正在塌陷,抱着背包愣住了。
小吟打开门,冷冷地说:“秦伊诺应该在家等你了。”
4
苏枕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秦伊诺的确在等他。不过沙发上还坐着三个人,是他的堂弟威威和两个女中学生。威威刚叫了声哥,两个女生飞快地扑向苏枕,甜蜜地喊:“枕枕!”
苏枕吓得往后一闪:“谁呀?”
“当然是枕头啦!”威威得意扬扬地说,“她们整天对着你的照片发花痴,我说你是我哥,她们还不信!现在服了吧,各欠我一顿哈根达斯!”
“能见到枕枕,别说一顿,请你吃一辈子哈根达斯都行。反正你以后也得叫我嫂子!”戴蓝框眼镜的矮个女生说着,请苏枕在她的小本上签名。另一个高挑的女生则举着手机肆无忌惮地拍他的脸。
这时,秦伊诺起身进了卧室,把门啪地关上。
苏枕问威威:“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打听呗。我答应她们今天就验货!你手机打不通,我就蹲点来了。”威威说。
“带你同学到外面来吧。”
“是网友!”威威说。
“枕枕,你博客里自称单身,竟然金屋藏娇,不怕被狗仔拍到吗?”高个女生说。
听到陌生女孩那样嗲声叫他的名字,苏枕浑身不自在。
眼镜女孩说:“艺术家天性风流,无可厚非,我忍了。枕枕,你说过会亲自为未来的新娘设计婚纱,我喜欢露背蛋糕裙,后面要拖好长好长的纱。”
苏枕把她们往门外引:“小朋友,我可以当你叔叔了。”
“大叔!”那女生两手交织在胸前,陶醉地说,“我愿意当你的小萝莉。”
这两个孩子的超级开放和高度自我把苏枕雷倒了。高挑的女生还趁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说是看一眼,怎么上嘴了?我这经纪人还没批准呢!”威威不满地把她们拽走了。临出门前,他指着卧室对苏枕努努嘴:“我不喜欢秦某某,忒做作,比小吟姐差远了!”
苏枕心烦意乱地关上门,在客厅愣愣地站着。秦伊诺肯定被这些小毛孩儿惹恼了,他应该去哄她。可他满脑子都是孟小吟,不知道如何面对伊诺,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伊诺从卧室里飘出来,搂住苏枕的脖子:“你的粉丝这么嫩,我压力好大呀。”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还喷了香水,看起来心情不错。
事实上,这是伊诺到电视台工作以来心情最好的一天,因为昨晚她遇到了伯乐。徐昌郡真心欣赏她的才华,还给她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经济频道设立的新栏目,两个月后要公开选拔主持人,台里的青年才俊都可以报名。
做财经节目?她想都没想过这个陌生的领域。徐昌郡说:“你应当以知性取胜,千万不要局限自己,像张月影那种胸大无脑的肉蛋才会做没品的娱乐节目呢!”徐昌郡还把助理的电话留给她,说是要为她安排秘密培训,在最短的时间里挖掘出她的惊人潜力。伊诺提防的情绪渐渐化为感动,因为在整场聊天中,他没有任何轻浮的举动,而是无比真诚地注视着她,为她出谋划策,点燃她黑暗职场的启明灯。
秦伊诺用一条丝巾蒙住苏枕的眼睛,手指顺着他的脖颈下滑,解开他的衬衫扣子。苏枕并没心思干那事儿,却也不想扫她的兴。好在她脱去他的上衣后,没有解他的腰带,而是给他穿上一件新衬衣。她把他拉到卧室的穿衣镜前,摘下丝巾,兴冲冲地问:“喜欢吗?”
经典冰蓝色竖纹,舒爽的亚麻布料,苏枕的心沉静下来。伊诺从身后环住他,温暖的胸部贴紧他的后背,秀丽的长发被一只竖琴形状的夹子松松地盘在脑后,面庞精致无瑕,眼里含着浓浓的笑意。
分居数日,他以为会遭到她的冷面冷语,没想到收获了一片春天。他突然明白,伊诺的感情极富弹性,可降至冰点,也能迅速升温。无论他让她多么生气和失望,她的热度竟然未减。相比之下,他太不宽容了。每次争吵带来的伤害都会默默累积在他心里,减损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和吸引力,以至于让他移情别恋了。而婚姻的维持,恰恰需要两个人都具备强大的弹性和耐受力。
苏枕回头对伊诺说:“谢谢。”
她的手抚在他两腿之间:“那你可得卖点儿力。”
无话可说,性爱依然是他们交流的最好方式。他的确卖力,但状态始终不对劲儿,就像水即将烧到沸点时被断了电。他的激情憋在体内,动作也越来越机械。窗帘忘了拉,屋子亮堂堂的,他闭上双眼,不再注视伊诺那充满期待的表情。短暂的空白之后,一只瘦削的臂膀在他脑中闪过,竟让他热血沸腾。昨夜的情景穿插回播,小吟紧绷的身体,热乎乎的呼吸,被扒开的肩带让他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进攻欲,由此轻而易举地攀上了顶峰。
在伊诺欢愉的叫声中,他感到一阵深深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