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菜现在越来越后悔了,后悔于她对虹的不屑和激将,后悔于虹的“升迁”。虹是两年前的春上调到省城兰州给上级首长开车的。
菜菜是虹的妻子。
本来,虹和菜菜同属一个单位,地处陇东南的一所驻军医院。虹给院里开学生车,菜菜在药房上班,日子舒坦着呢。
菜菜是一个特别漂亮特别贤惠的女人。要体型有体型,要肤色有肤色,鼻梁与眉宇间有一个痣,大家都说那是美人痣。除了上班之外,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她做得一手好菜,烧得一手好饭。
虹是医院十大金刚之首。所谓十大金刚,是一些官兵和职工给医院里的男人们起的外号,意思是不怕老婆,在家里说一不二,另外也含有那方面比较厉害的意思。虹虽然是十大金刚之首,其实他只是个士官,照过去的叫法就是志愿兵,现在是四级士官。
刚调上四级的时候,虹狠抖了 一阵子。一听到别人叫他士官就火冒三丈:
“士官也是官,老子最低也相当于营级干部,叫我老邱不行吗?”
吼归吼’还是没人把他当个官就你开的那破车,鬼才会把你当官呢许多人看着他经常油乎乎的两只手和脏兮兮的衣服嘲笑他菜菜也想,别人叫虹时最好去掉前边那个字,那样的话,自己也就可以当个官太太了。
她把官太太和士官太太相当认真地做了一番调查比较,她觉得还是当官太太好。士官的太太也能叫太太?她自己都摇头。看看医院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士官的家属,不是给别人站柜台,就是在洗衣房洗衣服,要不就像自己,白天去药房上班,累得腰酸腿疼,晚上还得出去占地方摆小摊。
还是官太太好。院长夫人就是官太太,技术不好待遇好,长的不美打扮美,没有身材有衣服。极其一般的人,却成天有一伙女人围着她打转转,变着法说好听的。
咱咋就不如人呢?
菜菜有时也怨虹:“你啥时候才能混出个人样来,让我也风光风光。
“等我混出个人样来以后你会后悔的。”虹说,声音里有一种不满和挑衅的味道。
“我就要你行。”
菜菜不管。做女人的没有不想自己的男人在人前风风光光的。
有天晚上,当虹吃饱喝足了又要她的时候,她想拒绝又不好拒绝,也不想拒绝--她不想冷落他,她怕有一天他进人别的女人。心里还在犹豫,手上却很麻利。
“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在虹正要进人的时候,菜菜说。脸上泛着红晕,急促地喘着气。
“不会的。”虹露出男人在这种时候总会露出的真实面目在菜菜白皙光滑柔软的身体上发起狠来。
“我……啥时让你失望过! ”
“不……我不是说这事。”菜菜断断续续地说,“我说的是……嗯“我知道你想说啥。”虹大吼一声’ “不就是让我上进嘛,你放心’
我一定能上进,一定能让你长脸,放心……”
海浪袭过,一切又归于平静。
不几天,虹就告别了他那个破山茶花学生车,到省城给一位领导开车去了。据说可能相当于将军呢。那时候迎春花才刚刚绽放。
虹还有点扭扭捏捏,主要是舍不得妻子,怕自己无法忍受没有女人的日子,怕女人没有了他整日里胡思乱想。菜菜却过节似的兴局米烈。
虹说你一个人难道就不会寂寞吗,我真担心你会被寂寞吃掉呢。”
菜菜摇摇头说不会的,我会等你。”
“那好。”虹说。心里酸酸的。
很长时间里,菜菜再也不用下班后急着往家里赶了,她可以慢悠悠地往家走,到了家也不用风急火燎地烧火洗菜)叮叮当当地赶着做饭了。特别是晚上,也不用听虹的磨牙声和惊天动地的呼噜声了。菜菜觉得没有丈夫的日子真是无比地舒心和消闲。
她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去年儿子当兵走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有过这样的心情,减少了一大口人的吃喝,轻松着呢,但好景不长。
“这一回,真是彻底解放了。”她美滋滋地想。
第一个月,虹没有回来,打过六次电话。
第二个月,虹没有回来,打过三次电话。
三个月,虹没有回来,没打过一次电话。
虹变心了 ?虹是不是在省城有了相好的了 ?菜菜想(虹是不是被城里的女人缠住了。
“就算你不显老,可年龄毕竟不饶人,三十五六岁了吧。”
“哪呀,都快四十了。”
“男人四十满树花啊,蔓儿多得很呢! ”
女伴们一见面就朝菜菜嚷,教她把虹看紧点。
“现在的社会,可是男人们的天堂呢。打个野食玩个花样什么的可方便着呢。”
她们一本正经地对菜菜说。
在院子里,连女人们都知道虹的那东西有点出奇,都争着跟他套近乎,都或多或少地有点嫉妒菜菜呢。
有一次,虹顶替回家休假的院长的司机开着那个大猎豹和院领导陪上级来的一个工作组到街子温泉洗澡,有个上级领导偶尔听说虹那东西有点出奇,竟来了兴致,非要亲自看看是否言过其实,说是也算检查工作嘛。虹死活不让看,那领导就追着虹满浴池地跑,惹得人们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工作嘛,就得像我一样认真细致。”领导一脸的严肃。
“男人么,特别是你那男人,可得盯紧呢。”女伴们关切地说。
菜菜心里慌了,夜里睡不着,老做恶梦。身子里好像有许多小虫子在活动,痒得十分难受,连饭都懒得做了。
“这死东西,人不回来连个电话也不打一个。好像没有这个家似的。”
她一咬牙,请了假,买了车票,上了省城。
虹住在办公楼上。他的上司是一个大校。单位正准备搬迁,总共三层的办公楼乱嘈嘈的,门洞里有一个值班室。虹的房子同时也就兼做了值班室。全部大小五六十个官兵,上班时人多事多,虹两台车换着开,下了班不是出车就是守值班室。用他自己的话说,一天到晚连个放屁的功夫都没有。
“不是排的有班吗,怎么总是你值班? ”菜菜埋怨说,“你又没卖给部队。”
“咱初来乍到的,别人求你代一代,咱不好意思推托。一来二去的,倒养成习惯了,好像守值班室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不守都不行不过也没啥,多干点又不掉肉再说了,也是大家相信我嘛。”
“哪咋不给你发双份工资! ”
“我的爷,你给咱小声点,隔壁还有领导小孩在做作业呢。”
“这女人,就想着钻钱眼! ”虹嘟囔着。
那间小小的连转身都得相让的值班室就成了他们俩的临时卧房。
晚上,等楼上的人都走完了,虹一把拉住菜菜就往床上摁。“快快快,快脱,我等不及了。”
“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见了面就想干这事’像个饿死鬼一样。”
虹用力过猛,床板弄裂了缝。
虹要下去收拾’菜菜紧紧地搂着他’他一点也动不了。
“要是在咱家里,就不会这样了。”
“为啥? ”
“咱家的床多宽畅多结实呀,你想怎么都行啊。”一想到家,菜菜就高兴,菜菜就微微地笑。
多有意思的家呀。菜菜想。
多有意思的女人呀。虹想。干这事,在哪都是一样嘛,非要在家里。女人就是怪!
“那可不一样’ ”菜菜说’ “男人嘛’就是太随便。”
还不如在这儿要一套房子,把家搬来省城多好。她天真地想。
想到这里,菜菜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虹去出车’她就去找虹的领导--那个大校。
中午,菜菜在那间小“家”里做了虹最爱吃的饭菜,静静地等虹’
还特地烧了一条鱼,一条大鲶鱼。因为超负荷,生活又不规律,虹比在家时瘦多了。
虹回来了,黑着脸,不理她。
饭可是吃得很香,很快。
“你下午就回去。”虹说随手递过一张火车票“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找领导要房子。我来一年多了都不敢。
真不害臊!就你的家重要,别人都没有家?女人,哼! ”
菜菜瞪大了眼。不明白他为啥发那么大火。
“你不张口,我去说说还不行吗? ”
“不行,绝对不行!你这叫越级反映问题。越级,你懂不懂?不给你处分算便宜了你哩。”
菜菜找虹的领导要房子不成,却被虹赶回了家。
回来后,菜菜有几个星期都不同女伴们说话,问也不搭理。
她觉得她可能要失去虹,失去这个家了。她有点后悔教虹去省城了。
不就是申请要房子嘛,有什么错?她一点都想不通。虹打来几次电话,都被她挂断了。挂断了以后她又后悔。
八月,雨季来了。陇东地区到处都下大雨,到处都发洪水。
大校来检查单位的防汛工作。虹开车送他来的。
雨天天都在下,许多楼房都在漏雨,更别说那些建于六七十年代的平房了。
“等天一晴,你们立即进行维修,一刻也不能耽误,耽误了我拿你们两个是问。”
大校在查看完医院破败的家属院以后指着院长政委,对着单位的一群上校、中校、少校们发了火菜菜早早回了家,做了八个菜,还开了一瓶前几年存的西凤酒等着虹回家。嘴里哼着歌曲,脸上挂着笑,身上泛着热。
虹回来了。眼泪,拥抱,哭声,亲吻……热切中夹杂着埋怨。女人的固定曲目。
“什么话,不要这个家我到哪里去呀?这不是忙嘛。”
“我不信你再忙能有大校忙?这顿团圆饭我都等了半年了,你尝都不尝一口就走? ”
“真的来不及了,首长马上要到预备役炮旅去检查防汛工作,那儿的险情很紧急。”
说完,提了一件自己的雨衣就走了。别说拦不住,理都不理你。
门大开着,门外风雨交加。
门洞口,一个人傻傻地站着。
是菜菜。
菜都凉了,泪水湿了前胸,她一动不动。
雷声大作,暴雨滂沱,山洪爆发。
菜菜等着虹。她没什么奢望,就盼着虹能在家过一夜。哪怕一个钟头。他能带给她所需要的一切,那女人的需要。
虹没有消息,她实在熬不住,就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夜里,家里的电话急促地响了,等菜菜去接的时候,又断了。
菜菜再也睡不着了。她有点奇怪,半夜里怎么会有电话呢?该不是虹打来的吧?对了,一定是他想我了,一定是他打来的。一想到他心里就热,她一下子没有了瞌睡。
她决定等他的电话,等她的虹。哪怕等到天明。
可是,她再也等不来她的虹了--虹在抗洪抢险时,为救战友已经牺牲了。
菜菜还在痴痴地等着,等着他的虹……
2007年12月27日初稿
2008年1月23曰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