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何其道的态度,也让她一阵心酸,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这样关心自己,这样在乎自己的感受,而自己却始终对他不忠诚,对他不忠诚的报应就是叶森对自己的抛弃。这个怪圈,必须走出来,虽然艰难。
她的眼圈红了红,嘴上强硬地说道:“没关系,我很好。”
何其道依然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他向大家招呼道:“请过来一下。”
三人围拢上去。
何其道拉开了皮箱,里面露出一叠叠文件和信封。他示意大家看看,反应机敏的刘晓彤拿起几封翻看着:“客房预订函?”
何其道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对!糖酒会越来越近了,这些都是客房预定公函。届时,仅外地的参展厂商估计就有三千五百多家,济南会涌入10万参会代表。客房,将会成为紧缺资源……我们的任务是:从现在起,全力寄发订房公函,今晚加班,明天信函必须全部发出去。”
“知道了!”三人各自从皮箱里拿出一叠文件,分头行动起来。
何其道又特别强调:“明天之前,请大家都不要外出,这是一;另外,湘东酒厂的函就不要发了,我们要制作精美的礼品函,用特快专递送达。”
三人一起向他点了点头:“放心吧,不会错!”
三人分别将自己管辖的厂商地址写在信封上,把客房预定公函塞进去,粘上,放在一边。刘杰和张玉强边写边互相闲聊着,而刘晓彤却没有加入他们的闲聊,只是沉默地、机械地做着这一简单的工作。她想通过这个简单而又耗时已久的工作,让自己彻底平复下来。是的,是该重新规划自己将来的道路了。
五
济南东北华山,一片苍茫山色。身穿绿色野战服的金天马正趴在自己修筑的一个战壕里,用假枪跟对面战壕里的一个小男孩打阵地战。两人的嘴里在激烈地“嗒嗒”着,随着“嗒嗒”声,两人的肩膀也在激烈地抖动着,似乎这是一场真枪实弹的战争,一大一小都忘情地投入到了这场战争中来。
金天马正奋不顾身时,忽然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枪口。他抬头一看,竟是谭醒。
望着金天马一头的草屑子,谭醒憋着笑说:“金总,你可真难找呀!”
金天马从战壕里直起身子来,满脸洋溢着幸福感:“儿子从青岛来,我得给他点快活啊。”
“来住几天呀?”谭醒望着那边不停扣动扳机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问。
“他妈妈和他爸爸到北京去了,明天就来接他。”金天马抹着一头的汗水。
他的回答,让谭醒莞尔一笑,心想:“他妈妈和他爸爸,呵呵,那你是谁呀?”
金天马苦苦一笑,又换了一个姿势,问她:“什么事呀,这么急急火火的?”
“你的阴谋得逞了!”
“什么阴谋?”他倒是一惊,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了。
谭醒嗔怪地看他一眼,心想:这人真怪!自己费尽脑筋,甚至“丧心病狂”地配合他制造了个天大的阴谋,不想,临门一脚时,他却失忆了。说他精明,但此刻比谁都糊涂,说他糊涂,他平时又比谁都精明……
看着金天马疑惑的样子,谭醒只好对他说:“何其道已经发出了订房公函,而且相比我们的虚拟价格,上浮了90%。”
金天马这才恍然大悟:“噢,这个啊。消息确凿吗?”他又问。
谭醒点点头:“这是客户反馈来的信息。”
金天马沉思了半天,忽然下令道:“通知所有员工,迅速到这里来集合,另外,让内勤准备野餐。”
“在这里?”
“对,这才有战争的味道呢。”
“战争,你就知道战争!”
“不经过战争的人,哪里知道战争的刺激!商战,是另一种战争。而商战中的先锋战,就是广告大战。我就是先锋队的队长!”说完,金天马抛下谭醒,端起机枪,又跟儿子“嗒嗒”起来。
谭醒摇摇头,只好先走了,她发觉,自己实在融不进金天马的世界,尽管他们有共同的利益目标,而且为了这个共同的利益目标,几年来,两人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很快,十几名男女员工集合而来。
又高又胖的金天马威风凛凛地坐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像只耀武扬威的公狮子。他挥挥大手,将大伙召集到身边,然后放开喉咙,陈述着自己的命令:“各位,决战的时候到了!”
底下的十几名员工适时地“呱唧呱唧”拍巴掌。
金天马两手一止:“先别呱唧。”
众人哈哈一笑,停下了掌声。金天马这才继续说道:“今天,借这个机会,我把这次决战的任务分配下去,任务完成了,咱们一起吃肉。任务完不成,到时候提头来见!”
众人着急地嚷道:“金总,别来响马那一套了。啥任务,您快说吧!”
“好,我说,我这就说!”说罢,他的脸色正经起来。“这次糖酒会,我们租赁了十六家酒店、宾馆的五千套客房,你们每人负责一处,在今天晚饭之前,把订房通知寄发给你们原来分工的客户。订房通知从谭总那里领取,价格比平时只上浮80%。等客户来了,你们是什么角色呢?第一是服务员,对,第一服务员;第二嘛,要时刻想着自己是广告公司的业务员!客人来了,你们要事事处处抢在酒店服务员前头,用我们的真诚和努力,来感动参展的客商,争取跟他们建立新的业务关系,这才是你们真正的任务,明白了吗?”
“没糊涂!”底下叫道。“您接着说。”
金天马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们知道吗?我们同样的客房,价格比白鹭公司的便宜10%,这就是我们业务攻关的杀手锏!‘黄河宾馆’给我留着,湘东酒厂的老板也是军人出身,我们要利用他的怀旧心理,争取他的入住。对湘东酒厂的操作,由我和谭总负责。”
他从内勤准备的食物箱里摸出了一只烧鸡和两瓶啤酒,展示道:“中午大家一起野餐,每人一只烧鸡两瓶啤酒。吃完喝完,赶紧滚回去干活!”
大家嗷嗷地叫了起来。
谭醒也忍不住为金天马的这一招数而叹服。以前,她也一直认为,金天马的战略目标,只是占有房源,在广告业务之外,大赚一笔罢了。
她豪爽地撕下一根鸡腿来,塞到金天马的嘴里,但没有说什么。
六
李冬梅跟丈夫一起,在家里擀皮调馅儿包馄饨。下出第一锅后,丈夫准备了一个大瓷缸,将热乎乎的馄饨捞了进去,对妻子说:“天快黑了,你赶紧去给张大伯和刘大妈送去吧。”
李冬梅用包袱把盛馄饨的大瓷缸包紧了,挂在自行车上,急火火往养老院赶。到了养老院,正跟刘大妈聊天的张大伯眯着笑眼对李冬梅说:“冬梅呀,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是才托人送来了蛋炒米饭吗?”
李冬梅纳了闷,问老人:“什么样的人送来的呀?”
老人回答:“俺也说不上来,是传达送过来的。”
李冬梅把馄饨放下,又去问传达,看门的老头说:“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女的,中等个子,天黑了,啥模样看不太清。穿的挺高档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女的?中等个子?”李冬梅自言自语地重复着。突然她想到了谭醒。于是李冬梅拨通了谭醒的电话,听李冬梅说明了情况,谭醒呵呵笑了:“李姐,这等好事你怎么只想到我呢?我可一天没离开过公司呀。”
“那会是谁呢?”李冬梅问。
“好吧,”谭醒说,“我就给你当一回侦探。”
撂下电话,谭醒仔细想了半天,觉得理由充足了,才拨响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她其实时刻惦记着要拨,但理由不充足,她是不会冒昧的。谭醒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过分的谨慎,让她在感情上失去了许多的机会,而在别人看来,她表面随和,骨子里却清高得要命。
“何总吗?是我,谭醒。我想向你打听件事儿,能赏光吗?”
“洗耳恭听!”对谭醒的突然来电,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做作的喜悦。
听着何其道柔和的,充满喜悦的声音,谭醒的心不由微微一动,她的脸竟然有些红了,幸亏何其道看不见:“那我们找个地方仔细说吧。”
谭醒选的地方十分精心,泉城广场的银座地下商城冷餐部。这儿是济南的中心,既有中式风格,又有西洋味道,而且冷餐部既不热闹,又不寂静,男女在这里说是情侣相聚也行,说是商务会晤也可。
谭醒在一张临窗的椭圆小桌上等待着何其道。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准时走来了,他穿着白底细蓝条的短袖衫,一条乳白色的西裤,显得玉树临风。
何其道冲着一身天灰色职业套裙的谭醒微微一笑,轻轻坐在了她的对面。他反客为主,问她:“来点什么?”
她用楚楚动人的眸子看着他:“应该我问你吧?”
“一样的。”他把菜单主动递给了她。“请吧。”
谭醒不便再坚持了,只好朝服务生招了一下手。等服务生到来,她点了四个冷盘两杯冰茶,然后对何其道莞尔一笑,说:“坦白吧。”
何其道有点摸不着头脑。
“养老院是你派去的人吧?”她直奔主题。
何其道先是沉闷了一气,继而才说:“你的兴趣很广呀。”
“不仅仅是兴趣问题。”她说。“因为我背了你的美名。”
何其道不置可否地笑了。
“只要不谈商业上的事情,”何其道说,“我就感到亲切。”
“跟你,我也没有论谈商业的冲动。”她也笑了笑。
何其道赞赏地点着头。
“其实,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也是一种享受。”说着,他嘴角又浮出一丝笑。
她略一眨眼,算作默认。
不可否认,何其道的微笑很能打动人。他的嘴轻轻抿着,左嘴角还微微牵上去,左右的不均衡,让他脸上的表情更加真诚生动起来。
“像个乖乖的孩子。”谭醒心里想着,低下头,拿起了匙子。
是的,男孩与男人的混合,男人与女人的混合,对一个心思细腻的女人来说,何其道的魅力正在于此。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默默地吃着冷餐。
过了几分钟,谭醒的薄唇自润了几下,对他说道:“我可以结案了。李姐还等着呢。”
他望着她:“看来,此等案子多多益善呀。”
她含蓄地说:“彼此彼此。”
说着,她站了起来:“好吧,糖酒会快到了,我们各自的事情都很多,不是说早散是为了多聚吗?我先走了。”
他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伸出了一只手:“握手还是应该的吧?”
两只手越握越紧,但还是很快分开了。
七
盛夏的傍晚。济南南山七星台齐长城旧址。林木葱茏,蜂飞蝶舞。山脚下的“七星台宾馆”人来车往,欢声洋溢,他们都是从市里前来避暑的新贵。
亚斯将车停在了山脚的幽静小林里,拨通了张主任的电话:
“张主任啊,最近腰好点了吗?”
“呵,亚斯主动关心起我来了呀!”听得出,亚斯的问候让张主任很高兴。
亚斯撇撇嘴,将话堵上:“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呢?关心多了,怕你累,关心少了,怕你嫌。”
张主任:“哈哈……”
听着他得意的笑,亚斯想起床上的他,一二三、齐步走的样子,也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你呀,总是这样,一板一眼的,让人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
“你有过这样怕吗?”调情的话,让张主任说出来,也挺有意思。
亚斯的声音一扭一扭地钻进了电话:“那我怎样呀?”
“哈哈……”看来今天这位老太爷心情不错。
“你看吧,又这样了。”亚斯嗔怪着。“告诉你,我可特意为你跑来了七星台。”
“到那儿干么呀?”张主任满腹疑惑。
“市里太热了吧。你不怕中暑啊?”亚斯的话里充满着关心。“这儿的山风、泉水,对你都是有好处的呀。”
张主任略感为难:“哎呀,我还去吗?挺忙的,这几天,京里又要来人了。”
亚斯不卑不亢:“你说呢?我可订好了靠近松林的套间。”
他迟疑了半天:“你呀!”
张主任还是从前的风格,清晨光着身子起了床,然后用手爱抚着枕旁亚斯的秀发,问道:“说吧,啥事?”
亚斯也挺起了身子,露出了坚挺、诱人的胸峰,极为简练地说:“经一路。广告门。我们想拿下来。”
张主任一迟疑:“这事应该归城建的执法大队吧?”
亚斯盯着他,算是默认。
他望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才问:“竞标的多吗?”
她点了下头。
他面露难色。
她却说:“我不会很难为你的。他们的经费很紧张,这个我们了解过。我们想跟他们合作,三七分成。论业务技术,我们公司的广告门制作水平可是一流的,而且,他们的底价多少,我们就接受多少。”
他脸上的情绪放松了许多:“这还好办些。不过,你们能不能发扬一下风格,再让一成的利,四六分?我主管他们,可没钱给他们,说来也惭愧啊。”
她看着他,小嘴一嘟:“不是还想着你吗?”
他的脸色骤然变了,正色道:“我多次说过,帮你说句话、办点事可以,但经济上我决不捞一分好处。我何苦呢?自己、老婆还有孩子,工资都高高的,在这上面跌跤,不值!”作为一名成熟的政客,他是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经济上的把柄,让人诟病的。
略一沉思,他又说道:“亚斯啊,等我退了休,你还能记着我的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唉,你还年轻,心浮气躁,根本不懂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