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畅远又看到那抹棕褐色的瞳孔没有状态的停滞,语气很公式化,淡淡的却带着暖意,“都说了不要乱吃东西,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苏也。”
“安啦,阿畅,这只是突发事件突发事件。”苏也听到他这么说,不留痕迹的回神,把被单向上拉了拉。
严肃的脸庞没有融冰的迹象,苏也干脆把被单猛地一拽将自己的脸蒙在下面,闷闷地说道:“于畅远医师,你要考虑我身为病人的心情。”
认识苏也快十二年了,成为她的主治医师已有五年,她什么脾性于畅远自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反之,苏也对于畅远也是相当的熟悉。他们知己知彼,虽然每次退让的大多数是于畅远。
“是是是,那你早点休息,明早我来复查。”他忍不住弯起唇,轻轻拉下覆在苏也头上的白色被单,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等他准备起身去其他病房时,苏也细不可闻的话传到他的耳里。
“对不起,让阿畅担心了。”
于畅远没有作答,只是拿起摞在床边的病例本,为她轻轻关上了门。
其实很简单,和图尔斯吃饭的时候,恰好吃到了会让她过敏的花生。恰好,去医院的时候被值班的阿畅逮到。恰好……
人生还真是有太多太多的巧合,多的让苏也觉得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否则为何上帝不安排另一个人与自己相遇。
就像司年。
阿畅在她醒来后,告知了他与司年的通话内容,即便仅仅只是一句话而已。然而,她却能想象得出司年的脸上会有怎么样的龟裂。那个一向骄傲的男人,定会在见到自己的那刻把自己的不满劈头盖脸的扑向她。但她又或许分析错了,通过电话,司年仅是平静几句话语的反应。自己还真是不了解他呢。
病房早就过了熄灯的时刻,未关的窗户有微凉的夜风探进,拂动轻薄的蓝色窗帘,使得住病楼下停车场上忽隐忽现的灯光投到天花板上。
苏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觉那偶然映在脸上的光让自己不舒服的牵扯自己的五官。不想下床,将身体反侧避开光源。无法入睡的她,打开手机,再次看了一遍那条属于司年中午发给自己的短信,按下删除键。
“苏也,晚上见。”
司年,你不知道,今晚我们曾经相见,只可惜你没有看见我罢了。
这雨没有重量的落地,点染出一朵又一朵的墨韵,是在比及何人。住院一周,雨也跟着下着。先是暴雨,后是连绵的小雨,有时又会突然下得轰轰烈烈。值班的护士和病人谈起天气时,无一例外的皱眉摇头。
站在窗前,今日出院的苏也深深吐纳,柔软的腹腔充盈熨帖的气息。夏的滋味,或许要渐次退散了。
远眺的兴致消了,苏也关上窗户,拎起阿畅帮自己从家拿来的旅行包,缓步退出病房。
“阿畅,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她眨眨眼,自责似微微鞠躬。
于畅远因她的动作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伸手稍稍理了理她的秀发,“知道麻烦就好,回去好好照顾自己,切记这段时间……”
话未说完,就被苏也打断,“知道了,我一定谨遵医嘱。那我先走了,拜拜。”
转身,眼眸撞见极深极深的黑色瞳孔之中,失了原有的冰凉,如今更像是至寒的利剑,能够穿透任何一个人的心脏。
他慢慢走到她的跟前,直接无视他身后的女人,风轻云淡地道,“你所谓的旅行,就是和不同的男人约会吗?”
揶揄的意味让苏也退了一步,然,苏也没有反驳,扬起一抹近乎挑衅的笑意,“司年既然有佳人相伴,有何必在乎我这个小角色呢。”
他知道苏也所指。一直站在司年身后的是今天在机场偶遇的沙瑶,因为在和自己交谈时毫无征兆的晕倒,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司年都是要送她到医院的。这家太和医院是离机场最近的医院,自然成了他的首选目的地。
至于他和沙瑶,在沙瑶没有被调任前,他们算是半个情人,两人各索所需。
但现在,不一样。
无视了他,苏也直径走出医院大厅,无法顾忌这雨会不会浸湿衣料,淋湿身体。走了几步,就被身后追赶上来的司年拉住,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极大,明显的表现出他的情绪。
想要挣脱,甩开他的手。苏也的睫毛上缀满雨珠,氤氲的雨雾让她的视线模糊,费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雨幕中与自己对视的面庞。
没有放开,司年直直盯着苏也的眸子,像似要探究出什么,咬牙切齿地道:“你就不能给个解释吗?苏也。”
“我无话可说。”说罢,她奋力逃离,逃逸雨的世界,逃出他的视线。
狼狈的踉跄的跑开,身心俱疲地回到自己的公寓,扔下旅行箱,湿哒哒的走进浴室,把热水器的开关按下,将马桶盖扒拉下,一屁股坐在上面。扯下发箍,慢慢脱下水漉漉衣服。它们摊在脚边,像是被浸泡发胀的面包。
水珠一滴一滴的落下,蜿蜒过脖颈,划过脚踝,打在脚趾。轻微移动,就会引来更多滴落。渗透到心底凉意,缓缓蔓延开来。抱住双膝,头深深地埋进其中,身体因寒意而轻轻颤抖。
完成工作的热水器发出声响,急促的“滴滴”刺穿空气。她起身,站直,伸手让这声音生生折断。
打开蓬头,冷水刺啦啦使得苏也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热水由水点到水线倾洒而出,温热的水和随之带来的水雾气,让身体逐渐变得暖和,呆呆立在花洒之下,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回过神。拿干燥的毛巾擦净,套上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蒙上被子。
眼前漆黑一片,静静中陷入昏眩的寰宇。
“滴答”……“滴答”……“滴答”……
费力的撑开眼皮,无功而返。苏也只得闭着眼,意识逐步清晰。耳边有低低地交谈,隐隐约约仿若来自远方。
极力想去听清,却让身体变得疲惫,致使意识又重新回到昏昏沉沉之中,只剩一方寂静。
觉察有动静的司年,将目光投向病床,见床上的人没有进一步的醒来迹象,又重新把视线落到窗户外那株其叶臻臻的树。辨别不出它是什么,这也不构成什么严重的问题。很高,以至于司年能够看到疏密恰宜的枝枝叶叶间开着白色明快的花。极淡的花的清香经由风的传情,送至他的鼻尖。
心,能够平稳的跳跃。大脑,可以冷静的思考。
无数个小时前。
被苏也一个人留在雨街之上,司年一动不动的站着,像是一尊塑像般巍峨不动。沙瑶打着伞来到他身旁,想为他遮雨,不料他推开她,大步流星的走开。在一家咖啡厅坐了许久许久,打结的心誓不罢休地需要一个理由,他放下还盛有咖啡的杯子,冲了出去。
在苏也的楼下,他碰到在医院让自己吃醋的人。相视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对于彼此的心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直到于畅远从裤口袋中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司年一把夺下,锋利的目光想要分解眼前这个人。
不理会他,于畅远推门大步走进屋内,一眼就望见熟睡的苏也。脸色不佳,试探性的伸手覆在苏也的额头。
好烫。果然不出所料的发烧生病。
给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听,本想她如今定是情绪不安,可思及片刻,就向医院请假来看看苏也。
还真是不省心的人。
一把抱起她,于畅远对缄默不语的司年,冷清的说:“你开车来了吗?”
似乎意识到什么,司年的神色增添几分凝重,点头。
他开着车,下意识的加大油门。
他坐在后座,用矿泉水蘸着湿巾为她擦拭。
打点滴是极为无聊而痛苦的事,对陪伴的人更是如此。
坐在一把简易的凳子上,司年一会儿望望苏也毫无生气的面容:近乎苍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紧抿的双唇,怎么看都找不到自己能够回忆起的模样。一会儿瞅着吊瓶架,一大瓶一小瓶一大袋。极缓的下落,以致让司年觉得自己发生错以为它没有变化。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惊动了趴在病床边思维朦胧的司年。他半仰起头,上身也随之移动到椅背。
“今天我值夜班,你可以先回去。”于畅远细细观察全然不知的苏也,然后,在木板夹上的纸上“沙沙”地写着。
“不必了。”他说得很轻又很坚决。
驻在病床前,于畅远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将笔一别,略带冷意地道:“从苏也告诉我你们的事开始,我就没有改变自己反对的立场。你若是不能守护她,最好就此放弃。”
听到他的话,司年的脸上一寒,冷哼道,“这是我和苏也的事,与你无关。”
下一刻,他的衣领被瞬间攥在于畅远的手中,厉声说道,“不关我的事。对,你是和我无关,可苏也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和我有关。”
对峙着,于畅远明了的认出属于司年脸上的嘲意,有些厌恶的放下手,又一次来到安静的苏也身旁。他轻手轻脚的微微掀起被子的一角,将苏也的袖子向上撸起。
在司年疑惑不解又疾声劝阻于畅远时,于畅远侧过身,司年的目光蓦地怔愣,震惊在他俊朗的面部倾泻而出。
“五年前的情况比现在不知惨不忍睹多少倍,是我一点一点想方设法的把它医治到如今的地步。苏也当初忍受剧烈的疼痛的时候,她的世界压根就没你这个人。我再次警告,也是我仅有的善良告诫你。如果你没有坚定的信念要和苏也走下去,包容她的一切甚至是阴暗,那就请你离得远远的,最好彻底消失在苏也的世界。”
司年的眼帘动了动,仍旧看着。露出的半个胳膊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疤痕。他不敢细看,生怕会发生令他惊恐的事情。这种体验,是他从未有过的。害怕,这样的感情,太久没有出现在这具躯体之中了。
难怪她一直穿着长袖,即便自己曾经有过猜想其中的缘由,即便自己曾经有过冲动想去询问。这样或那样的东西,总会横隔在他的面前,以致相处近三个月的他对这个疑惑不去解答。
瞧见司年的反应,于畅远微微叹息。也不晓得自己给他的刺激会不会太大,让事情反倒适得其反。他面无表情的接着说,“你回去换掉湿衣服再来。”
管他是出于什么意图,撵他走又或是其他,司年垂下长睫,掩住自己的思绪,暗暗地松开握了很久的拳,露出一抹苦笑,缓缓地,又像是被逼着:“我很快就回来。”
门被轻轻地关上,缝隙间,幽幽的传过司年的声音:“对于苏也,我绝不放手。”
几分承诺,几分宣告,几分挑衅,真真假假,谁又能辨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