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明放下电话,站起来,觉得有些头晕。由于心力交瘁使他脸上严重失血。早上他与熊大进和黄闰林副总指挥商量工程进 度,黄国林负责着预防风暴潮的挖河工程,他说工程遇到广很大的难题,前面有一段马上挖到老龙湾村的老坟地了,这里的渔民不让动。强行挖进怕与老百姓闹僵。领头阻拦的是孙老栓和葛老太太。孙志明想了想说,不管遇到多大的难度也要干下去。你们知道孙老栓是我的义父,葛老太太又是孙丽娜的母亲,好多事我不能直接揷手。你们最好与龙化县的领导沟通一下,请求他们帮助,就说是我说的!黄国林走后,熊大进又把孙小海想进海港作的意愿跟孙志明说了,孙志明问工地上有没有小海能干的活?有的话就让他到第一线上去。不要因为他是我的弟弟而搞什么特化!熊大进笑着说,我很喜欢你这个弟弟,没什么文化,可他很纯朴,讲义气!到挖泥船上可能大有用场!孙志明想了想说,也好,让这小子摔打摔打!商量完一些杂事之后,孙志明说他要回海平政府处理一些其他事物,他还告诉熊大进,这几天有两拨外商到港口的凤凰开发区来考察投资项了。一拨是新加坡的维天财团的李克栋总裁,还有一拨是葛老太太的姐姐葛玉梅,她是香港葛氏集团的副总裁。你抽出时间来陪陪,其他人照样施工。具体接待工作由市政府安排。熊大进点点头说,前天陈云龙书记到工地上来了,批评我们,工程进度远远不如北线的铁路工程。我们是不是调整一下?
孙志明摆摆手说广别听大老陈的,他就是那么个脾气!他跟他老爹似的,运用的是人民战争。他把那四个县的农民都赶到路基上,工程粗糙,我们不能这样做。海平港的质量比什么都重要!”
熊大进说:“你就别担心质量。我们按你的指示办了,工程招标,既不是总价招标,也不是老陈他们搞的单价招标,而是费率招标。这就大大避免了以前出现的‘漏斗’现象。我还让施工单位在各自的施工段儿,雕刻上责任人的名字,责任到底,将来出了工程事故,责任人永远要负责任的!“
孙志明笑着:“这个主意不错!既然这样,马上重建我们的跨海大桥!也要用这样的施工方案。”
熊大进问:“龙化方面听陈书记的,他们能同意?”孙志明坚决地说:“还给他们?还给我弄个豆腐渣工程?我早已把跨海大桥纳人我们海平港的规划啦!”熊大进说:“那陈书记能依你?”
孙志明说:“港口的二度工程,施工招标,我不是顶住啦?看来他陈书记也是纸老虎!你硬他就软!他那套老皇历也该改改啦!”
熊大进说:“人跟人就是不一样,看得出来,陈书记与孙市长感情铁,这要是胡市长,早就不行啦!”
孙志明还要说什么,熊大进的对讲机响了。熊大进急匆匆地走出了指挥部。孙志明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觉得留下熊大进是对的。不仅为弟弟小海留下了韩婷婷,还白得了一个十分忠诚的干将。他懂港口建设的规律,精通技术。他几乎是为工程倾进了全力,一刻不敢松懈,像一个老管家在工地上来回穿梭。事事走在庞大工程的最前面。从资料管理,到工程质量,到工程进度,都让到工地考察的市人大代表无话可说。作为总指挥,孙志明特别欣赏他的还有一条,他横竖一人,每天无牵无挂,事事严谨,到了关键时候还能顾全大局。他与施英民最大的不同是,他不在工程中收不合格的钢筋和水泥,更不从中谋利。龙化城里有一家公司偷偷送冋扣给他,他当着指挥部众人的面,把三万元的回扣款如数上缴。熊大进激动地对众人说,过去我们的堤坝是防十级以上的风暴潮,可六级的风暴潮就垮了,为什么?是我们心里弱,心里缺少坚硬的堤坝,怎能够防风暴?把它交出去,心里就硬了,我们大堤能预防十二级的风暴潮!我敢这么说!这话传到了孙志明耳朵里,孙志明就在市委常委会上讲了,博得大家的喝彩。孙志明最佩服这样的人了。
胡勇从海平调到了渤海岸边的黄连市,他还是市长,他在那里还是要建煤港,这个港口刚刚启动,也是省委潘书记环渤海“陆海空”整体战略的一个重要棋子。因为是刚刚勘测,声势还没有造起来。胡勇几次来海平港挖熊大进走人,还许了好多的愿。熊大进说他本来是想带着侄女婷婷到黄连去的,可他碰上了孙志明,他就不想走了,并不是海平港有多高的待遇,而是他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市长。他还说自己是海平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海平港毁在风暴潮里。这不仅是一个伟人的梦,也是海平人的梦啊。施英民已经给他丢丑了,我们是不是得挽回这个面子?他终于把胡勇说服了。胡勇说黄连港等着你的参与。熊大进满口答应着,只要我老熊还有一口气,海平港一通航,我就找你报到。他知道,黄连港是为了运输神木煤田的原煤而后动的。神木位于陕西、内蒙和山西三省交界,是国家新发现的大煤田。神木铁路不仅穿过刀削斧凿的太行山,还要穿过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铁路建成了,港口没能跟上。孙志明宴请胡勇的时候,胡勇对孙志明开玩笑说,我胡勇带着几万建设大军乂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黄连港,将来等着你来二度创业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孙志明知道胡勇调离海平有情绪,他苦笑着说,你快饶了我吧,我这辈子就跟港标啦?你胡市长的屁股不好擦呀!冲着你给我留下熊总指挥的面子,你胡勇的屁股我还是愿意擦的!说着就大笑了。胡勇不在乎孙志明说他什么,看来他对陈云龙一直闹不来,他是专门趁着陈云龙出差才到海平的。脑子里越想越乱了,孙志明估计男男该醒来了。就乂打了电话,果然是男男接的,他这时听见男男的声音是很正常的。男男轻声地给他道歉,说知道爸爸忙,不该在深夜里打扰他,男男保证刚强起来。孙志明脸上松活了,他没再深问原由,让她忘记一切烦恼,全力准备考试。考试那天他许愿说赶回省城去看她。跟女儿通完电话,孙志明就决定去工地上走走,再回海平。
孙志明从凤凰开发区走到工地上,他总是涌动着一种激情。后来他在工作笔记中是这样写的:如果说我们海平大地的春天有 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渤海岸边的海平港。这个渤海湾的大陆架诞生以来,从没有展现过今天这样荡气回肠的场面。那涌动着的褐色脊梁、高耸着的蓝色吊塔和挖泥船上喷出的黑色泥沙构成了一部时代交响曲。它以气吞山河的慷慨悲歌创造着一个伟人灵魂的归宿。我这个从老龙湾走出来的人,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劳动创造。面对凶猛的风暴,凭的是一身肝胆。无路难,开路更难,所以后来人才为你感叹。记得一个伟人说过,我创造,所以我生存!如果孙中山先生灵魂有知,将重返渤海湾,面对开发时代的生机和复兴,肯定还会撰写一部实业计划的续篇一一
海平港,人们将从春天的故事中重新认识你。
因为近海里空了,许多渔船都闲着,有的船只好到远处的舟山渔场捕鱼去。孙小海到村看望韩婷婷的老娘,他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西装。她娘还很喜欢朴实、健壮的孙小海。老人问他是干什么的?他支吾着,咬牙撒个谎,说他是海港工人,同婷婷是一个单位的。老太太眼睛是看出喜事来了。孙小海观察着韩婷婷,她似乎也挺虚荣,没有把他渔花子的身份说破,就顺坡下驴地应着。小山村都轰动了,说韩婷婷领来个海港工人。听说还是海平市市长的弟弟,引来村人纷纷观看。
回到老龙湾、韩婷婷就把孙小海领到熊大进的指挥部。熊大进的指挥部挤满了人,简直就像作战司令部。熊大进将一顶蓝色安全帽交给孙小海,叮嘱他说,我跟你大哥勾通了,他说你愿意来就来,不能搞特殊,要到第一线上劳动。那你想干什么?孙小海高兴地说,开挖泥船。熊大进笑着说,开挖泥船也是专门技术,你一 直开渔船,两码事。这样吧,把你分到海上挖泥作业组,用你的渔船送饭、送材料,来回接送工人。工地运输力量不够啊。你的船用柴油和破损费都由工地支付,行吧?抽空你再学学开挖泥船!孙小海满口答应着,不时用眼睛瞄着韩婷婷。韩婷婷微微地笑着不说话。等走出指挥部,韩婷婷叮嘱小海好好干,你别看我姑夫挺温和,真正发起火来连你大哥都敢撅的。孙小海憨憨笑着说,俺不怕大哥,怕你姑夫,更怕你哩!俺是为你才到港口的!……韩婷婷嗔怨说,你别咱俩咱俩的,谁答应你什么啦?说完脸红了。孙小海怪模怪样地瞅着她笑。
孙小海上工的第一天就很争脸。这天天气不好,不是风暴潮,而是海上涌起了海流子。筑坝工地和挖泥工地卜与陆地失去了联系。施工材料运不过去,更令熊大进焦急的是,中午饭也运不上去,第一线的工人只好空着肚子施工。孙小海满打满搂地说,他能够闯海流子!熊大进拍着孙小海的葫芦头说:“看你的啦,不过,注意安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大哥不饶我啊!”
孙小海说你就瞧好儿吧。等食堂师傅装上干粮,他就驾船闯海了。老龙湾的海流子涌起的浪头子并不很大,它的淫威出自海底,一股一股纵横交错的海流子,吞噬渔船击断帆桅,就像百慕大三角传闻一样令人毛骨悚然。老龙湾多少先人死在黄龙潮里。孙小海天生就是歪腚葫芦邪路种,偏偏独闯海流子。潮来了,他的大肚蛤蟆船到泥岬岛低价收鱼虾,闯几个来来回回,高价批发给等潮的渔贩子。渔人说孙小海聪明过人,每根汗毛孔都是一个心眼,不是凡人。黄雾渐渐和淡淡的海雾化在一起,使黄昏的气息越发浓了。冷嗖嗖的贼风像海鸥折断了的翅膀与浪沫一同拍打孙小海的脑壳。海鸟群和同被贼风击碎了的墨云惶惶怵怵掠过海面。海底轰鸣之声可闻。孙小海“呱嗒”一下子落了灰不溜秋的老帆,架着老船朝泥岬岛移去。穿透雾帘子,他瞧见拢到泥岬岛的渔船还稀稀拉拉,他没有直接迎上去,而是悄悄地拢进泥岬岛肉赘儿似的臂 弯里。抛了锚,斜腰拉胯地靠在舵楼里十分悠闲地吸烟。他的精鬼之处就在他从不逼人就范。他要等渔人无望闯岸眼睁睁看着拿命换回的虾蟹变成一堆废物之前,他才鬼头鬼脑地以救世主的身分出现在渔人的面前。不知怎的,韩婷婷的倩影又在他脑子里闪跳了一下。他的眼睛就一忽一闪的。俺要能娶上那娘们儿,就是汽车轧罗锅子,死也值了。他想着,喉咙口发干了,很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呼呼隆隆机帆船的马达声敲缶着他的耳膜,他又朝泥岬岛望了一眼。他看见渔汉子大眼儿正跪在井口旁双手合十一撅一撅地磕头。
大眼儿平时老跟孙小海套近乎也想一夜之间发大财呢。孙小海不尿他。但他没想到大眼儿已经抢在前边收购了几筐黄螃蟹和海带鱼。孙小海的大肚蛤蟆船逛荡过来时,人眼儿已经跳到槽子船上跃跃欲试闯海流子了。大眼儿是个渔民,刘连仲大伯的儿子,他以为孙小海跟他抢生意,他不知孙小海为港口工人送饭。他要抢在孙小海之前把海货从岛上收过来。大眼儿不服气地哼一声,扑甩着肥大的裤管下的脚片子,虎虎地钻进舵楼子。额头上的青筋勃勃跳动。他粗门大嗓地吼一句:“老少爷们儿,你们就瞧好吧!”说完缩回头,驾着船颠进疯魔似的海里,孙小海气得怪怪异异地扭歪了脸相,嘟囔道:“哼!哪个裤裆没系好露出这么个玩艺儿!”渔人们看着远去的槽子船又看看孙小海,觉得他的脸有些怪,怕是要出啥事儿。“小海,大眼儿那小子愣,别跟他怄气。”“大眼儿哪是你的对手?怕是鸡毛点灯,十有九空。看他家老爹的份上你去护护驾吧!”孙小海一直没说话,闪闪跌跌走到土坡子上,从裆里掏出一线尿来,簌簌流出的水线勾出一个亮亮颤颤的半圆。他一边系裤子一边说:“老子是送饭。”得意地眯起眼跳上船,在睫毛间玩弄着万道金光,笑了,笑出威武强悍来了。他黑眼珠暴起:“****的,有好戏看呐!”吼完,蛤蟆船就一蹦一颠地走了,甩下咿咿哑哑的声音嘲弄着岸上渔人日子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