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比弗利山后,一个朋友给我来信邀我去他家,会见美国女作家格特鲁德·斯坦。
我到那里后,看见格特鲁德·斯坦周围围了一圈的客人,他们都很有礼貌地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站在那儿。之后,一个侍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走过来跟我说:“先生,格特鲁德·斯坦小姐要见您!”于是,我就赶快走向前去。
午餐时,女主人把我安排在格特鲁德旁边。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后来谈到艺术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说窗外的景色很美。
“天然的都是平凡的,倒是模仿的更有趣!”她说。
于是,关于这个话题,她就发表了一通意见。她的观点就是假的比真的美。我很有礼貌地表示赞同,尽管前人早就说过这些话。另外,对电影的情节,她也有一些看法。她说,那些电影情节太陈旧了,而且太复杂和牵强了。
在我看来,她无非就是想说自己的那句“玫瑰是玫瑰,还是玫瑰”的诗句。但我没说。午餐桌上,我和格特鲁德都把咖啡打翻在了美丽的比利时花边台布上,我感到很抱歉,但格特鲁德却说:“没关系,它没泼到我的衣服上。”
一天,埃莉诺·格林给我打来电话:“亲爱的查理,请你到公使旅馆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吧!玛丽昂·戴维斯也在这里,她非常可爱。她一定喜欢见到你,你一定要见见她!晚餐后我们一起去帕萨迪纳,看你的影片《有闲阶级》。”
那段时间,我正在拍摄《淘金记》。那些关于玛丽昂·戴维斯的五花八门的广告,我早就看过了,尽管没有见过她本人。
有一次在梵朋克家,我看了玛丽昂·戴维斯演的《骑士春秋》。当时,玛丽昂表演喜剧的才能就让我感到意外。我觉得她很有风趣和魅力。即使没有威廉·鲁道夫·赫斯特为她大肆宣传,她也能成为一位大明星。
在埃莉诺·格林的餐桌上,我觉得玛丽昂十分纯朴可爱。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知己。
玛丽昂和赫斯特交往前后达三十多年,一直到赫斯特逝世为止。他们的故事,不仅在美国,在世界各国都成为了传说。
在我一生中,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的是已故的威廉·鲁道夫·赫斯特。当然,他给我的印象并非都是愉快的。关于赫斯特,一些人认为,他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推销他的报纸,积累他的财富,才是他的兴趣。而另一些人则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爱国人士。
威廉·鲁道夫·赫斯特的出身很好,他可以随意动用父母的家当。听说,有一天,金融家拉塞尔·塞奇碰到了赫斯特的母亲菲比·赫斯特。
“令郎如果再这样抨击华尔街的话,他的报纸每年就要亏损一百万。”他说。
“塞奇先生,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他的事业还可以维持八十年。”赫斯特的母亲说。
第一次见赫斯特时,我就说错了一句话。当时,赛姆·赛弗曼把我介绍给赫斯特一家人。然后我们坐下来吃饭。赫斯特夫人对人和蔼大方,很有风趣。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赫斯特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就让我自己在那儿说话。
“赫斯特先生,我第一次在美艺酒馆里看见您的时候,一个朋友把您指给我看。当时,您和两位女士坐在一起。”我说。
这时,在桌底下,有人踩了我一脚,应该是赛姆·赛弗曼。
“嗯!”赫斯特说,他的表情很滑稽。
接下来,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哦,如果不是您,那就是一个和您长得很像的人。当然,我的朋友也没有看清楚。”我很天真地说道。
“没错,能有一个替身,对你来说,那是非常方便的。”赫斯特说,他眨了眨眼睛。
“正是。”我笑了,可能笑得太大声了。
接下来,赫斯特夫人就给我解围:“是呀,对你来说,那是非常方便的。”
就这样,这件事被轻轻地带过去了。我觉得那顿午餐吃得很愉快。
玛丽昂·戴维斯到好莱坞后,就在赫斯特的世界影片公司担任电影的主角。她在比弗利山租了一幢房子。
在玛丽昂租的那幢房子里举行宴会时,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当时,我们五十多位客人在那儿站着。赫斯特阴沉沉地在一张高背椅上坐着,他的四周围了一圈他的编辑人员。刚开始的时候,玛丽昂斜倚在一张长椅上。但是,见赫斯特只顾在那里办他的公事,她后来就变得沉默了。
“喂!嘿!”她突然愤怒地大喊道。
“你是在叫我吗?”赫斯特抬起头来,问道。
“对,就是叫你!你,过来!”她的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紧瞪着他。
这时,屋子里一片静寂,气氛很紧张。赫斯特的编辑人员就退到后面了。
赫斯特在那儿坐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该不该大发雷霆。这时,我做好了去取我帽子的准备。但他忽然站起来:“嗯,我想我该走了。有什么吩咐吗?我的女主人。”
他说着就向她笨拙地走了过去。
“要办公事别在我家里办,到城里去办。客人们都等着喝酒哩,你赶紧去吩咐一下。”玛丽昂说,她特别生气。
“好,好。”他说着就去了厨房。
这时,大家笑了起来,才放心了。
有一次,我收到赫斯特拍来的电报,邀我和他一起去墨西哥。当时,我正在从洛杉矶去纽约的途中,有一件紧急事务需要处理。于是,我就说我去纽约有事,复电表示歉意。但到了堪萨斯城,他的两个代理人来接我了。
“我们来接您下车。”他们笑着说。另外,他们还说我在纽约的事务赫斯特先生准备叫他驻纽约的律师办理。
但是,我分不开身。
像赫斯特那样挥金如土的人,我不曾见过。在圣莫尼卡,赫斯特赠送了一幢海滨住宅给玛丽昂。其占地面积以及里面的装修设施简直就是一座王宫。
赫斯特做事就像小孩,非常任性。他心情好的时候,就跳他喜欢的查尔斯顿舞,做出些奇形怪状。这时,不论人家怎样批评他,他都不管。有时候,他动不动就要生气。
有一天晚会上,我们准备玩字谜游戏,正在挑选两组人。突然,他就怪人家没选他。
“这么着吧,我们俩来玩一个字谜,就选‘pill-box’这个字,我扮演box,pill由你扮演。”杰克·吉尔伯特开玩笑说。
但是,赫斯特误会了。
“你那个老掉牙的字谜,我才不玩呢。”他说着就走出了屋子,砰地关上了门。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哆嗦了。
在圣西米恩,赫斯特开辟有一片占地四十万英亩得大庄园,沿着太平洋海岸三十英里。住宅的宽敞豪华都不用说了,光是仆人就雇了六十个。在这附近,动物园、车道等设施都很齐全。如果想要娱乐的话,那你就找对地方了。在那里,你可以骑马、打网球、游泳,各种各样的游戏应有尽有。
在这里,下午六点钟之前不用鸡尾酒款待客人,这是赫斯特的严格规定。但玛丽昂会在她住的地方偷偷地用鸡尾酒款待她的朋友。另外,一看这里的菜单就知道酒菜特别丰盛精美。但是只有赫斯特夫人在家时,我们才能用上亚麻布餐巾,其余的时候只能用纸制餐巾。
每年,赫斯特夫人都会到圣西米恩来。但是,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纠纷。赫斯特夫人和玛丽昂心里都清楚,她们各自立了内外两个门户。每次,赫斯特夫人要来的时候,玛丽昂就和我们离开那儿,或是回到圣莫尼卡的海滨住宅。
事实上,我既可以去玛丽昂的海滨住宅,也可以去大庄园。
1916年,我就认识了米莉森特·赫斯特。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在大庄园里,她看到大伙儿离开时,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但又会很幽默地说:“即使没有玛丽昂,也会有其他的女人。”
在私底下,米莉森特·赫斯特经常谈到玛丽昂和赫斯特的关系,但她从未表示过怨恨。
“玛丽昂这个人好像压根就没有过,他仍然跟往常一样,我们之间仿佛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一回来,感觉他总是那么亲切可爱,但就是时间太短了,没几个小时。而且,老是来这一套,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仆人就来递一张条子给他。他打个招呼就走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总是有点尴尬地说,要马上去洛杉矶处理一件急事儿。其实,大伙儿都知道,他又是去会玛丽昂了。他的话我们只是假装相信。”她说。
有一天晚饭后,我陪米莉森特到园地里去散步。后来,动物园的猩猩号叫得很厉害。于是,我就说:“瞧,那个该死的畜生肯定是疯了!”
“你瞧呀!这整个地方就是一个疯狂世界!”她一边说,一边望了望那个城堡式别墅。
说到赫斯特,米莉森特的口气总是很和蔼。可是,她对他还有夫妻之间的感情吗?我很是怀疑。没错,她很能为别人着想,很善良。但后来我在政治上受到歧视以后,她却不再理我了。
有一次,我去圣西米恩度周末。出来接待我的是玛丽昂,她当时的神情很紧张。原来在园地里,有一个客人被人用剃刀给刺伤了。一激动,玛丽昂就会口吃。
“我们……还不……不……不知道,这事情是谁干的。赫斯特现在已经派了几个侦探在园地上到处搜索。这件事,我们现在别让其他的客人知道。有人说,是一个菲律宾人作的案。因此,赫斯特吩咐,这件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让所有的菲律宾人都离开。”她说道,声音压得很低。
“刺伤的是什么人?”我问。
“今天晚餐的时候你可以看到他。”她说。
晚餐时,我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他的脸包着绷带。在他的脸上,就看见一双炯炯闪亮的眼睛,以及笑起来露出的一口白牙。在桌子下边,玛丽昂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他就是。”她悄声说。
在餐桌上,他的胃口很好。有人跟他打听这件事,他就把肩耸了耸,咧开嘴笑了笑。
饭后,玛丽昂领我去看出事的地方。
她指着一座复制的“胜利女神”石像,说:“就在那个塑像后面。看,这儿有血迹。”
“他去塑像后边干什么呀?”我问。
“是要……要……要逃避那个人的袭……袭……袭击……”她说。
突然,那个年轻人又出现了。在我们面前,他歪歪斜斜地走了过去,面颊上滴下了血。我跳了起来,玛丽昂惨叫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了二十个人,将他团团围住。
“我又被刺伤了……”他呻吟着。
他被两个侦探护送到了屋子里,然后在那儿接受调查。玛丽昂也走开了。但过了一个小时,我在大厅里遇见了她。
“是怎么回事?”我问。
“他们说是他自己干的,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要出风头,他是一个痴子。”她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气。
于是,大家就不再同情他了。当天晚上,他就被送走了。
第二天早上,那些无辜的菲律宾人又上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