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工人言之有理,便不再吱声。整个装修工程已近尾声,余下还有厨房的厨柜、灶台、灶具和抽风设备,再安装上灯具,一切便可大功告成。回到家,吴启明征询李丽和岳父岳母的意见,厨房设备用韩式还是欧式好,能定下来的话下午他就去订做。令他想不到的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三个人竟各有各的见解。李丽说欧式好,她认为欧洲的东西经典而又时尚,凝聚着浓郁的欧罗巴文化气息。岳母因为看了不少韩剧,认为韩国主妇们使用的东西实用而方便,也接近中国人的欣赏习惯,她强烈主张家庭应该使用韩式的厨具。善于在后面概括总结的岳父认为,既然是中国人就应该用中国的东西,他看见人家装一种石木结构的厨柜和灶台就很好,既结实又防火。一切都是自己设计的,很耐看也很实用,价钱也不贵。他还认为,以吴启明的智慧,自己设计一个有特色的厨房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应该放手给他去干。吴启明听完岳父的意见后很受启发,他转而从一个中间派迅速倒向了岳父一边。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还再想听听李丽的意见,他不想因为这件小事,搞得两人又背对背地睡觉。好在李丽对这事似乎不是很计较,要离开饭桌了她才说:“只要省钱,什么式都行,不过一定要价廉物美!”
午休之前,吴启明问李丽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一下厨房的材料。不料,她懒洋洋地说:“你叫我老爸去吧。”
吴启明讨了个没趣,就没再吭声。他专注地翻着一本家居装修的书籍,试图从中获得厨房设计的灵感,可是不一会便感到困乏了。建军和二哥心中装着吴启明的嘱咐回到县城,时间已是晚上十点钟。他们没有连夜赶回家,而是打箅在街上找一家小旅馆先住下来,第二天好办事。坐了近十个钟头的车,两人都觉得有些累了,可是这时候偏偏肚子也饿了。他们终于经不住街边烧烤摊肉香的诱惑,找了一张小矮桌坐了下来。一人炒了一碟河粉,又要了两瓶啤酒和几串烤肉,边饮边喝起来。烧烤这种吃法都是吃情调,是城里的闲人吃着玩的,哪里填得饱两个庄稼饿汉的肚子?他们先是吃了几串,各喝完了一瓶啤酒,觉得不太过瘾,后来干脆两瓶两瓶地上,烧烤也是几串几串地吃。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喝掉了八瓶啤酒。老板七箅八箅,总共吃掉了四十六块钱。建军搜遍身上的零钱,怎么也凑不够数,他的脸上悄然爬满了汗珠。二哥从旁边挤进来,瞪着一双红眼说:“不可能吃那么多东西。老板,你别欺负我们农民啊!”
料理烧烤摊的是一个中年肥婆,听了二哥的话,就咪着一双眼盯住二哥,大嗓门说:“欺负农民?光你是农民吗?告诉你吧,我才是农民呢!哪有农民像你们这么吃的,是不是村干呀?村干最坏了,白吃白喝惯了,想抹嘴就走,没那么便宜!”
二哥说:“哪个想白吃你的臭东西了?你这么肥怎么会是农民呢?我们农家只有猪才像你这么肥哩!”
建军怕事情闹大,赶忙安抚肥婆说:“老板,我哥他是喝醉了,你别跟他计较啊!”
肥婆忽然竭斯底里地叫起来:“你们这些土佬,到底给不给钱,不给老娘就喊110了!”
二哥不吃她这套,指着她的鼻尖说:“你报啊,就不给你钱,你报到哪里我也不怕!”
肥婆显然被二哥的话激怒了,阴着脸从兜里掏出手机,用香蕉般的手指头连拨了几个号。建军见势不好,连忙打开行包,摸出惟一一张皱巴巴的大钞,欲交给肥婆了结此事,但为时已晚。小县城本来就不大,街上也没什么人,110警察很快就虚张声势地鸣着警笛呼啸而至。不管怎么说,以二哥此时此刻的神态,判定他是一个醉鬼并不为过。他的酒量在建军之下,又喝不惯啤酒,所以喝了四瓶啤酒之后,他的言行举止便和醉鬼相差无几了。瞀察来到之后,不容建军如何辩白,肥婆早已先声夺人,哽咽着向警察控诉二哥的种种不是。建军和二哥并不晓得,肥婆其实是小县城里颇有来历的人,她年轻貌美那时曾经是县文工团的演员,演戏便是她的拿手好戏。当她向两个年轻警察极力渲染二哥如何对她动手动脚,如何辱骂她的时候,总是动作和声情恰到好处,让人没办法不相信。而此时的二哥并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自己点燃了一根烟,哂哂冷笑着看建军一个人在跟警察周旋。肥婆的演技终于起了作用,在警察的监督下,建军付清了酒钱,二哥则以触犯社会治安条例而被戴上手铐押上了警车。建军眼睁睁地看着警车呼啸而去,他沮丧地提起地上的行包,刚想拔腿跟去,却见肥婆一脸得意地盯住他看。他忍不住憎恶地向她吐了一泡口水,恶声恶气地说:“死肥婆,你妈的别得意,等老子有空了再来收拾你!”
肥婆也朝他啐了一口,大声说:“来吧,死土佬,老娘天天在这里等你!”
建军背着行包走在往公安局的路上,这时酒意已经完全醒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糟糕的事情,要是二哥真的被关进去几天,他一个人怎么办?他以前曾听说过,喝酒醉挨抓进去是要被罚款的,要是真罚了他去哪里要钱?这么边走边想,他忽然觉得,这事应该跟吴启明说一下才好。前面街边有个烟摊,那里有公共电话,他从本子里找到了吴启明的电话号码,就拨了电话。电话另一头的吴启明已经睡着了,电话铃声吵醒了全家,没等双双起来他就摸索着抓到了电话。因为还有些慌张,建军语无伦次地说了近两分钟才把情况讲明白。吴启明听了便焦急起来,他告诉他建军,他自己去公安局找人未必管用,马上去镇里找镇长书记来搭救二哥,时间不能耽搁,否则判个拘留什么的就误事了。建军不敢怠慢,赶紧要了一辆三马仔,直奔镇政府大院。住在镇政府的镇长下乡去了,书记住在县委,他好不容易在县委宿舍区找到镇书记的家。拍了一会门,赵书记才一脸睡意地起来开门,看见是建军才把他迎进屋里。听建军话说完事,赵书记打了个哈欠,当即给派出所长挂了电话。
赵书记放下话筒后告诉建军,所长说他们不会拘留二哥,不过必须关他一夜,等他酒醒了明早就可以放人了。建军申辩说二哥根本就没喝醉,是那个肥婆有意陷害的。赵书记听了还是一脸的不痛不痒,他安慰建军说,人家都答应明早放人了就别再计较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二哥他出来了也还得找地方睡呢,还是让他在里面睡一宿箅了。建军还是担心地说,万一他们给他上镣铐怎么办。赵书记听了便有点不髙兴了,他说他这个镇书记的电话还是管用的,没人会动二哥一根毫毛,让他一百个放心。赵书记都这么说了,建军还能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他晓得,赵书记是镇上六万百姓最大的官,他的话说一不二,尤其是对像他这样的人绝对管用。更令建军感动的是,当他汇报完二哥的事后,赵书记还把他留了下来。尽管是在客厅里打地铺,但也省去了他很多繁杂。这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建军把这次出行的情况顺便向赵书记作了简单汇报,还把吴启明修改过的报告交给他看,希望镇里重新打印这两份报告。赵书记说:“你们要好好利用这个老乡的关系,将来还有大用处哩!”
建军辞别赵书记赶到县公安局,警察们刚上班。他在值班室把情况跟值班警察说了,那个警察头也不抬地说:“你去派出所看看吧。这里是机关,不关人的!”
他赶忙又往派出所赶去,派出所离局里不远,一会就到了。他刚要进门,却见二哥耷拉着脑袋从里边出来了。建军一眼就看见二哥左眼角上肿起了一个瘀包,急忙问道:“二哥,你眼角怎么了?”
二哥咬牙切齿地说:“那两个野仔他们昨晚打我了!”
建军吃了一惊:“啊!他们人呢?”
二哥说:“早就不见人了。他们值夜班,换班了!”
建军忿忿然冲进值班室,大声问值班警察:“你们岑所长呢?”
旁边一个瞀察说:“你找所长有什么事,我就是。”
建军说:“你们警察怎么打人了?”
岑所长装模作样地说:“啊,谁挨打了?”
建军把二哥又扯进值班室,对岑所长说:“我二哥,吴启汉。”
岑所长噢地一声说:“我刚刚上班,听他们说,他喝酒醉了自己撞的!”
建军说:“岑所长,昨晚我可是在赵书记旁边听他打电话给你的。赵书记说你们讲不会动二哥一根毫毛的!”
岑所长听了,不慌不忙地分别给建军和二哥递烟,二哥不接,将脸扭到了一边。他打着火机给建军点燃了烟,然后说:“兄弟,刚才我说了,我接了赵书记的电话后,就马上跟他们打招呼了。你说,我还能怎么样?”
二哥说:“哼,我明明是给他们打的!”
岑所长说:“兄弟,你可能是喝太多了,怎么会撞成这样呢?”
二哥说:“放屁!他们还用电棍打我背后,不信你自己看吧!”
建军说:“你们这样乱打人怎么行啊?二哥他老弟在省政府当处长,要是告你们乱打人你们吃得消么?”
岑所长说:“哎呀,这种时候磕磕碰碰是不可避免的,都怪我们平时教育不够。二哥,我替他们向你说声对不起,向你道歉,好不好?”
二哥不依不饶地说:“你说了不箅,让他们两个来说广岑所长意识到遇上难缠的了,他觉得不尽快打发他们走,事情会越闹越大的。于是,他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又用脚蹭了一下。然后走到二哥跟前,和颜悦色地盯住他的脸,软中带硬地说:“二哥,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晓得你家里有人在南宁当官,我也晓得打人不对。不过,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啊!昨晚你确实喝醉酒了,是吧?你还侮辱妇女了,是吧?可能你会说自己冤枉,什么也没干,可是人家报警了。就算你什么也没干,单就喝醉酒扰乱社会治安这一条,我们就可以依法拘留你十五天!”
见岑所长这么说,建军也怔了一下,赶忙打圆场说:“算了,算了,二哥,岑所长他说的也不是假话,以后我们喝酒注意点就行了。不打不相识,岑所长,我是平用村村长吴建军,以后有空到我们那里喝酒啊。二哥走吧,我们还要去镇政府办事呢!”
岑所长说:“好吧,有空我一定去喝酒。”
说着向建军伸出了手,握了一下。又向二哥伸出了手,二哥略为犹豫,还是将手伸了过去。从派出所出来,二哥感觉肚子特别饿,一个人不声不响吃了两碗米粉。建军趁机打电话把情况跟吴启明说了,吴启明警告他们以后说话做事要检点一些,不要动不动就和人家打打闹闹的,免得吃亏,并叫他们一股作气把县里的事情尽快办完,越快越好。好在还熟门熟路,县扶贫办这边基本没卡什么壳,人家很爽快地就同意重新帮他们办文,要他们第二天去拿。然而,在县交通局他们还是遇到了麻烦,办事的人说,搞一座大桥可不是小孩子闹着玩的,要先做好勘测设计,才可以立项上报。建军和二哥听了,一时又没了主张,慌里慌张地又给吴启明打电话,问他怎么办。吴启明想了想,说交通局难办就先不办,先把扶贫办的报告弄上去再说。这天傍晚,吴启明提着几条塘角鱼回到家,发觉气氛有些不对。晚饭时间到了,客厅里只有双双和宝宝在看动画片,李丽沉着脸在厨房里忙活,岳父岳母却不见踪影。他进人厨房,问李丽:“两个老革命呢?”
李丽还是阴沉着脸,没搭理他。“我买了几条塘角鱼,现在要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