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来点喝的,但不要酒。吴桐也不勉强他,自己要了一份西餐,为他要了杯咖啡,再上一个小果盘。又问:“你坐什么车来?”
他说:“走路,走路其实很舒服。”
她说:“我看见你那部老黑狗放在车拥里,灰头土脸的,丑死了!”
他听了就有些不悦,说:“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吴启明是个穷光蛋,买不起好车,还说呢!”
“其实,以你现在的身份也该和老黑狗拜拜了。”
吴桐说,“连陈宁都开一部五羊本田了,人家还是刚来的呢!”
“谁不想开大奔宝马呢?有钱我什么都想。我的目标是自己买一辆汽车,至少是富康或者捷达,可是没有钱想什么都是空的!”
吴启明说。吴桐瞪大眼睛问:“什么都想换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你别想歪了。”
吴启明说。“你今晚不会是叫我来讨论车的问题吧?”吴桐说:“当然不是。不晓得为什么,这些日子每当看见你的车,走过你的办公室门口,却见不到你时,我就感觉哪里空空的。别说,我还真的有点想你哩。我有时想,你当了官是不是会提拔到哪里去,到那时见你的机会就少了!”
吴启明说:“瞎说。我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酸溜溜的啊?”
吴桐又说:“你听说了吗?我们处许处长要调到下面当副市长了。”
吴启明问:“到哪个市?”
“可能是南宁,或者桂林。”
她说。吴启明说:“你们许处长和我们朱岩是厅里的两只臂膀,他应该得到重用,就是做市长他也有这个能力。”
吴桐说:“朱主任好像后台没有何英姿硬,后台不硬很难上的。”
吴启明说:“不一定,那我有什么后台?一个农村仔,连爹都没有了,谁是我的后台?”
吴桐说:“你有专业,有本事,有能力,文凭是你们办公室最髙的。不像有些人,都说是研究生学历,没上几天课,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弄来的文凭,真恶心!”
“好了,好了。”
吴启明说,“你今天好像不对头吧,一会说我的车,一会吹捧我,怎么回事?没事就说说你自己,或者说点别的,让我们开心点,好吗?”
吴桐开始优雅地吃她喜爱的黑椒牛扒,吴启明边看着她边慢悠悠地喝着咖啡。两人沉默一会,吴桐就又憋不住了。她说:“我还是想说那种不开心的,可以吗?”
“说吧。”
他皱眉说。吴桐忧郁地说:“哎,你最近没有见到彭大姐吧,她好像不是很正常啊!”
“怎么不正常?”
他问。吴桐叹了一口气道:“最近她的脸色很不好,情绪也不行,一会跟我说不要把那天我们见到的事告诉别人,一会又说他老公不是人,一会说她心里憋得厉害,要我帮她解脱。我就叫她去找你老婆聊聊,你老婆不是学心理学的吗?后来她去了,又说你老婆不理她了。她说你老婆和胡一几的老婆正打得火热呢。老胡的老婆一定是去向你老婆推销保险的,连我她都不放过。我对她说,我是活着一天享受一天的人,还保什么险?后来她就再也不来打扰我了。”
“吴桐,你的事真多。你别理那些芝麻绿豆的烂事不行么?”“是她自己找上来的。”
吴桐委屈地说,“一些事我根本不想看见,但是偏偏让我看见了,就像那天晚上和你送彭大姐一样。前天晚上我到办公室上网,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
吴桐说:“我看见朱头和文艺双双钻进汽车,然后开走了,是朱头开的车。当然,文艺的老公在上海读博土,寂寞是肯定的。”
“事情不一定像你说的那样,凡是男上司和女下属在一起就会有什么事,这样看问题也太简单了吧?比如我们,在这里聊天就必定会有什么事吗?不见得吧!”
吴启明搅动杯中的咖啡,嘴上这么说,头脑却陷入混沌之中。“反正我感觉他们有一腿。”
吴桐说。“有一腿?什么叫有一腿?”吴桐笑道:“有一腿你都不懂?我的老哥,你真是老古董耶,哈哈!”
“哎,我们说点别的吧!”
吴启明央求道。接下来,吴桐就真的转移了话题,不再说别人,转而说她自己了。她几乎用半个晚上的时间来向吴启明诉说她自己。吴桐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同时喜欢上了上网聊天和外出旅游。喜欢上网聊天的初因是好奇,聊来聊去,觉得挺有意思,于是就慢慢沉溺于其中了。和现实的世界一样,在那个虚拟的天地里,也同样有鱼龙混杂,各色人等。网民中也不乏一些情感饥饿者,难免会有一些色狼之类的角色。几年来,吴桐凭着自己的机警和自制,相继甩掉了无数个试图从她身上揩油的家伙。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手的枪口,近段时间,她竟陷入了一个缠绵的网恋之中而不能自拔,原因是对方也是一个旅游爱好者。吴启明说:“难道仅仅是因为对方爱好旅游,你就要和人家有一腿吗?”
吴桐气恼地说:“谁跟他有一腿了?真是滥用词汇!”
吴启明说:“没有就好,那有什么问题呢,照样把他甩掉不就可以了?”
吴桐说:“这样不行,没那么简单的事。”
吴启明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个女孩,上初中的时候父母亲就离了婚,她母亲为了再婚不愿要她,她就被判给了父亲。父亲为了养育她,决定在她成人之前暂时不谈婚事。好不容易熬到她大学毕业,分回到原来的城市。女孩虽然工作了,但她仍然不爱交际。她是很内向的一见男人就脸红的那种女孩,但是她心里又非常渴望和男人交往。怎么办呢?她就买回来了一台电脑,没事就上网聊天,寻找心目中的男人。和女儿一样,父亲也不知不觉就迷上网络,开始涉猎网上的情爱之事。她父亲是单位的头头,每天晚上可以到办公室关起门来谈情说爱。有一次,父亲在一个社区遇上了一个叫小妖狈儿的女子,并以小熊猫的网名和对方神聊。聊来聊去,两人都感觉很好,非常投机,简直就是坠入情网了。双方都到了非常痴迷的地步,一天不聊就神情恍惚。后来父亲想,反正女儿大了,自己也该找个伴度过余生了。于是就决定约对方见面,当他试着让对方留下联系电话时,他竟然看到是自己家里的号码!”
“瞎编,绝对瞎编!”
吴桐抑制不住大声地笑道。吴桐告诉他,她和那个人的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了,他们已经约定,准备五一长假到湘西去自助旅行。她告诉他,对方是上海外国公司的职员,英语很好,发信都用英文,搞得她每次复信都要查字典,不过,这样来来往往,她的英文确实提高不少。吴启明沮丧地说:“你看看,看来比有一腿还严重呢!怎么样,我能帮你什么呢?都搞成这个样子了。”
“我要你帮我判断,我是去还是不去?就是要你说一声。”
她无限信任地看着他说。沉思良久,吴启明才说:“你自己抛硬币决定吧。”
吴桐大声抗议说:“不。我非要你表这个态!”
吴桐其实是机关里出名的玩家,仅这几年时间,她的足迹已经走遍全国半数以上省份。每年的三次长假,是她出门的大好时机。父母以为她都是结伴而行,所以没把她的安全问题放在心上。其实,吴桐以前每次外游都是单枪匹马,有时候到了路上会遇上一些和她一样的旅游者,如果目的地相同,往往就可能成为临时旅伴。吴启明晓得,吴桐要干的事情别人57是没法阻拦的。但是这次旅行和以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将要与她的网上恋人会面,这将增加许多变数。她这一去谜底将要被揭开,就像两个在黑暗中相识的人走到了阳光下,这种场面无疑是很刺激的。但是,作为吴桐这一方,她的担心是最直接的,这不仅因为她是女人,而且还因为她在明处,对方处于暗处。她对对方的了解太有限了。尽管已经有了几个月时间的电脑上的鸿雁传书,但那个人是真实的吗?那些令她心动的文字又是出自谁人之手?那个令她有些神魂颠倒的人到底什么样的人都已经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会不会应约而来。如果真的来了,他会是一个善良之辈吗?他会是一个骗子吗?这些,都是吴启明无法替她判断的,他真的是爱莫能助了。离开时光倒流酒吧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吴桐提出用摩托车送吴启明一程,但他表示自己还是想走路回校。吴桐认为他现在的心情不适合散步,再说时间也有些晚了。他拗不过她的劝诱,只好接过头盔戴上,然后跨上她的女式光阳库托车。她则顺势坐到了他身后,一把搂住他的腰说:“走吧。”
6日子总是流得很快,一晃眼,吴启明三个月的党校学习生活就已过半了。按照学习班的安排,要有十天左右的考察活动。班上已经打了招呼,这次考察不去珠三角,也不去长三角,而是到桂西北一些新的旅游开发区考察旅游经济。领导说,以往的学习班都去了先进省市,为什么这一期不去外省,而且选择去考察桂西北?答案等大家自己去找。领导说的答案就是每人写一篇有份量的论文。这天傍晚,李丽突然来电话叫吴启明回去一趟。他问她有什么事,事急不急,她没说,说等他回去了再说。他听她的语气有些低沉,猜想这女人一定是想老公了。既然耐不住寂寞,就不要老是制造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谁还敢想和你亲热呢!他问她要不要给宝宝买点什么东西,她也说不买。吴启明先乘公共汽车回单位,他要去把老黑狗开走,顺便看看报刊信件。他的信件极少,一个月有时候有那么两三封,有时候没有,而且有的也多是电信公司或者银行的函件,偶尔也有老家的什么亲戚或者亲戚们的哪个孩子从学校里寄来的信件。他自费订阅的报刊不多,只给儿子订了《幼儿画报》和《大灰狼》,另一份是给自己看的《读书》。信袋里只有一本《幼儿画报》和一封来自农村老家的信。信是妹妹写来的,字体歪歪扭扭,词不达意。妹妹只上过一年初中就回家务农了,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那些年,家里为了供给吴启明上大学,其他人都跟着受苦受难。没有钱,患病的父亲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而早逝了。
两个兄长早已入赘当了人家的女婿,两个姐姐也出嫁了。家里只留下母亲和一双弟妹。妹妹为了赚养母亲,招了上门夫婿成了家。弟弟勉强念完初中,就虚报年龄去当兵,后来在一次军事演习中不幸牺牲了。妹妹在信中说,妈妈天天都想他和宝宝,大家晓得他得提拔了都很高兴,妈妈还点了香把喜事告诉给了爹和其他祖宗。村里已经插完秧,果树上结了很多果,妈说果熟了要他带宝宝和嫂子回去吃。家里老少都好,请他安心工作,不要太想妈和家里。妈说叫他寄一张宝宝的新照片回去。晓得母亲身体还好,吴启明舒了一口气。还没有生宝宝之前,母亲就表示要亲自来带宝宝的,那时候李丽也没表示什么反对的意见。但是当李丽将要临产,母亲真的打点行装要过来照顾母子俩时,李丽却不干了。她反对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怕孩子以后学奶奶说他老家的土话。另一个问题是,如果奶奶一定要来,她也必须先进行体检,不能患有任何传染病,而且孩子开始学讲话了就得离开。李丽提出的问题很让吴启明进退两难,他晓得,她反对母亲来带宝宝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母亲是农妇,年纪又老,卫生习惯不是很好。尽管他反复列举了母亲对生养七个孩子的种种经验,并举例说,他妹妹就是母亲在田野里劳动时自己生产的,当时周围没有一个人,足以证明母亲是何等的能干。李丽听后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他还强调,母亲是自己人,不用发工资,能节约一大笔钱。李丽对此说法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否决了。后来,李丽挺着大肚子亲自到劳动力市场去挑选了一名保姆。吴启明只好紧急写信给妹妹,让她告诉母亲,说是李丽的妈妈怕她老人家路途太远,路上太辛苦,就自己来带孩子了。当然,母亲并不晓得,李丽的母亲还没有退休,而且还是一个小单位的领导,一天从早忙到晚,根本不可能给他们带孩子。妹妹很快就来信说,妈妈晓得孩子要出生了很高兴,妈妈也很感谢亲家母,妈妈还希望他将来经常寄宝宝的照片回去。吴启明的母亲已年逾七旬,生他弟弟时落下了产后风,身体不是很好,每当天气闹冷闹热时,就会感到非常不适。他曾经接她到县医院治疗过,医生说这种病应该早治,治晚了断不了根,再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主要是注意休养。他始终认为,母亲为了把他们抚养成人,辛苦了一辈子,还留下了疾患。如今,儿女们都长大了,尤其是他自己,不仅学有所成,而且还在省政府机关有了一官半职,该是报答母恩的时候了。然而,到现在为止,自己又对母亲做了什么呢?吴启明带着纷乱的心情回到家时,只见李丽一个人在看电视,宝宝和保姆阿兰都不在家。“宝宝呢?”
他问。李丽低声说:“到下面小公园玩去了。”
“天黑了该早点回来。”
他说。李丽语气又恢复了常态说:“是我叫他们不要回来那么快的。这个小保姆,人小鬼大!”
“又怎么啦?”
他问。李丽把一叠复印纸递给他,气呼呼地说:“你看这个,昨天我趁她不在的时候整理房间,发现她枕头下有一本日记,我打开一看,里面有几页纸竟然郁是骂我的。哼!”
吴启明接过来翻看了一下,说:“你这样做怕不合适吧?人家保姆也是有隐私的。”
“你什么意思?她暗地里伤害我你非但不同情,还和她站到一边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也可能是她还不太适应你,写点心得吧。你要平心静气地和她谈谈。”
李丽还是绷着脸说:“问题是她还玩两面派,在玻璃板下面写的那些话是什么话?都是好听好看的。日记里又写了什么话?阳奉阴违,笑里藏刀,阴暗,肮脏,小人!”
吴启明噗哧地笑出了声:“小女孩不懂事,你还是不要当真,更不要生气,以免伤了自己身体。”
“说得轻巧,我一定要炒掉她,免得后患无穷!”
她说。“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宝宝还不到四岁,你已经换四个保姆了,这样对宝宝的成长是不利的。”
他说。李丽激动地站起来,用手顶了一下眼镜,边讲边做手势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想一个保姆能把宝宝带到大,从一而终。但是,现在的保姆素质你能忍受吗?有的早恋,有的老眨眼,有的家里又太穷,有的还偷吃东西。这个阿兰虽然没有这些毛病,但是她心理有毛病,不健康。你看看,还有什么好人?”吴启明坐到沙发上,垂下头说:“该怎么处理你就怎么处理,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我能帮你什么忙你就说吧。好么?”
李丽说:“我想明天就退掉她,我要你在家帮我接送宝宝两天,我要好好物色一个好的有素质的保姆。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个下岗女工,年纪虽然大一点,不过只要人好就行。这回我得要好好考察考凑。”
他说:“我们有考察任务,过两天就得走。”
李丽瞪大眼睛说:“什么……考察?你要去考察?”
吴启明不敢正眼看她,默默地点头。她双手往上一扬,大声嚷嚷说:“活见鬼!你难道不能请两天假吗?”
“这是集体活动,回来还要写论文,交作业呢!”
李丽做出一副绝望的神态,两行泪落了下来,哽咽道:“天啊,嫁给你这种人真累死人!现在还只是个小芝麻绿豆官,以后要是再当大一点我还能指望你干什么呢!你看,房子钥匙拿到手了,又要准备装修房子。宝宝转园的事也还没有落实,你让我该怎么办啊?”
听说房子钥匙到手了,吴启明忽然就来了劲,忙问:“房子真的拿到钥匙了?”
李丽没回答他,依旧默默地用纸巾擦着眼睛和眼镜。吴启明似乎忘掉了争执,脸上满是悦愉的神色,向她伸手说:“把钥匙给我,等下我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