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家城市杂志的记者找到我，给我出了一个大题目，这题目叫《西安的出路在哪里？》。
我打趣说，西安有着许多的出路，它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东门跨黄河过中原大地直抵北京，西门经甘肃抵新疆直通欧亚大陆桥，南门翻秦岭过四川直通大西南，北门顺古秦直道跨越陕北进人内蒙占高原。条条大道通罗马，你看西安的出路有多宽！
记者说我的回答太大太泛太虚，他要我从天上人间的幻境中走下来，就近地谈一谈西安。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谈？我又能谈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现在说真话不容易，可是我又不愿意说假话和废话。因此，记者的题目叫我好作难！
我见他是认真的，一脸的忧国忧民相，于是我也就认真了起来。一番思索后，我这样说一我说，要谈西安的出路，得把这件事放在两个背景下来看，即放在西部大开发的大背景下来看，放在东西部差距日益增大的大背景下来看，西部大开发为西安的发展提供了机遇，而东西部差距的日益增大，又使西安及广大西部地区面临日益窘迫的情势。
改革开放之初，我们提出了一个口号，这个口号叫“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让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这个口号之后，我们又有个补充的口号，这个口号叫做“最后达到全民富裕的目的”。
现在口号的前一部分已经实现，我们是该实现和兑现口号的后半部分内容广。
关于西安的出路，我说这得有外部环境的创造和内部环境的创造。
促使西安经济来一个大发展，或者说促进西部大开发能有一个有效的坚实的实施，需要什么样的外部条件呢？我列举了三条：
第一条：将西安升格为直辖市。让西安成为西部大开发的龙头，成为捶动西部经济发展的一个支点。
这里不谈历史。历史虽然辉煌，但他妈的是过去时。这里只谈眼下。西安是西北五省区的门户，是西北最大的经济中心。五省的西北经济，需要有一种一石击起千层浪的经济战略，这一块石头扔下去的地方应当是西安。多中心实际上是无中心，西部大开发的龙头是西安。
由于秦岭的阻隔，大西南和大西北实际上是两个独立的地域。西安的发展对西北有直接的拉动作用，但对大西南只是间接的刺激。这一点我们必须估计到。但是，这个刺激亦是十分重要的。西安的崛起将改变目前中国经济发展的总格局，给就近的大西南以强烈冲击。
前几天见到一位广东朋友，他说深圳正在申请直辖市，并且极有可能在重庆成为直辖市以后，接下来的一个就是深圳。朋友的话令我想到了西安。
第二条：继上海、深圳之后，在西安设立中国第三家股票交易市场。以此吸引资金，为无力的西部经济融资和造血。
记得陕西省省长程安东，曾在人大会议上提出过这个设想，或者说这个请求吧！
第三条：国家投资向西安倾斜。像发展深圳、发展海南、发展上海浦东一样，国家拿出决心来，发展大西安。
记得当年在发展深圳时，决策部门确实是倾全国之财力，来树这个改革开放样板的。
海南的泡沫经济则从全国范围内吸引了庞大的资金。现今的大西北所以如此失血，与当年把大童的资金扔到海南血本无归不无关系。那一阵子，几乎有点余钱的企业单位〈包括政府部门，都把钱投向了海南。没有钱的单位就贷款，几亿几亿地从当地银行贷，尔后扔到海南。这些地产据说现在正在生长荒草。许多西部企业因为资不抵债而破产，就与这事有关。
上海浦东，神话则是一夜间堆砌起来的。国家将资金投向了这里，它必然是以缩减别的地方的投资，减缓别的地方的发展速度为前提的。
下一个决心来发展西安。
虽然晚三春了，但是还是发展西安吧！否则，同在一个屋枪下，这对西安是不公平的。
西安的二环由于资金不能到位，已经断断续续修了快十年了。其实再有一点资金，它就可以修好的。
上面我说了三条，来说外部环境的创造。下面我再说四条，来说内部环境的创造。
“机遇是为那些做好准备的人而准备的！这是国务院一位女部长在西安视察时，谈到西部大开发时说过的一句话。
那么，西安做好迎接西部大开发这个机遇的准备了吗？回答说是应当还没有。
要真正地承担起建设大西安和成为西部大开发龙头老大的任务，西安还有许多的欠缺，它还需要在许多方面勇敢地改变自己。
第一条叫改变观念。
这个“改变观念”就是一切经济决策，它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应该落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一点上。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但是真正要改变人们头脑中那种安贫乐道、安步当车、固步自封、画地为牢的各种观点，却不是容易的事。
举例说吧，你要修城墙，你要挖城河，这些都是好事，可以举出一千条的理由来说它的好处。但是，将紧缺的资金放在这上面，究竟能对经济的发展产生多大的拉动作用？
大连人将海边的一个臭水湾、垃圾场，变成一座星海广场，竖起一座期货贸易大楼，于是这地方的地皮，便几倍几十倍地增长。仅此一项，便为大连经济带来巨额财富。
而我们则习惯玩虚的。鲁陕干部交流时，我问山东来的一位挂职的副县长，问他感到陕西和山东的最大区别是什么，他说陕西人真奇怪，把虚事当实事干，把实事当虚事干。自己哄自己！”
为了说明“改变观念”这个问题，下面我再举三个例子。
香港艺人柯受良飞黄时，数十万之众前往黄河壶口去观看。河这边的陕西人认为这是一场政治任务，有关香港回归，于是从拮据的地方财政中拿出大笔钱来，组织这一场事。更有甚者，管理壶口地面的宜川县竟然将路途上的小商小贩全部赶走，认为有碍观胆。宜川县的对面是山西省的吉县，山西人有经济头脑，他们把这次活动看做是一次天赐的商机，公路两旁摆满了小摊，利用这次飞黄狠狠地捞广一笔。记得事后，中央电视台曾将这两件事合在一起进行广报导，觉得陕西人的这些做法简直叫人不可思议。
去年我到延安，见到一位老领导，提到飞黄这件事，他还心疼，说柯受良这小子，把我们一大笔钱花走了。
另一个例子是1998年10月的西安第九届图书节。记得我曾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在图书节前面的那个策划会上说，这是一次商机，如果出版社在这届图书节上，挣了好多的钱，作家在这届图书节上，卖了好多的书，那就说明这届图书节办好了。但是会议的组织者却是另外的说法，他们觉得这是一场政治任务，这事千万不能办砸了，否则给方方面面都不好交代。对于我提出的要通过这次图书节挣多少钱的问题，他们也觉得很可笑，他们说不是挣多少钱，而是财政给拨多少款的问题。
再一个是九届城运会。我不知道这个城运会，是挣了多少钱，还是赔了多少钱，由于缺少透明度，这些事情老百姓不知道。不过我直观的感觉，是赔了，而且是赔老鼻子了，因为仅仅一个开幕式，就花去500万。
我们能不能将城运会在当作政治任务的同时，也当作一次商机呢？
美国的盐湖城奥运会挣了500亿美元。法国的世界杯极大地刺激了法国经济的发展，令毗邻的英国和德国垂涎三尺，以至于不惜代价地角逐2006年世界杯。小小的一个亚运会则使泰国经济从亚洲金融风暴屮走出，较快地完成了它的复苏。
让我们记住邓小平老人的话：发展才是硬道理！
第二条是改“大政府小企业”为“小政府大企业”。
这句话不是我的，是朱镕基总理的。我这里只是鹦鹉学舌，将这句话在这里再重复一遍而已。
庞大的重叠的政府机构成为制约西安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
我们在这里不谈公务员的工资，尽管这工资是个不小的数目，但是，只要经济发展起来了，养活个庞大的公务员认伍并不是难事。
我在这里谈的主要是大政府机构对企业积极性的挫伤。
举一个例子。
如果一个外商要投资5个亿，在西安搞房地产事业，他得先征地，拆迁，办手续。这一套手续得花费他一年的时间，得至少和二十个权利部门接触。接下来他开始盖楼。在盖楼期间他至少得和五十个部门接触。这些部门有些是他得去找，有些是在基建中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盖楼的时间我们少算一点，算上两年吧。楼盖好了，仅仅办一个房产证和有关商住房手续，据说得一年3一年以后，楼房推向市场，进入物业管理阶段。这时候管的部门会更多，我们保守地估计一下，就算有三十个单位吧。
二卄加五十再加三卜是一百。这就是说得和100个职能部门接触。如果一个职能部门盖一个红章，那么说一座楼房的盖起，得100个红章。当然100个红章是不够的，因为有的一个部门就有几个章子，我们是保守的算法，权当按100个算吧。
这100个红章为100个公务员提供7100次有可能腐败的机会。
这机会是政府给提供的。
尽管腐败现象是政府强力打击的，但是这腐败机会是政府给提供的。
我认识一位房产商，他在谈到这期间的艰难时，倒吸两口凉气。
他说在办这些红章过程中，最可怕的人有两种：一是刚出校门的家在农村的大学生，这些人想要钱，但是又不说，捏着个拳头让你猜。这一猜就是半年。钱在楼房里压着，你耽搁不起呀；另一种人是“五八”干部，到了五十八岁这个年龄了，什么也不顾了，什么也敢要了，不让你出几身水，这一道关口你就过不去。
他说他最喜欢的人是那些干脆利索的人，要五千，要一万，钱到盖章，省了许多的事。
我这里说的只是这个房产商的一面之词。也许大多数的职能部门都是好的，只是不好的都让他遇上了吧！但愿如此。
我这里说的只是一个例子。
其实，每一个企业的启动，每一个企业的发展，都面临这种人为的制约。
有了这么多的职能部门，那么办事效率如何呢？
回答是多一个部门多一层扯皮。
我们能不能等这些企业发展起来了，肥了，然后再去宰它？逮住猪娃就想宰，这肉只够几个人吃。
确实是有一部分人富起来了，房子越住越大，薪水越来越高，银行存款越来越多。但是由于经济的乏力，就业机会的减少，大量的西安人还是日见窘迫。
每当看到那些握着大哥大，开着私家车，在西安街头转悠，在高档餐厅豪聚的一些政府公务员，我就讨厌，觉得他们的钱比那些三陪小姐的钱还要脏。这些人一般都是些职务、级别很低的人，但是手中握着一点小小的权利，从而成为既得利益者。
第三个改变叫“改善投资环境”。
这个话题我就不多谈了。因为每一个西安人都可以在这件事上说上几条，还因为我在第二条中实际上也谈了这事。
第四条是关心处于贫困线之下的几十万下岗工人，因为他们实际上已经沦为城市的贫民。他们才是西安经济滞后的最大受害者。
这就是我面对一家城市杂志的记者，交出的一份《西安的出路在哪里？》问题的答卷。
公允地讲，西安在发展中。而且较之大西北别的城市，它的发展还算是快的。西安毕竟四通八达、人才济济，因此它的观念也不算滞后。西安的经济还是有一定规模的，正如民谚所说，虎瘦雄风在，船破还有三千六百个钉子哩。我是爱之切！
我是哀其不幸，愤其不争！
末了我对记者说，允许我提一个瞥告。
我说，东西部差距已经大得惊人了。如果我们弄不好，随着西部大开发的进行，这种差距还会继续增大，而不是缩小。
东西部进行贸易洽谈，这本身就是不平等对话。
一方是龙王，一方是乞丐。一方是拥有雄厚资本的东部，一方是嗷嗷待哺饥不择食的西部。拥有资金的东部是来西部寻找商机，而西部期待的是政策性资助。
我这里举上海的桑塔纳为例。
上海市政府前一向带了个庞大的考察学习团，来到西安。考察学习的成果是希望西安在三年内将街上跑的三万辆出租车全部换成上海产的桑塔纳。据说这事已经达成了协议。
这种情形令人想起1970年后，日本产品大量向中国倾销的情景。在此之前日本刚刚完成它的战争恢复时期，这以后对中国的产品倾销，令它迅速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
据说当时日本的丰田已经准备宣布破产，正是这个商机，为丰田公司带来数万数十万数百万的订单，令丰田公司非但没有倒毙，反而成为“有路必有丰田车”的世界汽车工业的巨无霸。
桑塔纳毕竟是我们家里自己的事情，但这道理如出一辙。
资本的侵略，一是倾销商品，二是掠去能源，现在这两件事都在做。
西安街上现在跑的三万辆出租车是天津夏利和西安奥拓。它们在竞争中将被挤走，因为它们是弱势群体，尤其是生产奥拓的西安。
继上海人来过以后，广东省政府又有一支庞大的考察学习团来了。他们来谈了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所以知道桑塔纳这件事，是因为常坐出租车，我是听出租车司机们议论的。因为这事关系到他们的利益。
允许我在这里提一个警告：我认为在实行了第一阶段的“让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经济政策之后，第二阶段即西部大开发阶段若是以东西部贸易洽谈为形式的方法开发，其结果将导致东部更肥，西部更为贫困。
如果说在前几次的深圳开发、海南开发、上海浦东开发中，是以政府行为加市场经济行为这个模式进行的话，那么西部大开发也应当用这个模式进行，而不是轻轻松松一句话，将西部推人市场了事。
举了上海的桑塔纳之外，这里还想再举一个实例。据说，总部在上海的东方航空公司正在与总部在西安的西北航空公司洽谈，在国家民航总局的支持下，东方航将吞并西北航。这些吞并如果能够成功，自此以后，西北航将成为东方航的一个分支机构，一个附庸。
不独西北航如此，西部的别的地方的航空公司，亦正在受到南方航和国航的吞并，并且据说吞并已经实施，很快就要公之于世。
民航业和汽车业只是先行了一步，后面别的行业会紧紧跟上的。它们向我们预兆东西部经济总格局未来的前景。这前景令人担优和惊骇。
愿以此就教于经济学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