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这几天都醉汹汹的，不知身在何处，一天八顿酒往肚子里灌，反正伙房的管事儿也不敢惹他，只要四万要酒都满足，结果四万这几天几乎没有个清醒的时候，在四万的记忆中，自己还从来没有过这样丧失意志，彻底堕落的时候。
四万是真的消沉了。
甚至连楚言这样消沉半生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开始还陪着四万喝酒，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看断肠人，老哥俩比着赛的悲观，到后来楚言都躲着不回小屋了，可想而知伺候一个烂醉鬼有多么的烦人，而楚言又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看着四万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烦的要死，全然忘记了自己以前是什么龌蹉样子。
找不到事情做，四万只有拼命的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不能让自己想事情。
只要头脑一清醒，三万临别时的话忍不住就会浮现在脑海中。
四万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在夜色的笼罩下，小楼的刺客是如何翻越群山，潜入军营的，又如何暴起杀人，如扑火的飞蛾一般扑向自己的目标，原先最为擅长的隐匿全都派不上用场，只能像一个真正的杀手那样浴血而行，壮烈出手，一夜之间剑门关将领被刺杀贻尽。
四万简直可以想象的如身临其境一般，但是越如此，心中的恐惧就越甚。
这样细致的想象对四万来说是一种无上的心灵折磨，被白莲教大长老一掌拍伤后的痛楚都不如这个厉害，但是四万仍然无法控制的一遍遍的在心里模拟杀手们在军营中杀人的场景，妄图在这绝境之中为杀手们讨一条活路出来，如果自己能活着出来，那其他人差不了多少。如果自己无法活着出来，那别的杀手也很难脱身了。
剑门关四万虽然没去过，但是军营四万去的次数并不少，大体情况还是熟悉的。而剑门关的凶险与地势四万也从人们嘴里听到个大概，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粗浅的模拟，都让四万得出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在这种戒备严密的军营中，小楼的杀手要在短时间内刺杀大批的将领，如果能得手的话，那杀手们几乎跑不出来了，都得把命丢进去。
这是一个要想完成，就注定要送命的任务。
最后的结果已经摆在这里了，剑门关失守，军内将领果然被大批的刺杀，换句话说，这都是小楼的杀手拿命换来的。
四万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个夜晚，自己孤独的隐匿在黑暗中，如一条毒蛇一样行走，捕杀着自己的猎物。最后毒蛇暴露，只能化作猎豹，奋不顾身的扑向下一个目标。
如果是目标很少也罢了，如果是时间很充裕也罢了，如果是在辽阔的野外也罢了。但是偏偏目标很多，时间很紧，还是在戒备森严的军营里。自己一刻都不能停下来，在杀死一个目标之后，还得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个地点，去杀死下一个目标。
这样收割生命的行动，对于习惯于隐藏在暗中的杀手来说，同样是致命的。
运气好的，可以把自己的目标都清除完，运气不好的，会在自己还没有完成全部任务的时候就被发现，总之最后的结果都一样，被发现，拼命，然后死去。
四万想的头皮都破了，用尽浑身力气想，用尽浑身解数想，想尽了一切手段，都想象不出在这样的军营里进行这样规模的刺杀而能让杀手不暴露的办法。
四万想不出来，其他人就更别说了。
如果按以往小楼杀手的做法，这种死局，必然不会把自己的性命砸进去，该溜号就溜号了。
但是很明显这次没有，剑门关守军将领几乎被杀个干净，也就是说，小楼的杀手一反常态，没有退缩，以一种罕见的绝烈完成了这次任务。
可以肯定的是，小楼这次派他们出去就没想过他们还能活着回来，所以给他们的目标几乎都是正常情况下杀手们无法完成的，每个人可能有数个甚至更多需要杀死的目标，对于大义来说，只要能把目标上最为关键的一些人物清除掉就可以了，剩下的如果杀手们能多杀一些，那完全就是赚的，能夺下剑门关，已经够本了。
不，应该说是物超所值。
至于杀手们，能活着回来固然好，如果实在回不来的话，回不来那就回不来吧。培养他们这么多年，还不就是为了今天。
而且这次任务还不单单包括剑门关的刺杀行动，大顺密谍对大义军队的动向全无反应，除了内务府恐怖的实力以外，必然少不了小楼杀手的身影。不过相比而言，这真算得上是好差事了。
四万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派去刺杀将领，有多少人被派去拦截密谍。这只是四万能想到的可能用得着小楼杀手的地方，也许任务很多，也有不那么危险的，也许杀手们的发挥要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能全身而退，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但也有可能小楼孤注一掷，为了保险起见效果好，把小楼的杀手全都砸进了剑门关。
情况可能好也可能坏，但是四万总是忍不住往最坏的方面想，而且四万内心很明白，坏的结果可能性更大，杀手们可能真的剩不下几个了。
这个悲观的结论令四万绝望。
四万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东西。对四万来说，失去兄弟，似乎要比失去父母，失去心爱的人更难以接受。
父母从没见过，木南也曾被自己拿着刀指过脖子，这些一般人难以想象的经历最后自己不都挺过来了，但是失去兄弟，那就等于是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再也没有人能与自己肆无忌惮的笑骂。再也没有人敢叫自己四毛驴了。
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但是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四万还是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尤其是自己还好好的活着。
这是四万曾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但仍然是四万生命中无法承受的沉重。
这直接摧毁了四万的精神。四万怎么也迈不过去这道坎。尤其是每当想到兄弟们都可能死去，而自己却逍遥自在的活着，虽然这并不怪四万，但是四万仍然被自责的情绪所煎熬。
正因为三万曾反复叮嘱四万，让四万不要管其他人的死活，活下去为二饼报仇，所以四万总有一种感觉，是大家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了自己。
当时三万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而自己却无动于衷。
我应该去和他们死在一起的。
大义从当年的青阳太子开始，聚拢了许多的江湖俊杰之士，侧妃段小楼为此呕心沥血，剑神楚言为此多方奔走，最后更是搭上了不少人的性命，无数的风云变幻，多少的人力物力，财力精力，苦心经营十余年，最后终于在青玉太子手里培养出了这么一批可堪大用的杀手死士。
用这么多杀手的性命，去换一座剑门关，值还是不值？
对任何一个统治者来说，这都是再值不过的买卖，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有了完美的回报。剑门关在手，西川被踩在脚下，通往一统天下的道路就此打开。
值与不值，这压根就是一个不用去考虑的问题。
对四万来说，心里只有一个概念。
我去尼玛，我谢你哥，我太阳你全家，我草你们十八代祖宗。
四万从小在小楼这个环境中长大，干着杀人的勾当，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道德底线，也不知道什么是非标准，四万只知道，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小楼的兄弟姐妹。
我的兄弟，我的姐妹。现在，都没有了。
四万能想象到暴露以后的杀手被愤怒的士兵们乱刀分尸的场景。
这么多兄弟姐妹，一个个鲜活的身影，在这个夜里消亡，就是为了什么狗屁大人物的意志。而暴露后的杀手面对愤怒与失控的众士兵会是什么下场，四万不能想，也不忍想。
这些事情当然不在大人物的考虑范围之内，对于大人物来说，拿下了剑门关，付出些代价算什么，当年青林王为了攻破长江天险，几乎烧光了自己的水师，最后还不是被奉为一代名将，也没见那些死去的亡灵来讨债，也没受到任何人的责难，大义军中仍然将之视若神诋。
真的没有报应吗？只怕不见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现在四万已经无法再去想象那个惨烈悲壮的夜晚，又没有事儿干，只能靠酒精来麻醉自己。
现在四万恨不得拍马赶回小楼，虽然现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了，但是总得知道啊，小楼杀手还剩下几个？
越心痛，就越煎熬。
虽然四万早就想到了可能有的这一天，小楼的杀手也都有了这个觉悟。虽然他们不停的抗争，可是却从来也没有得到什么出路。
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本来以为自己早就铁石心肠，本来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可以看淡一切。可最后还是发现，自己的坚强，不过是个假象。
那是还没遇到能把自己击垮的事情。
现在，四万的精神垮了。
一想到从小陪自己长大的那么多兄弟姐妹俱都消亡，一个个生活鲜动的生命就此失去，四万就无法承受这种痛苦。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兄弟姐妹的性命，其实就是自己的性命，是不可分割的。
当年只是二饼哥一个人的死亡，便成为了小楼杀手心中不灭的仇恨。这种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现在小楼杀手都死了，让四万如何自处。
杀手都没有了，小楼还是小楼吗？
二饼哥的仇恨找到了仇人，可是在战争中，杀手们该找谁去说理。如果仇恨的对象是命运，还能报仇吗？
四万颓废了许久，终于喝干了手中的最后一口酒，在这个时候，四万却没有醉意，眼睛里闪烁着奕奕的神采，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明亮，经历了数天的煎熬，在这一瞬间，终于想通了许多事情。
冤有头，债有主。
我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不管你对这天下对别人有多重要，我不管你为了什么，是高尚还是卑劣，是有意还是无心，是为了统一天下还是为了个人的野心欲望。
我不管你有多大的难处，有多少的不得已，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也别跟我讲道理，我不听。
虽然我是个杀手，但是我一直都尊重生命。
可是对不起，我不尊重你。
我只知道一点，你是我的仇人。
我不怪命运，我就怪你，我就偏激了。
不这样，我还怎么能活下去，我该怎么面对我不知是死去还是活着的兄弟姐妹。
四万推门而出，坚定的望着头顶的蓝天，对着老天爷竖起了中指，缓缓道：“天地不仁，二饼哥，我的兄弟姐妹们，终有一天，老四为你们讨回这个公道。”
经历了一翻痛苦的挣扎之后，四万又活了。
就像是死去又复活一样，四万似乎在一瞬间便获得了新生。
四万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
说来也好笑，小楼的杀手们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谁也不知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推测，四万就把自己几乎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心灵漩涡之中，差点拔不出来。
虽然四万坚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刚开始差点无法熬过这个由自己推测而出的悲观结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酒精的麻木作用，四万终于慢慢的看开了，而且在心目中树立了一个报仇的目标。
心中有了目标，整个人就又像个人了，有了以往的活气。
这么来说，四万其实也有敏感而又多情的一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