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能力觉醒者中最为顶级的强者,安布里奇的感知能力绝对敏锐。可以这样说,整个石室都在他的精神笼罩之下,任何细微的动静也休想瞒过他。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安布里奇眉头皱了起来,该清理的似乎都已经清理干净了,都这会儿了,竟还能生出意外来么?虽然他很不喜欢这种脱离控制的感觉,但还不至于为之慌乱。他有些恼火的停住脚步,然后转头看向身后。只是当他看清楚身后的情景时,那双始终半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身影正缓缓地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呆板,如同提线木偶。这不难理解,因为此时站起来的原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一具早该死透的尸体。一张严重烧伤的脸孔,丑恶的让人反胃,脖子上有条巨大的伤口,翻卷的皮肉已变成了紫黑色。纵使安布里奇这一生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乍然间目睹如此诡异恐怖的情景,还是不由的感到头皮发麻,一连倒退了几步。
随着尸体完全站直,那一直悬浮在空中幻化不定的血色衣袍忽然间平静了下来。翻腾的血雾,闪耀的符文也渐渐隐没,它稳定而又安静地漂浮在空中,已经不再散逸出那种令人倍感压抑的力量,愈发显得真切,宛若实物。而那尸体,在一股莫名的力量的牵引下,轻若无物地飘离地面,缓缓地朝血衣飘去。
“混账!”
早已将血衣视作禁脔的安布里奇顿时急火攻心,将先前准备暂时退避,静观其变的保守打算忘得一干二净。他怒吼一声,闪身抢到尸体的身前,黑色的手杖带起尖锐的厉啸声,狠狠地砸向那颗丑恶的头颅。
连徐克豪被药剂强化的身体都承受不住安布里奇的攻击,就更别说莫言则了。这一下要是打中,头颅必定会被轰击成渣。只是眼看手杖就要击中目标时,一直没有动静的血衣突然从上方落下,恰好挡在了莫言则的头顶。
安布里奇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妙,只是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就是想要收力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连防御姿态都还来不及做出,一股无与伦比的磅礴大力已经反扑过来。手杖首当其冲,瞬间化作灰烬,接着他那干瘦的身体就像炮弹一般倒射出去。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即便是可以吸收化解能量的诡异石壁,也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撞击力量,被硬生生的撞出了一个人形坑洞。整个石室都在剧烈的颤动着,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以那坑洞为中心,在墙体上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让人怀疑也许下一刻,这间石室可能就会整个的坍塌掉。
石室恢复平静还不到五秒,安布里奇竟挣扎着从墙壁里滚了出来,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此时的他头发乱如鸟窝,昂贵的复古西装也是破烂不堪,大半条左臂已经消失不见了,伤口处血肉模糊,隐约可以看到断裂的上臂骨。
随着一阵咳嗽,一股紫黑色的粘稠血浆顺着他的口鼻溢出。这个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的老人,首次露出了惊惶的表情,他也顾不得自身严重的伤势,而是第一时间抬头朝尸体看去。然而看到的情景却让他几乎崩溃,只见那件神秘的血色长袍竟然已经穿在了尸体的身上。
神秘华丽的血袍与丑恶的尸体融为了一体,一层若有若无的血气在莫言则的尸体上涌动着,尸体的形态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首先是颈部伤口开始愈合,随后那曾经被严重烧伤的皮肤竟也开始恢复生机,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到了成正常状态。不对,除了肤色过于苍白之外,看上去似乎比没有受伤之前还要更好。与此同时,莫言则的头发在迅速的增长,一直到达腰臀处才停止,这些新生的头发与眉毛都是如血一般的艳红。
安布里奇呆呆地看着那不断变化的尸体,英俊的面容与之前丑陋恐怖的模样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神奇的事,然而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咚……
奇怪的声音在石室里响起。刚开始,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每次响动之后,都要停顿好一会儿才会再次出现。但很快,这响声的节奏就变得连贯起来,音量也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这是心跳的声音,但在这死寂封闭的石室里,听起来却更像是鼓声,沉重且有力。这样的心跳声,绝非人类的心脏可以发出。
安布里奇此时的心情无比复杂,他终于亲眼目睹了自己一生都渴求的东西,那种能打破生老病死,能令死者重生的力量!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脱离了他的掌控,本应该是属于他的东西看起来已经要离他而去了。
面对空中那似乎即将苏醒过来的尸体,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恐惧之中,偏生又夹杂着强烈的不甘与愤怒。打破生命极限的束缚,是他此生最大的执念,是他苟活至今的唯一目的,他欲罢不能。
莫言则的手指动了一下,这就像是一个讯号,一个导火索。安布里奇心中的恐惧依旧未散,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走到这一步,早已没有了回头路。所有的沮丧与恐惧都是毫无意义的,他必须要拼一把,无论成败都在此一举。
安布里奇闪身朝莫言则电射而去。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莫言则时,那血衣上连续亮起了几个符文,空气瞬间凝固,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与莫言则阻隔开来。
身体受阻,安布里奇也没有气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眼中精芒毕露,仅余的右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要融化在空气中一样。他毫无保留地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精力,凝聚于右手的空间之力比八十多年前,从此地逃离时更为强大。
以老迈枯竭的身体强行激发出超越自身极限的空间能力,这就是自寻死路,自我燃烧。可事到如今,后果什么的,他已经不需要再去考虑了。如果能够成功,那么这一切付出都不足为道,如果不能,又哪里还有以后可言?
喀嚓——
空中响起类似蛋壳碎裂的声音,安布里奇的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又疯狂的嘶喊,颤巍巍的右手艰难地朝身前的虚空处划拉而下。完成了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仿佛抽走了他仅余的生命力,就连精芒四射的眼眸也黯淡了下来,黑紫色的粘稠血浆止不住的从他嘴里涌出。
安布里奇的努力并未白费,毫无保留的燃烧自己的超能力为他赢来了一丝活动的空隙。强大的空间异能瞬间爆发,困阻住他的枷锁终于被撕开了一条缺口。安布里奇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鼓起最后的余力,疯狂的扑了过去,如同八爪鱼一般缠在了莫言则身上。
安布里奇拼命的扒拉着血色长袍,似乎想要将它从莫言则身上撕扯下来。可这样的举动却毫无作用,看似真实的血衣根本就不是实体。看着尸体眼皮不断跳动,安布里奇焦急异常,下一刻,急火攻心的他竟然张开嘴,一口咬在了莫言则的脖子上。这是在电光石火间,他唯一能够想到的,或许能获得那种力量的办法,吸食这具尸体的血液。
也许安布里奇应该庆幸自己老迈的牙齿还没有松动,他如愿以偿的破开了皮肉的阻拦,一股温热的液体涌入口腔,之前就因伤重而连续呕血的安布里奇根本品味不出这些液体是否带有血液特有的腥味,只是取得的效果却是显著的,这令他欣喜若狂。
随着不断地吸允,他感受的到,当这些血液流入他的咽喉,就飞快的在他体内发生作用。失去的左臂重获新生,很难去形容那种肢体重生的奇妙感觉,先前的伤势转眼间就恢复如初。与此同时,干枯衰老的身体如同被春雨滋润的土地,正在迅速的恢复着活力与生机。
安布里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疯狂的喜悦让他几乎想要放声高歌。“我的,这些力量原本就是属于我的……”此时他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是依靠本能,更加贪婪地吸食着这些神奇的血液。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条人影从身后冲了过来。
克里斯蒂娜面无表情地冲到近处,矫健地纵身而起,扑到了安布里奇的背上,两个活人加一具诡异的尸体,在空中抱成了一团。
身后的动静将神志不清的安布里奇惊醒过来,他下意识的松开死咬住莫言则脖子的嘴,大梦初醒般的回过头,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双冰冷决绝的眼睛。
机不可失,克里斯蒂娜飞快地将已经开启的微型核爆装置塞进安布里奇那染满鲜血的嘴里,然后双臂环抱,将安布里奇的嘴死死的勒住。从用力的程度可以看出她的决心,相信哪怕是双手都粉碎掉了,也绝不松开。
“你以为已经赢得了一切,你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可你最终还是要死,就算你是能力觉醒者,也要死!哪怕下了地狱,我也会继续缠住你,生生世世都不会让你好过的。”
克里斯蒂娜流着眼泪,嘴里发出疯狂怨毒的诅咒,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与她所期盼的完全不同。就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安布里奇那双仍旧有些失神的眼睛突然变成了银色,是一种纯粹之极的银色。空间能力竟然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突破到了更高的层次,他的身体仿佛一个独立的奇异空间,在他体内,时空呈现出一种奇妙诡异的停滞状态,就连核爆这种毁灭性的力量也被强行压制在初始的起点。
雪白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花白,干瘦佝偻肌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饱满,枯皱的老皮也在一点一点的找回昔日的弹性。此刻的安布里奇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与刚才那副行将就木的枯槁形态截然不同。
“轰隆……”
一阵沉闷的声音从安布里奇的体内传出,克里斯蒂娜就在他的身后,理应感觉这声音离得很近才对,可她的感觉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声音像是来自一个无尽遥远的地方。
安布里奇脸色涨红,身体剧烈颤抖,一口血被堵在嘴里,只能尽数喷在克里斯蒂娜的手臂上。虽然受伤吐血,但他的眼神却益发的明亮锐利。
安布里奇发出沉重急促的鼻息声,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行制止了身体本能的痉挛。他勉强侧了侧头,瞟了眼挂在自己身后的克里斯蒂娜,眼里闪过丝丝恼怒。刚才差点阴沟里翻船,不过一切都结束了,他不会再给对方任何的机会。
安布里奇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着一种奇异的蜕变,短时间内他竟然提不起任何力量。但他相信,最多再有一分钟的时间,等缓过了这口气后,他至少有上万种方法可以收拾掉这个不知死活,异想天开的蝼蚁。
玉石俱焚的愿望落空,连最后的武器,微型核爆装置也宣告失败,克里斯蒂娜面容扭曲,充满了不甘与怨愤。她真的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杀死安布里奇,或许所谓的玉石俱焚原本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克里斯蒂娜依旧不肯罢手。她用左臂勒住安布里奇的头颅,不容对方挣脱,像野兽一样张嘴咬住安布里奇的后颈疯狂地撕扯着,而腾出来的右手则屈指抓向安布里奇的面颊,似乎想活生生的挖出对方的眼睛。
安布里奇闭上眼睛,忍受着面部与后颈的阵阵疼痛。报应来的真快,刚才还在撕咬那个尸体的脖子,没想到才短短一会儿的工夫,自己竟然也品尝到了被人用牙齿活生生的咬开颈脖,大口吸血的滋味。
“真是一个疯狂的婊〃子!该死的贱人,我要杀了你!不,不!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安布里奇心里恶毒的嘶吼着,他感觉有部分奇妙的力量伴随着血液流失掉了,让他心疼到发狂。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背后的女人身上,却不知道在自己的身前,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这暴戾血腥的一幕。
莫言则的眼睛无声无息的睁开了,那是一双无比妖异的眼睛,瞳孔宛如凝缩到极致的鲜血。复活的死尸正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的目光平静冷淡,却拥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残酷意味。
可笑的是,正在纠缠的两人对此却未曾有丝毫的察觉。直到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受控制,然后被一股力量强行分开,定在空中不能动弹了。
两人骇然看去,只见莫言则神情痛苦,双手抱头,如同疯子一般喃喃自语:“顽石体质?神魂分裂?为什么?我付出了所有,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换来了一个这样的结果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个人死而复活,形貌大变,原本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此时又状若疯魔,精神状况明显不太正常,只让另外两人看得冷汗淋淋。
虽说看到的是同一种景象,然而他们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安布里奇是完全的惊骇恐惧,不知所措。而克里斯蒂娜则是惊恐之中夹杂着几分期待。她甚至希望尸变的莫言则,不要再浪费时间去自言自语,说那些没有任何用处的废话。最好是马上就大开杀戒。不过下手的顺序千万别错了,一定要先干掉安布里奇,手段越残忍越好。
情形如此相似,石室里有三个不同的人。而此时此刻,在莫言则的身体里,竟然也有三个不同的精神意识。彼此同处一体,却相互独立存在。
莫言则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个人也可以很热闹。
那是一个无比广阔深远的空间,长久以来一直处于黑暗的笼罩中,而现在却有一小部分被血色的光芒所照亮。这里第一次出现了光亮,那种温暖是难以想象的。在血光的照耀下,莫言则在黑暗中沉睡的意识开始苏醒,并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来。在那里,他还见到了两个非常特别的存在。
其中一个与他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或许唯一的不同,是那人身上始终弥漫着一股强烈的侵略性。看着这个人,渐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现出来。莫言则下意识地问那人:“你是谁?”
“我正好也想问一句,你又是谁?”对方不答反问。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笑意,语调大异常人,充满了邪性。
莫言则沉默了许久,忽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难怪感觉熟悉。原来是你。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隐约察觉到了你的存在。不过你总是在躲我,所以我一直无法确定,你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臆想出来的?没想到你终于出现了。对了,进入石室的时候,我似乎出现了一点点异常?影响我的人就是你,对吗?”
说完这些,莫言则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对了,我记得,我好像已经死了。”
“首先,我从来没有躲你,因为那根本就没有必要!其次,我想你最好搞清楚一点,就算有人是臆想产物,那也只能是你,而不是我!至于在石室里,争夺身体控制权的人当然是我。品尝鲜血与死亡,是属于我的权利。”
没有继续与他争论所谓的主次,因为事实胜于任何雄辩。争论根本没有意义,也是毫无必要的。莫言则冷淡的笑了笑,转而朝向另外一个,面容与自己有着八九分相似的人:“你呢?你又是谁?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你的存在?这里的异常,是你搞出来的吗?”
这个人身穿华丽的血色长袍,有一双妖异的血色瞳孔与一头血色长发。他的神情有些茫然:“我?我是谁?我是谁……”
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血衣男子的眼神说不出的迷惘空洞。他抬起头,双眼望向远处,望向光亮之外的无尽黑暗,仿佛想要穿破空间的阻碍,看向另外一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目光,视线在两个莫言则身上来回巡视:“我忘记了太多,太多。我只知道,我是血衣,你是血衣,他也是血衣。我将死去,血衣依然会活着。活着,回去。”
莫言则说道:“血衣?我不太清楚你是什么意思。无论这是名字也好,代号也好,但我想你可能搞错了,我叫莫言则。言而世为天下则的言则。”
仿佛为了要区分自己与莫言则的不同,另一个冷眼旁观的人冷然笑道:“血衣?不错的名字!”
血衣男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注视了许久,终于点头道:“我会把仅有的全部都交给你,以后的路将会十分艰难,但那需要你自己走。或登临绝巅,或过眼云烟。我的时间所剩无几,现在,让我送你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