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暴雨倾盆。闪电在铅云中疯狂肆虐,仿佛要撕裂阴暗的天空,雨势密如烟雾,天地迷蒙不清。
这是莫言则醒后看到的景象。跟着,就听到了厮打的声音。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克里斯蒂娜单膝跪压在安布里奇的背上。她用左手反扭住安布里奇那老迈的胳膊,右手拽着老家伙所剩无几的头发,将其头颅往地上死命的磕砸。
失去了超能力,安布里奇也只比普通老人稍微强点,面对一个精通格斗,并且已陷入暴走之中的疯女人,也只有挨打的份。短暂的对抗过后,老家伙彻底丧失了还手之力。
莫言则还看到,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杨华仰躺在地上。这个曾经英俊潇洒,总将自信与微笑,挂在脸上的男人,此时却是面容苍白,目光呆滞无神。
莫言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完全可以体会对方此刻的心情。这样的伤势还能侥幸存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但可惜的是,这样的奇迹却不值得喜悦。因为这意味着,他将要拖着严重伤残的身体,度完余生。尤其是对一些不甘平淡的人来说,这种结局甚至比死亡还更加残酷。
暴雨之中,克里斯蒂娜仍在继续着她那疯狂的表演。一边哭骂诅咒,一边痛下死手。安布里奇已经陷入晕厥,头上伤口不断的流出鲜血,但又很快被雨水冲去。
看来用不了多久,这个女人就能得偿所愿了。
安布里奇的生死与莫言则毫无关系,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注意力便开始转移到四周的环境当中。所处之地似一片开阔原野,在目力所及处,散落着稀稀疏疏的树木。可惜天色昏暗,加之大雨阻碍视线,再远点的地方就看不真切了。
环首四顾,并未发现古鼎和黑蛇,甚至在周围找不到一点它们存在过的痕迹。莫言则觉得,在自己醒转之前,一定发生过某些事情。不然的话,那般巨大而沉重的物什,不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掉,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
雨越来越大,地面积起了大小不一的水洼。莫言则的身体几乎泡在了水洼之中,他感觉有些不适,本能的翻动身体,然后便愣住了。就在翻身的那一刻,他的下肢竟然有了一丝知觉。腰身处,那种淡淡的酸胀感觉,让他整个人呆若木鸡,连呼吸都为之凝固。
多少年了,那种熟悉又陌生,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感觉,此时却真真切切的体味到了。
莫言则使劲地掐了掐肌肉萎缩的大腿,有点麻木,但真的可以感受到疼痛。他猛地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迎着暴雨的冲刷,木然仰望那令人倍感压抑的昏暗天际。闪电倒映在眼眸里,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嘹亮高亢的鹰唳响动九霄,竟连雷声都给压了下去。一只金翅大雕从昏暗迷蒙的远处飞来,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几人所在的地方滑降。
这只金雕体型大得离谱,双翼展开至少有二十余米,扑落时,带起强劲的气流,逼迫附近的雨水纷纷变向。
金雕在离四人只有十多米的地方落地停稳,背上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看上去差不多二十岁出头,一身锦衣华服,完全是华夏古代的装扮,而且腰间都悬挂着兵刃。更令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身处于这样的倾盆大雨之中,这两人身上居然没有一处被淋湿。
两人高立雕背,眉宇间带着傲意俯视当场,目光从几人身上逐一掠过。当看到克里斯蒂娜和昏迷不醒的安布里奇时,似有一丝短暂的停留。
没过多久,只听那白衣女子不耐烦地说了声:“不过是几个普通人,莫要耽搁时间了!”
站在她身旁的男子微微一笑:“师妹此言差矣,此地荒芜偏僻,一向人烟稀少。而不久前忽然天现异像,血光冲霄,直破苍穹,极有可能是异宝出世的征兆。你我恰在近处办事,此番占得先机,岂非天赐机缘?故而,但有一丝可疑,便不可放过。这几人服饰怪异,相貌也有别于常人,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荒芜之地,你觉得有可能是巧合吗?”
说话间,锦衣男子已翻身从雕背跃下。整个人几乎是悬在空中,足不沾地的走到近前。看着神情各异的几人,男子用一种不容质疑地口吻说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在这里做什么?
这真是个困难的问题。除开昏迷的安布里奇不谈,另外的三个人,谁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所以,当锦衣男子问完后,场中便陷入了沉默。“嗯?”男子眉头一皱,平淡的神色逐渐转冷,无形的压力笼罩几人。
面对锦衣男子迫人的眼光,首当其冲的杨华更能体会当中的压力。当时他身受重伤,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休克状态,对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第一次醒来时,还是在古鼎内,身上的伤势奇迹般的稳定下来,只不过那次清醒前后也就几句话的时间,什么都还没搞清楚便又昏迷过去,等到再次醒转,便已经在这里了。
此时,锦衣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离他最近的杨华,显然是要杨华立即做出回答,可杨华哪里能说得清楚。只稍作犹豫,杨华就咬牙说道:“之前我受伤昏迷,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所知有限,他们应该比我清楚。”
相比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杨华,克里斯蒂娜知道的要多很多。承受着逐渐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克里斯蒂娜抿了抿嘴唇,转头看向莫言则。在她想来,如果在场有谁能回答出这个问题的话,那么也只能是神秘莫测的莫言则了。
顺着克里斯蒂娜的视线,锦衣男子的目光落在了莫言则的脸上,看着那张严重烧伤的面孔,锦衣男子的眉头又紧了一分。
沉默如故,锦衣男子已然失去了耐心,只是伸手一探,莫言则的身体就直飞过来。下一刻,颈脖要害便已落入他的手中。
将莫言则提在半空,锦衣男子冷声道:“以为不说话就能瞒过去?真是不自量力!我若想要知道,一样有办法。”
话音刚落,那锦衣男子忽然间闷哼一声,撤手飞速后退。莫言则失去支撑,身子重重地跌落在地,直砸的泥水四溅。在场之人看得莫名其妙,谁也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师兄?”
那站在金雕之上的女子心绪一紧,连忙催使座下金雕前行到锦衣男子身旁,一边凝神守护,一边低声询问情况。
那锦衣男子面容扭曲,嘴里痛哼不止。右手手掌肿得发亮,就像熟透的猪蹄。而在虎口处,有两个细小浑圆的伤口,黑色的血液正汨汨流出。
白衣女子目光凝重,皱眉道:“这是,中毒?”
虽然在同门师兄弟中,李师兄的修为只能算是中等水准,但寻常的毒物也很难伤其分毫。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他所中之毒绝非等闲。
“那小子身上藏有古怪,阴险歹毒,令人防不慎防。我必须立刻驱毒,师妹为我护持一下,待我驱毒之后再做计较。”
这李师兄一袭华贵服饰,全身上下干净整洁,加上之前足不点地,不愿沾染污泥秽物的情况来看,便知他是个十分讲究的人。但现在毒性蔓延,整条右臂都胀痛起来,知道情势不妙,自然不敢再有拖延,只跟那女子交代了几句,便立即取出丹药吞服,随后更是直接盘坐在泥水里行气,哪里还顾不上所谓的风度仪态。
金雕守在两人身前,金珠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莫言则,双翅半展,颈脖上羽毛倒竖,一副如临大敌之态。
看着倒在泥水里,怎么努力也无法爬起来的莫言则,女子心中惊疑不定。金雕是宗门精心培养的灵禽,不但聪敏通灵,而且性情向来稳重,此时躁立不安,大异平常。只怕此人身怀有某种极不寻常,或者极具威胁的事物。
“咝——”
就在白衣女子浮想联翩之时,一条约莫有常人食指粗细的黑色小蛇从莫言则的衣领里探出头来,对着金雕发出‘咝咝’地吐芯声。除了体型过于细小外,看上去和普通的蛇没有两样,但令人惊奇的是,在暴雨惊雷的干扰声中,这条小黑蛇吐芯的声音竟然清晰可闻。
看到这条突然冒头的黑蛇,女子终于知道了金雕为何反应异常,也明白了师兄手掌上的伤口是如何得来的。未知的威胁总是让人心中发揣,如今知道了罪魁祸首,她反而感觉轻松了不少,连带那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
不过是小小的一条蛇而已,纵有几分神异之处,只要事先有了心理准备,谨慎对待,料来也是不难对付的。沉吟之际,白衣女子又回头看了一眼,可这一看之下,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弦再次绷紧。
只见李师兄身躯剧颤,脸上更是黑紫一片,眼耳口鼻俱有黑血溢出。
白衣女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宗门发放的解毒丹药效用不凡,就算不能彻底化解蛇毒,也理应能有所克制才对。可眼下以师兄的修为加上宗门丹药,竟拿这蛇毒毫无办法。
情急之下,白衣女子立时就要上前,准备合两人之力来驱毒。然而还未等她施以援手,就见那李师兄惨叫连连,整个人歪倒在地翻滚不止。外露的躯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泡,这些水泡迅速溃烂破裂,流淌出腥臭扑鼻的黑血。
亲眼目睹这可怖的一幕,白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李师兄在哀嚎中溃烂,直至彻底没了动静。暴雨冲去了那些散发着恶心气味的黑色液体,只留下一团根本无法分辨出人形的烂肉。
又是一道惊雷划过天际,白衣女子仿佛从噩梦中醒来,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为师兄报仇,而是逃离此地。亲眼见证了师兄的惨状后,她已经失去了勇气,只想离那条可怕的黑蛇越远越好。
白衣女子连场面话也没有留下一句,就乘坐着金雕头也不回的飞离远去。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只不过同样目睹了惨案全过程的他们,对那条盘踞在莫言则胸口处的黑蛇充满了畏惧,下意识地挪动着身体,要跟莫言则拉开距离。
莫言则躺在地上,担心惊扰到黑蛇而遭来蛇口,一时也不敢有所动作。而黑蛇则盘踞在他的胸口处,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姿态。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相互对视着,气氛十分微妙。
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过得半晌,莫言则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那条大黑蛇?”
黑蛇‘咝’地一声张开了嘴,露出一对细小的獠牙,仿佛很生气的样子,晃了晃脑袋,嘴里发出人言:“他奶奶的,别乱叫啊,什么大黑蛇?是乌卓,英俊潇洒的乌卓大王!一说起来我就生气,你这家伙实在是太卑鄙了,这个世界的空间隔膜与你说的完全是两回事。要不是撞了狗运,恐怕老子就要被你阴得连渣都不剩了……”
黑蛇情绪激动,嘴里噼里啪啦,仿佛倒豆子一般骂了许久。等到消停下来时,又歪着脑袋,一对阴冷的蛇瞳在莫言则的脸上来回巡视,动作表情仿佛是在思考什么,最后冷不丁地问道:“老实说,你他奶奶的到底是不是血衣?怎么感觉有些像是,但又好像不是!”
“我叫莫言则,不是血衣。”
黑蛇将信将疑地,一人一蛇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沉默。没过多久,黑蛇忽然大笑起来:“现在扯这些也没用了,老子这次算是栽到底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小子,以后就跟着我乌卓混,明白吗?”
不等莫言则回话,黑蛇又盯上了杨华和克里斯蒂娜,恶狠狠地威胁着:“当然还有你们几个,以后我——英明神武的虚空蛇王乌卓殿下,就是你们的主子了!你们需要听从指挥,跟上我的节奏!”
克里斯蒂娜明智的选择了沉默,而杨华则是目瞪口呆。好在有之前的巨大金雕以及能够飞天遁地的古人作为铺垫,此刻虽然震惊于一条蛇竟然能说人话,倒也没有因此而丧失理智。
杨华嘴角抽搐:“谁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们还在地球上吗?”
“都他奶奶的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过来,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老子可不想陪你们在这里淋雨!”
乌卓骂骂咧咧地说完,见几人反应迟缓,忍不住又是一阵勃然大怒。最后,在毒牙的威胁下,体力不济的克里斯蒂娜也只能咬牙强自振作,扶起杨华走了过来。
至于躺在泥水里的安布里奇,早已生死不知了。想来,就算他还有气在,克里斯蒂娜也只会是痛下杀手,绝无施以援手的可能。
在黑蛇充满了污言秽语的催促声中,莫言则也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可惜腰腿酸胀,肌肉乏力,每每撑到一半,便受力不住,再次颓然倒下。三番两次之后,累得是气喘如牛。
“废物!废物!老子难得收次小弟,还尽是些老弱病残,真他娘的晦气!”
乌卓破口大骂,它似乎非常讨厌雨水,一直盘踞在莫言则的衣领里不出来,只露出个蛇头,以做监视和指挥之用。莫言则站不稳脚跟,接二连三的摔倒,连累它也跟着上下颠簸,只气得这黑蛇呲牙咧嘴,恨不得在莫言则的脖子上咬一口。
尤其是当它看到克里斯蒂娜站在一旁视而不见时,更是来气:“小妞,你看够了没有?还不快点帮忙,信不信我一口吞了你!”
“麻烦你看清楚,我只有两只手。你就是吃了我,我也没有办法!”克里斯蒂娜无奈地叹了口气,照顾一个杨华已经是十分勉强了,如果再加上莫言则,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可能离开这里。
“咝——”
乌卓大怒,或许在它思维当中,主子的任何言论都是不容质疑的,被奴仆当面反驳简直是丢脸到家了。一对蛇瞳立时就阴冷下来,正探出身子,想要有所动作时,却被莫言则一把抓住了七寸。
“她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况且,我也无需帮助……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如果你不喜欢淋雨,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离开。”
黑蛇跟普通的蛇不同,被拿住七寸居然也不受影响,身体一扭就摆脱了钳制,转头便在莫言则的手上咬了一口。
感觉到手上的疼痛,莫言则心头一凉,刚才那人的恐怖死状可是他亲眼目睹的,现在自己也挨了一口,只怕不出片刻就要丧命于此了。
这些年来,对于死亡,莫言则早已没有了畏惧之心,只是此刻他却心有不甘。这是一路奇幻般的旅程,经历过死去活来的离奇,见识到了曾经闻所未闻的力量,接触到了一些古老诱人的秘密。最后,甚至来到了一片未知的全新天地。而这个时候,残废多年的身体有了一点恢复的希望,苍白的人生刚刚发生转机,还以为这将是新生的开始,不想这就要死掉了。
莫言则张口却无言,茫然看着自己的手掌,殷红的血液从伤口冒出,接着又被雨水冲淡。
仿佛看懂了莫言则的心思,乌卓斜了他一眼:“小子,没有毒的,这次只是给你一点教训而已。我不管你跟血衣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关系,总之你记住,以后再敢捏我脖子,我就杀了你,谁的面子也不给!”
经过莫言则这么一打岔,乌卓似乎也忘记了刚才与克里斯蒂娜的不快,晃着蛇头,一对阴冷细长的蛇眼四下扫动。“嗖”黑蛇仿佛弹簧一样窜了出去,眨眼就移动到了昏迷不醒的安布里奇身上,对着他的脸喷吐出一股黑气。
黑气色泽很淡,量也不大,从蛇口喷出后,就像有灵性一样钻入安布里奇的鼻孔。很快,安布里奇的身子一阵颤动,竟从休克假死的状态中醒了过来。不仅如此,整个人仿佛吃了灵丹妙一样,连那受伤不浅的老迈身躯也连带着恢复了不少活力。此情此景落入克里斯蒂娜的眼里,让她恨地几乎咬碎了银牙。
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安布里奇情绪异常的平静,在弄清楚状况后,他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没有等黑蛇进行催促,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克里斯蒂娜一眼,就立即开始执行自己的任务,背负莫言则离开这里。